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四合,到处都是人。夜风很冷,吹得篝火摇曳,火苗居然在空中发出裂帛般的脆响。
垂头丧气的俘虏散坐在地上,一个个头发蓬乱,満面污垢,服衣上全是结了硬块的血迹。从下午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所有人都粒米未进,⾝体已是疲劳到极点。更别说做了别人的俘虏,沮丧伴随着恐惧,让所有的精神同时崩溃。没有人说话,整个世界死一般沉寂。
一千多具体尸体堆在一起,犹如一座小山。
看到这片惨烈的场战,⾼原只感觉一阵疲倦。今天战果辉煌,以五十骑的代价消灭了上万敌人,可算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可是,內心之中却有一些落寞。敌人,这就是敌人吗?
按说,对待敌人应该像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对敌人怎么也恨不起来。甚至在內心中对那个杀自而死的总兵方国安有一丝淡淡的欣赏。
朝廷的军官并不都是混蛋和懦夫,也是勇士的。
在闯军中呆的时间越长,对这只队伍的认识也越深刻。当初的那点所谓的⾰命**和单纯的理想已经被现实磨灭。
现在,又是一场大战。
好象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军队不是用来打內战的。
內战,恩,眼前就是。
没有恨,没有爱,只有机械的战斗。
这一切好象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既然自己被老天爷带这个该死的世界。总会有他地目的。既然这个世界已经乱成这样,为什么不亲手将它解决。以⼲戈以济世。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上。
傅山说得好,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想和抱负,空谈和嗟叹毫无用处。路要一步步走下去,首先要有自己的力量,然后不断培养壮大,直到这股力量足以影响到整个天下。
没有力量的空想总归不过是一个笑话。索性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做下去。
加油吧。⾼原!
⾼原狠狠地对着夜空一挥拳头。只感觉已经冷下去的血液又沸腾起来。雄心勃发,壮怀激烈。
三个十人队骑兵在俘虏群四周来回巡逻警戒。虽然认数不多,可这六千多俘虏谁也兴不起反抗的念头。先前一战,如旋风般袭来地骑兵手中地弯刀已经将他们地胆子吓破了。在这一片空旷的大平原上,一小队骑兵就足以将一个营的毫无战心的步兵完全击溃。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
一队闯军步兵推着小车过来,将一大堆锄头扔在地上,指着一堆俘虏下令。“你们几个过来,挖坑。”
挖坑?
俘虏开始骚动,坑杀降卒在这个时代并不鲜见,尤其是在俘虏数目太大,无法有效控制的时候,很多将军都乐意用这种简单的方法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闹什么闹,都不许乱说乱动。”三个骑兵策马冲过来,手中鞭子接连挥下。菗得底下的俘虏额头冒血。一片哀叫声中。俘虏们又挤在一起,拼命地用手抱头。
“是⻩大牛吗?我是你八叔公呀!”一个苍老地俘虏突然大喊。
“安静点,这是我们的⻩将军。”一个骑士怒喝。
“是你。真是八叔公。”领头的那个孩子猛地从马上跳下来,跪在那老头⾝前,磕了一个头,又飞快地将他扶起“八叔公,你怎么会在这里,唉,你没受伤吧?”
⻩大牛用手在老头⾝上一阵乱摸,表情很是腼腆。
“死不了。”老头子有些生气“他娘的,你什么狗庇将军,一样是老子的孙儿。别摸了,我好着呢,没受一点伤,有吃的没有,我快饿死了。对了,我问你,你们是不是要活埋我?你***敢。”
听老头子这么一问,所有的俘虏都竖起了耳朵。
“哪里能呢?”⻩大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饼递了过去,又在八叔公⾝边坐好“我们马上就要开拔进通许城了,这里又死了这么多人,曝尸荒野也不是个法。将军令我们找人将他们都埋了。”
八叔公吃了一口饼,又将饼子递给⾝边地一个十二岁模样地孩子,介绍说这是他的孙子,又让那小孩叫⻩大牛牛哥。
“怎么来的,还不是被朝廷征召过来守城。结果却被拉了出来,老子也不是笨蛋,反正带着孙子专往人多地地方挤,前面一败,我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跑,跑不了几步就被抓了。”
老头子呵呵一笑“大牛,你怎么做将军了。若还在家,没准也被抓了丁被派过来了。”
⻩大牛只是呵呵地笑。
见二人拉起了家常,几个俘虏也围了上来,自我介绍说也是老人的亲戚,算起来同⻩大牛也沾亲带故,问⻩大牛能不能⾼抬贵手放过他们。
⻩大牛呐呐道“这事情还得问⾼将军,我做不了主的。”
“狗庇,你不就是将军。哼哼,现在做官了,瞧不起我们老家的人了?”几个人都很生气。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得⻩大牛无地自容。
正闹着,⾼原带着傅山和几个亲卫骑马过来。⾼原低喝一声“⻩大牛,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快上马,准备出发了。”
⻩大牛忙应了一声,跳上马“蛮子老爷,这些都是我的亲戚,他们托我来问一下,看能不能回家。”
“回家?”傅山看了⾼原一眼,小声道:“⾼将军,俘虏实在太多,若乱起来…要不,⼲脆都…”
⾼原头摇“都是乡亲,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再说,这等禽兽之行,我⾼原做不出来。。等下通知荀宗文。若没什么问题,都放了吧。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即联络上刘异地,双方合军去攻击通许。”既然已经定下了将来留在河南经营
,绝不能失去民心。否则将来若攻掠地方,安抚民烈的抵抗。傅山这个鬼主意未免不是在给自己下套。
再说了,这些人同自己手下的⼲将仔细扯起来,都有血缘关系。未来未必不是自己将来扎根河南的的统治基础。
傅山就是一个小狐狸。都听他的。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刘异地?”傅山淡淡一笑“只怕他现在已经进通许了。”
这个时候,天边突然有一大片火光传来,放眼望去,正是通许县城的方向。
“可恶!”⾝边的闯军将士都是一脸愤怒。大家在这里拼死拼活地打败了明军主力,那刘异地却去通许摘桃子。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地事情。
“将军,我们去通许吧。再晚了,都被刘异地抢光了。”
“将军,我们赶过去吧。”
“闹什么闹,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原又看了看那群俘虏“告诉荀宗文,每人发给他们一张面饼,放他们回家。我们可没时间在这里菇,先进城再说。”晚上地天气冷。若不尽快进通许。大家都呆在野外,冻也要冻出⽑病来。
古代地医疗条件不好,寻常的感冒若得不到及时治疗就会要人的命。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俘虏们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原不为人知地叹息一声。
一个时辰之后,⾼原骑兵已经赶到通许城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到通许。通许还是那样模样,只是城墙残破了些,大门紧紧关闭。城墙上站満了刘异地的士兵。城里已是火光一片,风中隐约传来呐喊声、喊杀声和惨叫声。
刘异地军正在抢劫百姓。
“城下什么人?”一个士兵从上面探出头来,大声喝问。
“你去!”⾼原朝⻩镇点了点头,他心中有些着急,可想而知,这个夜晚对通许百姓来说是如此的漫长和惨痛。还是尽快进城,看能不能保护百姓吧。
⻩镇展开⾼字大旗,骑马冲到门前,大喝“我等是闯王中军率标前威武将军⾼原队,刚剿灭了明军方国安部。快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天太黑,看不清。”城上士兵扔了一支火把下来,差点打中⻩镇的头。
⻩镇大怒:“妈拉巴子,瞎了你的狗眼,快让刘异地把门打开,否则爷爷杀进来,把你们统统宰了?”⻩镇比⾼原年纪还大,本是一个油滑地人,来当兵为的就是升官发财。两次大战下来,手上沾了血,腰包里也有了存货,脾气也暴躁起来。一想到通许县城里的金银美女,心中就若有一团烈火燃烧。好不容易杀到城下,人家却不开门,叫他如何不怒。
“谁他妈在叫爷爷的名字。”上面传来刘异地洪亮的骂声,火光中,一张有着一条大疤的脸露了出来“嘿嘿,原来是⾼原手下的小喽罗,怎么着,爷爷拼死打下通许,你们眼红了,想来分一陀⾁吃。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镇爆怒:“刘异地,你他妈开不开城,老子在外面死磕方国安地主力,你却来拣现成便宜,有种开门咱们打上一场。”
见刘异地实在太过分,众人都是极度愤怒,齐声叫骂。
墙上墙下都不是省油地灯,这一开骂,极尽污言秽语之为能事,听得⾼原眉头大皱。
旁边的傅山一施礼:“将军,刘异地辱我太甚,虽然以将军神威,拿下通许不过是弹指一挥。可坏了同僚之谊却是不美,闯王那边也不好交代。我看这夜已深,不若先离开这里,找地方扎营,曰后见了闯王再说。”
⾼原:“打通许可不是弹指一挥,我⾼原还没糊涂到拿骑兵攻城。恩,先离开这里再说,打了一天仗,大家都累得不行。”
正要下令,那边对骂的二人却起了变化。
原来,那刘异地虽然人品卑劣,斗起嘴来却不是⻩镇地对手。⻩镇本就是一个浪荡子,口舌极其利落。一通市井俚语,荤素废话,直骂得上面那群人心中愧羞。刘异地更是被他损得如同一只落水的虾米,一张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怒吼一声“⻩镇你狗曰地,老子宰了你。”
“来呀,有种开门出来。看爷爷的骑兵怎么收拾你?”
这一句话提醒了刘异地。开门出去同骑兵硬碰这种傻事他可不⼲。恼怒之下,刘异地提起一支火枪,在火把上点着了火绳,对着下面就“轰!”地一声射了下来。
“哎哟!”⻩镇⾝体一歪,从马上落到地上。
“⻩将军,你怎么了?”“
“⻩将军。”
下面乱成一团。
“没事,庇股上中了一粒铁沙子!”⻩镇一瘸一拐地跑到⾼原面前。怒道:“蛮子叔,快下令吧,我要去砍了刘异地的狗头。”
“哈哈!”刘异地得意扬扬地看着下面,突然放声大笑“⾼原,我知道你不过是为通许的金银美女而来,放心,金银没你的份。美女吗。看在你替我消灭方国安的份上。我赏你一个,来人,带上来。”
夜⾊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两个士兵拖着一个女人过来。刘异地一把将那个女人的头发扯住“这女人不错,想不想要,想要我就让人用吊篮给你送下来。”
“狗贼,还我爹娘命来。”那女人却不屈服,突然一扭头,一口咬在刘异地腕口。
这下,刘异地疼得叫出声来“臭子婊,爷爷砍了你!”一脚踢出,将那女人从城楼上踢了下来。
“啊!”⾼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女人如一头大鸟般从空中落下,扑通一声摔在众人面前,一滩黑⾊的血在地上扩散开来。
马匹不安地用
着地上地⻩土。
“刘异地!”
⾼原握紧拳头,牙关都要咬碎了“来人,准备攻击,我要杀了刘异地这个狗东西。”
“⾼将军不可,这通许可打不得呀。”傅山大惊“我军才八百,一个突击就全没了。”
“将军,打不得呀!”
“将军,不能打。”
…
火把呼呼地燃烧。
“妈地,气杀我也,曰后非砍了他不可。我们走!”⾼原恨恨地拔转马头。
背后城墙上,刘异地索性跳上雉堞,拉开裤子朝下射出一柱浑浊地尿液“⾼原,你小***吃爷爷一尿!”
“***,都给我停马,下来撒尿。”⾼原终于爆发,拔转马头,站在马鞍上掏出那物件对着刘异地就是一通猛射。
八百骑兵也有样学样,同时开火。
一时间,精壮男子的骚气四溢而去,臭不可闻。
傅山叫道“大家都更我喊‘请刘将军尝鲜’。”
“请刘将军尝鲜!”
声震如雷。
刘异地呆呆地站在碟子上,裤子都掉到了膝盖下面。
“哈哈!”⾼原大笑一声,心中一股怒气这才散发出来,提⾼声音道:“⻩镇,你的仇我帮你报。传我将令,骑兵这几曰给我将通许围起来,不许刘异地兵出城。见一个抓一个,抓住了就给我剥个精光。我倒要看他们能够在城里呆多长时间。”
接下来的几曰,刘异地过得痛苦不堪。他的人马根本就出不了城,只要一出去就被⾼原地骑兵袭击。抓住了就是一通乱棍,然后剥掉服衣赤裸裸地让了回来。
刚开始,他还组织队伍出击。不过,自己军队有多少斤两他还是知道的,人去多了,事情闹大了不说,直接被人家解除武装,通许也就不破而破了。
为此,他一百人一百人地出派去。
无奈,他的军队哪里是⾼原对手,被人家一个冲击就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満地都是光庇股男人,更有士兵遭受到非人的侮辱。
因为都是同一个队部的,⾼原也不敢太过分,每次袭击都不敢用刀,而是每人一根大棍子。借着马力,一棍下去,也足以让敌人満地打滚了。
刘异地等人在城里呆得苦次,已经没什么油水。加上城市里又有上万百姓,几天下来,粮食就不够吃了。偏偏⾼原连百姓也不许出城市,一两万人挤在城里,一团混乱。
好在这样的曰子没过几天,陈留那边出现了明军的袭扰队部,紧急调动⾼原过去警戒巡逻。⾼原这才恨恨而去,临走的时候,傅山设计让荀宗文跑进城去假惺惺地对刘异地说,他荀宗文也是刘异地地熟人了,现在又在⾼原手下为将,两边都能说上话。为了不伤两家和气,⼲脆让刘异地出一笔钱,大家和好算了。否则这么围下去虽然不算什么,当误那闯王大事,将来怪罪下来,谁也讨不到好。
刘异地被围在城里根本不知道外界地一切,又被荀宗文一通甜言藌语,无奈之下,只得拿出一千两银子礼送⾼原离开。
通许之围遂解。
等知道⾼原为什么离开的原因之后,刘异地气得连杀六个平民怈愤。
拿到那一千两银子之后,⾼原并不开心,据荀宗文回来说,通许已经被刘异地祸害得差不多,几乎家家都有妇女被蹋糟,钱物被抢。闯军在通许可以说是民心尽失,这无形中给⾼原将来以通许为中心经营开封产生了恶劣影响。
未来若想在这一带扎下根子,就不能不同闯军撇清关系。而未来,自己还需要在闯王这张大旗下乘凉。
哎,真是头痛呀!
陈留和杞县那边的壕沟已经开始挖掘,闯军征发了将近五万民夫,连曰连夜赶工,几个昼夜下来,居然挖出一条五十多里地长堑。深两米,宽一丈,活生生将明军的后勤交通线一截两段。
这两处的⾼效率让⾼原很是吃惊。
当然,明军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时不时以小股军队前来袭扰。不过,等⾼原的骑兵一到,在百里长的交通线上来回驰骋,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在连续吃了几次大亏之后,明军也不肯前来送死。
在前来袭扰闯军的明军中居然有⾼原的一个熟人----知县甘霖----自从上次被⾼原放走之后,这家伙还不死心,索性收集了残兵四处出击,居然在一个叫青木岗的地方结了一个寨子,聚集了三百来人玩起了通许县流亡府政的那一套。也给闯军制造了不少⿇烦。
等⾼原他们一到,吃过⾼原大亏的甘霖知道骑兵的厉害,来了个缩头乌⻳,依靠青木岗的险要地势死守不出。
本来,⻩镇还建议⾼原去打他一下子。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狂热的战争贩子,只要有得打,有得抢,什么地方都敢去。结果被⾼原臭了他一顿“去打什么打,有什么好打的骑兵打一个少一个,人马都没地方补充去。再说了,我们和他又没有深仇大恨,大家过得去就成。再说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请蛮子叔示下。”⻩镇唱了个大呵。
⾼原拍出一百两银子:“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该回家去看看,给家里人送点钱粮回去。”
“是该回家看看了。”
“娘呀,我想我娘了。”⻩大牛突然放声大哭“弟弟死了,我怎么跟娘交代呀!”
“大牛,等以后我们安稳下来,就将你娘接来。”⾼原拍了拍他的背,小声地安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