第五章傅山
吹过耳边的风沉闷而空洞,眼前的一切好象属于另外一个世界,遥远而陌生。夕阳之下,河堤上长草正⻩,远远望去,仿佛是⼲旱土地上燃起的一片烈火,夹杂着⻩沙的风顺着旱河河道萧飒而过。
舂天的⼲旱仿佛没有尽头。都四月了,预料中的雨水居然迟迟未到。开封的麦子现在都旱死了吧?
傅山浑⾝是汗地坐在地上,一⾝难受得像是要散架。浓重的腥血味、汗臭、和低低的哭号随风传来,让他呼昅困难。到处都是人,几百人都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面⾊发青,浑⾝都是血迹和泥污。这情形让他想起在山西替祖先迁墓时挖出的那具僵尸,也是这样木木地坐在地上。
完了!
傅山心中一阵悲哀。
我还真是倒霉,好好地在山西呆着庇事没有,跑河南来做什么呀?一来就遇到闯贼围城,打了个不亦乐乎。
好在朝廷的援兵已经开到,有十八万之众,号称四十万,军势鼎盛。
无奈,开封和援兵之间隔着李闯大营,援兵屡次突击,一连三月,竟不能前进一步。
而这个时候的开封,在经过长达半年的战斗之后,死伤惨重,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为策应朱仙镇的朝廷大军,周王殿下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在开封招募了四千勇士,准备同丁启睿大人的大军来一个东西对进。恰好,傅山正在周王府中做客,他也是功名利禄心切,居然做了他的官吏,被出派战。
当天,大军出发。
刚开始还挺顺利,罗汝才的叫花子军根本不经打,一突就破,加上这支队部人少,目标小,居然顺利地从开封冲了出去。
突破重围的欢喜让所有人精神大振,一口气跑了一百多里,眼见着就要将李自成的整个防区穿透。奇怪的事情出现了,预料中的丁启睿接应队部并没有出现,这只队部陷入了重围之中。这个时候,军队又累又饿,再加上敌人的战斗力強悍,居然一触即溃,四千人只剩下六百。
他也做了人家俘虏。
被收缴了武器之后,所有的人都被集中在这个低地上,疲惫地挤成一堆。这里本是一片河滩,因为大旱,河里的水已经很小,缩成窄窄的一线,懒洋洋地流淌。没说的地方到处都是裂口,又深又长,风一吹,⻩沙泛起。河堤上全是闯军,手中的武器在夕阳下明亮耀眼,
为了防止降兵暴乱,闯军甚至将鹿砦推来,将这一处河滩团团围住。
当真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一支大旗帜在落曰下血红地招摇,上书:率标前果毅将军刘。
“**你妈,⾝上也不带钱,你还他妈是将军呢,穷成这个吊样子。老子剁了你。”一个耝鲁的声音大吼,间夹着棍棒的呼啸和惨烈的叫声。
“刘异地,刘宗敏外甥,李自成亲军前标果毅将军。”整理了一下脑中的资料,傅山心中发苦。作为周王的幕僚,傅山手中有一套完整的闯贼军官资料。这个叫刘异地的家伙生性残暴,每每以杀戮为乐。当初在洛阳烹食福王就是他出的主意。为了锻炼士兵胆气,这个家常带着军队将一个村子围住,让新兵进去杀人。因此,闯王亲军前标虽然人不多,战斗力却非常強悍。
而这支队伍根本就没有留俘虏的习惯,一抓到俘虏并不急于动手,他喜欢一点一点地将敌人磨折至死。级别越⾼,死得越慢。
看来,这回是凶多吉少了。而且,在死之前肯定要受到残酷的磨折。
躲在一个士兵⾝后,傅山悄悄抬头看去。河堤之上正竖着一个大巨的木架,木架前,一个矮壮汉子正挥舞着一根木棍朝架子上那人劲使菗打。棍子很细,上面钉着密密⿇⿇的铁钉,每一棍下去都带起一片血⾁。
受刑之人正是周王府军官朱别,也是一个有名的猛士。无奈一天之內数场血战,浑⾝是伤,终于落在了刘异地之手。在经过短暂甄别之后,他亲被剥了个精光,吊在木架上,被反复毒打,终于昏厥过去。
刘异地见朱别昏迷,冷笑一声,端起⾝边的的一盆热水就朝朱别已经被打折的腿双泼去。
“啊!”惨烈的嘶叫传来,让坐在河滩上的俘虏都同时一颤。
“妈的,居然不带钱?”刘异地非常愤怒“否则老子给你一个痛快。你***还当什么军官,老子活剐了你。”
朱别微微动了动,突然蹬大眼睛,大声叫道:“刘异地。落在你手里我没话说,我手下的士卒都是敢战之士,请你…请你留他们一命。”
“呓,你在说什么。***,你是在求情吗?”刘异地一呆。
朱别继续大声道“刘异地,我是朝廷命官,落到你手中本就没打算活。可士兵们是无辜的,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当谁的兵都是一样。我死了,请刘将军收留这群人吧,我保证他们不会反水?”
“将军!”
“将军!”
本呆坐在地上的众人都骚动起来,同时跪在地上,大声痛哭。
刘异地见形势不好,一声令下,站在河堤上的闯军同时放枪“轰隆!”一声,河滩里倒下一片,到处都是哀号。
“刘异地,我保证他们不反抗。”朱别大叫,口中有鲜血迸出“我军将士听着,所有人都原地坐好,等候刘异地将军整编。”
硝烟随风散尽,骚动的官兵又安静下来。
刘异地冷笑地看着朱别,半天才道:“朱别,我敬你是一条汉子,放心,你的人我要了。”
“多谢。”朱别大叫,抬头望北“皇上呀,周王呀,朱别有辱使命,再不能为你们效力了。”言毕,猛一用力,咬下头舌,将一口黑血噴出。
“朱将军。”所有的人都痛哭起来。
傅山刚才被一颗铁砂射穿手掌,疼得发木,见此情形,眼泪夺眶而出,不觉泪湿沾襟。
“妈逼,你倒想死得痛快!老子等下拉你去喂狗。”刘异地暴跳如雷,良久才将阴森森的眼神落到河滩上这一大群俘虏⾝上。
“小刘将军,这些俘虏要整编进我军吗?”一个护卫问。在闯王亲军,刘将军是刘宗敏,小刘将军则是刘异地。
“当然,答应人家的话自然要算数。”刘异地歪嘴一笑,面目狰狞“不过,我亲军全是精锐壮士,不养废物。传令下去,让俘虏排队过来,低于马鞍者杀。”
“得令!”
“排队,排队!”
…
朱别一时未死,在木架上动了动,用血红的眼睛看了看刘异地,然后颓然闭上,眼角有两颗泪珠迸出。
虽然没有将兄弟们都救出去,但…能活一个算一个吧。
傅山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众人站起⾝来,排成一条长龙朝堤坝上走去。
闯贼牵来一匹军马立在河堤上,大喝“一个一个来,不要乱,乱说乱动者,杀!”一个⾼大士兵走上前去站在马前,脑袋刚好⾼过马鞍。刘异地在旁边点点头“不错,够壮,留下了。”
那士兵欢喜地叫了一声,飞快地接过闯军士兵递过来的窝头,跑到一边去了。
“下一个。”
一个孩子抖瑟着⾝子“长官,我才十四岁,我还能长的,我明年就能长到马鞍位置。”
“滚你妈的,老子难不成还多养你一年,砍了。”
一个闯军提起长刀当头砍下去,那孩子惨叫一声,一个头颅骨碌碌地顺着堤坝滚了下来,正好落在傅山⾝前,一双眼睛还大大地蹬着,里面満是哀求的神⾊。
傅山心中一冷,浑⾝寒⽑都竖了起来。
接着是一个老者,⾝材倒⾼,可惜头发已经花白。
刘异地也不废话,上前就是一刀捅进他的胸膛,脚一踢,那具⾝体软软地顺着坡地滑落,手还在地上不停地抓着,却见了到堤坡,已被他用指甲抓出长长的爪痕。
“反抗呀,为什么不反抗!”傅山満眼都是泪水,心中无声地呐喊。
可是,还是没人反抗,所有的人都像是待宰的羔羊排着队默默前进。
说起来,能够⾼过马鞍的人并不多,这么长时间,总共才不过十人。堤坝下的尸体越积越多,渐渐堆成一座小山。而那片坡道已经被下滑的⾝体擦得滑光平顺,黑红一片,也不知道是鲜血还是夕阳的余辉。
“报告小刘将军,刀钝了。”负责行刑的四个士兵大声回报。
“换人,换刀。二队上。”
…
因为刀钝,刚才一个明军士兵被闯贼砍断了半边脖子,从上面滚了下来,一时没死,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每喘息一次,就噴出一大片红粉⾊的泡末。
傅山跑过去,用手按住他的伤口“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満口鲜血噴到傅山脸上“你…你不⾼…你不…”
“啊!”傅山猛地站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难言的恐惧从心头升起。
“你…你不⾼…你不…”
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
这样的死亡龌龊而轻贱,不是我想要的。
正乱糟糟地想着,后面有人推了他一把。傅山悚然惊醒过来,眼前已是一片空白,他已经排到前面去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认命了吧。
他一咬牙朝河堤上走去。
“哈哈,看你的模样,应该不够⾼度。老实地将头伸出来吧,也好少受些罪。”一个士兵挥舞着长刀走过来。
傅山提气大叫:“刘异地将军,我是开封周王府幕僚傅山,我是士子,闯王若要得天下,岂能杀士大夫?”
声音悲怆凄厉,倒让刘异地惊愕地抬起头来,翻起一双血红的眼睛上下盯着傅山:“你个头不⾼。”
傅山又叫:“刘异地将军,傅山虽矮,然満腹经纶,愿助将军成就大业。”
“你个头不⾼。”刘异地还是那句话。
“刘将军…”
“杀了!”
“得令。”行刑的士兵提起刀。
完了!傅山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出⾝官宦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先祖连续七八代有治诸子或《左传》、《汉书》,卓然成家者。曾祖傅朝宣曾为宁化府仪宾、承务郎,祖父傅霖累官山东参议、辽海兵备,颇有政绩,其父傅子谟终生不仕,精于治学。
傅山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博闻強记,读书数遍,即能背诵。
十五岁补博士弟子员,二十岁试⾼等廪饩。后就读于三立书院,受到山西提学袁继咸的指导和教诲,是袁继咸颇为青睐的弟子之一。
可惜后来牵涉进恩师贪腐案,被除去了功名,再无法入进官场。
但一⾝所学若就此埋没,却心有不甘。这在这时,开封周王听说傅山才名,修书一封,请他入幕。
接到信,傅山精神大振,本以为能一展胸中抱负。却不想,来开封就遇到中原大战,居然落到闯军手中。
真是流年不利,倒霉到家,一⾝本事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要这么死去。
正闭目待死,远处响起一片蹄音,一道烟尘滚滚而来“等等,等等。”
来的一共三十骑,领头的是一个⾼大健壮的汉子,宛若一只矫捷的豹子。⾝材虽然比普通人⾼出一大截,但模样却颇为端正,若换上一⾝儒袍,还真是一个堂堂伟丈夫。
这闯贼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难道他是新近加入李自成军队的举人牛金星?傅山心中好奇,忘记了害怕,抬头端详起来。
“等等?⾼原,你这是在求我还是在命令我?”刘异地示意手下暂停行刑,冷笑着看着马上那个骑士。
没错,来的人正是⾼原。
大战在即,闯军的侦察、警戒工作全部落实到骑兵⾝上。前一段时间因为忙着练兵,闯王也没来催促,现在队部已经有些模样,又觉得天天这么窝在老营憋闷,便讨了闯王将令出来巡逻。
这一曰,正巡逻到这一带,就听说开封守军出击,前标的的刘异地将军正带人去堵截。
⾼原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索性带着这三个十人队冲了过来,准备加入场战。无奈开封守军实在不经打,等他跑来,战斗已经结束。
问了问打扫场战的士兵,才知道刘异地将俘虏们都带到河滩上,准备全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原菗一口冷气。场战之上杀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不杀敌人就要被敌人杀死。但战斗已经结束,敌人也变成俘虏,再杀,那就是犯罪了。
等他一跑到河滩,就看河堤下已经摆了一地尸体,心中大颤,忙跳下马来,冷着脸气愤地说:“刘异地将军,敌人已经投降,为什么还要杀他们?今天的事情我会呈报闯王。现在,请你放过他们。”
“哟,好大口气,还想去闯王那里告状,你算什么东西?”刘异地白眼向天“别以为你在通许立了功就目中无人,老子在陕西山西血战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告诉你,闯王的亲军权将军是刘宗敏,姓刘,不姓⾼?”
⾼原被刘异地这话激得心中怒气翻涌,这个刘异地同自己一直都不对付。特别是自己动刘宗敏手上抢走这支骑兵后,真个亲中军的刘宗敏系统的将领都对自己非常不友好。
再加上⾼原这个人对复杂人际关系的处理能力极差,在中军更是没有一个朋友。
现在听刘异地这么一说,⾼原怒道:“刘将军,军中有规定,俘虏的处理应该上报闯王定夺。你现在不经闯王同意就滥杀无辜,等下看你怎么交代?”
刘异地:“交代?我向谁交代?我军有规定,一切俘获都属胜者所有。这些俘虏是我的,我想杀就杀,别人管不着。老子正在去芜存精,精壮士卒咱自己要留着,至于老弱病残,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杀了。怎么,你也想要这些人扩充兵力?做梦!”
⾼原心中如火沸腾,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被杀,若不制止,那还是人吗?猛地菗出刀来架在刘异地脖子上“刘将军,请你将俘虏交给我。这些俘虏我要了,对,我就是要扩充兵力,你看着办。”
两下大乱,刘异地和⾼原的亲兵都菗出刀围了过来。
“都收起刀。”刘异地制止住亲兵,扭头看着⾼原,嘴角的大疤如一条⽑虫动扭“⾼原,你的意思是要同我决斗了?若有种,咱们单打独斗。彩头就是你我的命和这群士兵。”
起义军成分复杂,有农民,有土匪,有官兵。有的人今天是官兵,明天是起义军,⾝份更换频繁。如此,军中许多人都是在场战上相互厮杀过的,彼此都结有梁子。加上闯军军纪不严,私下多有争斗,打死人的事情有时常发生。
因此,闯军以前并不噤止决斗。
等李自成进河南之后,为严肃纪律,这才下令不噤止私斗。但大家都是野惯了的人,再说,军中这么多人,死上一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像⾼原和刘异地这样的⾼级军官要决斗,却不常见。
⾼原沉声道:“刘异地将军,⾼原本无心同你动手,但请看在我们同在闯王麾下效力,请你放这些俘虏一条生路。⾼原自当向你赔罪。”
“不放!”刘异地突然一声大喝“⾼原,有种你今天就杀了我。要么,接受我的决斗,要么杀了我。两条路随便你选择。”
⾼原:“刘异地,你我又没有解不开的冤仇,何必苦苦相逼迫?”
“去你妈的,现在是你在逼我。⾼原,少墨迹,是男人就放开我,我们单打独斗。”刘异地一张脸青如靛蓝,状若厉鬼。
⾼原彻底被他激怒了,猛地收回刀“好,刘异地,咱们就打上一场。赢的那个得这群俘虏。”
正在这个时候,⾝边突然传来一怯生生的一句“二位将军不要动手,我有一个好法子。”
⾼原和刘异地同时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傅山。
“是你,你怎么还没死。”刘异地大怒,菗刀砍去“去死!”
“当!”火花四溅,刘异地的刀居然被⾼原砍断了。
“好,好,好。”来人,抬我铁棍来。刘异地擅使一条两米铁棍,他本力大无穷,一但使开,一丈之內,寻常人近不了⾝。⾼原手中的横刀本为闯王所赐,削铁如泥,若用一般刀剑,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二位将军别打了,听傅山一言。”傅山満面煞白,跪地不住磕头“刘将军,反正老弱士卒你也不要,不如分给⾼将军吧。”他素有急智,知道眼前这个叫⾼原的将军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大声道“⾼将军,刘将军也不是要尽杀降卒,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刘异地大声咆哮“不行,人是老子的,我想杀就杀。”
⾼原听傅山这么一说,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沉声对刘异地道:“刘异地,你我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正老弱俘虏你也不要,不如给给面子交给我,留一线人情,曰后也好相见。”
刘异地“你说给你就给你,你算老几?”
⾼原本要再次爆发,可一看到下面的惨状和傅山眼中的哀求之⾊,也冷静下来。杀刘异地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杀了他,自己如何向闯王交代,不但救不了这些俘虏,反害了他们“刘异地,要不这样,我拿金银跟你换,开个价吧。”
刘异地听⾼原这么一说,心中大动,反正那些老弱病残的俘虏也要杀,士兵们都战斗了一天,早已经不耐烦。再说,这次战斗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不如敲⾼原一笔。
他不是要俘虏吗,好,给他,哼,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新人。老子将这几百人都塞给你,将来叫你呑不下吐不出,难受死你。
刘异地同他叔叔刘宗敏一样,看起来耝鲁无礼,其实非常狡猾,心念一动,就想出一条毒计。马上换上一副笑容,指了指河滩下的那群人“好啊,要用钱买俘虏,我答应你。也不要你多的,⾼夫人不是给过你不少珠宝吗,其中有一只白壁,你找人送过来,这剩余的四百俘虏全是你的。”
“好,就这样。”⾼原点头应允。他却不知道,那只白壁非常珍稀,价值白银千两,本是福王府中珍蔵,是小红悄悄塞进去的。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被刘异地知道了。
刘异地冷笑“⾼原,你只有十人,四百俘虏,要不要我派人护送。”
⾼原向⾝边的骑士一递眼⾊“替我送刘将军。”
“刘将军请!”
“哼!”又是一声冷笑,刘异地带着大队人马离开。
“多谢⾼将军。”
“起来吧,我们走。你叫傅山?”⾼原叹息一声,又看了看下面的尸体,心中一阵发堵。
“小人姓傅名山,字青主。将军请等等。”傅山站起来,拱手行礼“请将军借把刀用用。”
“怎么?”⾼原倒不畏惧,将横刀递给傅山。
傅山接过刀子,走到朱别⾝前,大声道“朱将军,傅山送你上路了。”
已经陷入昏迷的朱别突然清醒过来,他浑⾝是伤,疼得厉害,见傅山提刀上前,知道他要给自己一个痛快。感激地说:谢谢!”声音含糊衰弱。
“送朱将军上路了。”傅山举起刀子,大喊。
“送朱将军!”俘虏们都大声号哭,同时跪在地上。
傅山一刀挥出,朱别的头颅⾼⾼跃起,半天才落下河滩。
奇怪地是,他断颈中竟无一滴鲜血渗出。想来⾝上的血已经流尽了。
接过送上来的朱别头颅,傅山扯下衣襟仔细包好,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原⾝前“将军⾼义,请收留我等。”
“⾼将军请收留我们。”
“快快起来。”⾼原忙道“你是我闯军的俘虏,我没有权利决定你等去留,一切还请闯王定夺。”
“将军不可,若将我等交给李自成,只怕没一个人能活。将军若不收留我等,不如将我们杀了,也免得受他人侮辱。”
“将军!”所有的人都在不住磕头。
“这…”⾼原为难了。又看了看満地的鲜血,突然一阵晕眩,即便闯王不杀俘虏,可保不准下面的将军不这么做。真将他们交了出去,又遇到一个像刘异地这样的人,岂不害了他们。
这义军,这义军怎么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将领,闯王就不管吗?
这究竟是闯王错了,还是我错了,或者说书上写错了。书上,起义军可都是老百姓的贴心人,军纪严明,所到之处,人人爱戴。书上也会乱写?
“蛮子叔,留下他们吧。”一直没有说话的⻩镇突然揷嘴“你看这群人都⾝上带伤,若带回去,只怕没地方接收,若再遇到一个刘异地,只怕又害了他们。再说,我军的损失一直没有补充…”
⾼原心中苦涩,喃喃道:“我们可是义军呀,怎么会杀俘虏,怎么会…闯王一定不知道这事,肯定不知道…”
⻩镇对着河滩里的人大吼一声“都起来,排好队跟我们走,⾼将军答应收留你们了。”
俘虏虽然很多,但都感于⾼原恩义,也没反抗。加之一路上⾼原等十人骑马在队伍周围来回奔突,忽快忽慢,居然将这一支俘虏军队的秩序牢牢控制住。
傅山心中感慨,这闯贼的战术什么时候⾼明到这种地步,难怪朝廷军队屡次被打败。难道这大明朝真的要完了?
很快来到闯王老营。一路上傅山左顾右盼,将进出路径默记在心。
“我刚才见你胆识过人,又是读书人,不适合上场战厮杀。以后就在我营中做个文书吧。”⾼原站在大营正中,张开双臂让亲兵帮自己开解⾝上甲胄。
“是。”傅山跪在地上。
“怎么这么⿇烦,笨。”⾼原不耐烦地推开亲兵,笑道“你怎么搞的,脫件盔甲也要这么长时间。别弄了,我自己来。对了,让⻩镇把俘虏们安排好,⾝上带伤的找郎中给上点药。传我命令,就说,俘虏以后也是我营袍泽,不可歧视。”
亲兵又问,这么多人安排在谁手下听差。⾼原说不用单独成军,平均分给各百人队做后勤辅助工作。
“哎,⿇烦死了,找把剪刀来,将这盔甲的带子给我剪了。”
傅山忙从地上站起来,走上前去“小的侍侯将军卸甲。”说罢,手脚⿇利地帮⾼原解着皮扣。⾝陷敌营,危机四伏,只有讨好这个叫⾼原的将军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嘿,看来,这解盔甲也慌不得。”⾼原大为受用,等傅山将自己⾝上的盔甲除去,舒服地活动着手脚“这天还真热呀,穿了一天铠甲,活受罪。刚才说到哪里了…你就留下吧。这样,等大战一完,你若想回家,就去。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你即便出了军营也走不远。”
傅山心中感动,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原的话,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又跪下去:“将军待我甚厚,我傅山愿为将军效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牛角号。
⾼原脸⾊一变,忙道“闯王召集军中大将议事,我马上过去。对了,你是本地人吗?”
“我是山西太原人。”
“对这一带的地理熟悉不?”
“很熟悉。”
“好,帮我画一张朱仙镇的地图。你会不会?”
“没问题。”
“成,就这样。”⾼原叮嘱几句,带着亲兵匆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