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殿中正是酒酣舞急,鼓声如雨点一般响起,舞姬们一⾝碧绡,翩然漾出江南风情,宝锦见众人都有些忘形,不由觉得百无聊赖。
夜已经深了,点点烛泪将金柱染得嫣红,瑞脑的香味在殿中混杂了酒味,近乎让人醺然欲醉,重重的帷幕在席间遮起---那是有人醉后失态,侍女们正在清理更换器皿。
宝锦回想起方才宋麟偷偷溜走,心中也有这个打算,她回眸见明月仍是面⾊惨白,咬着牙,出了细细的一丝血,却也浑然不觉,知道她还在耿耿于方才那负她良多的男子,于是再也看不过眼,凑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们逃席吧?”
明月抬眼看她,却被宝锦一把拽了,不由分说地提起裙边,向⾝后陪护的小宮女吩咐了几句,于是躬了⾝形,贴了墙跟悄悄往外走去。
两人快到殿门前时,却出了一桩意外----有人提了酒壶,醉醺醺的上前拉扯,两人恼怒之下,又不欲声张,把众人的注意力引来。
明月正是満腔郁火,顿时伸手一拽,正要将那人推个五六步远,却被及时擒住了手掌。
“是我。”
那男人轻轻声道,带些异域口音,声调倒是很清朗。
他微微低头,逆光照得他脸⾊近乎幽蓝,带着些妖异的萧索----是那个叫作青穆的男人。
明月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噴出火来,乌棕眼眸中透出些伤痛欲绝----
“让开!别逼我在这里杀了你!”
她沉声喝道。
“别出这大殿…”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双目下垂,若有所指的说道。
宝锦心中一凛,明月却已经被悲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另一只手化掌为刃,冲着青穆刺去。
“你别闹了!此地有变,殿外早就被围得水怈不通,你想被射成马蜂窝吗?!”
青穆低吼道。
他的声音略大了些,⾝边一些薄醉之人开始注目这边。
宝锦心中咯噔一声,拉了明月转⾝就要走,忽然听到⾼阙之上,皇后曼声笑道:“月妃和玉染,你们急匆匆的,却是要到哪里去?”
她声音不⾼,却透过重重人群,直达宝锦耳边,好似一根尖刺一般。
宝锦的⾝形僵硬了一下,随即转过⾝,若无其事的笑着敛衽:“妾⾝不胜酒力,已经弄污了裙衫,在宴前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这点子小事就又何必在意…”
皇后的唇边漾起微笑的弧度,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还有几位贵壳⻩昏时分才到了京城,如今也该休息够了,这便要宣他们上殿,这时候你还是待在万岁⾝边为宜。”
于是她让琳儿去取自己携带的几套便装,殷勤劝道:“本宮的几件常服,没有什么违碍的凤纹,你先替下穿着吧。”
底下人一阵低语,为皇后的贤德大方而惊讶。
宝锦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只得硬着头皮跟了琳儿去,等她更衣返回,只见殿中杯盘已经被清理一净,珍馐美味也统统换了一遍,连沉醉之人也勉強灌了醒酒汤,坐在座间静静等候。
皇帝见宝锦娉婷而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仿佛陷入了恍惚的迟疑之中。
“万岁,该请使者入殿了…”
皇后在他耳边轻声催促道。
皇帝终于把目光移开,示意一旁的司礼监。
一道洪亮而略带尖利的嗓音,终于刺穿了沉夜的宁静---
“宣----⾼丽国君携王妃觐见!”
这一声出口,如重锤击打在宝锦心头!吹得滴溜溜打转,光华从雕漆窗缝中透入宝锦眼中。
那光点映入她的重眸,便仿佛生了根似的,倏忽一瞬,就晕染成滔天大火,在她的心中狂燃。大殿正门被齐齐打开,一阵狂风吹来,带着秋夜的阴凉,却将瑞香的沉闷驱散殆尽。
藩国国君特有的杏⻩⾊四团龙朝服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逐渐接近,那人的面目也逐渐能见。
宝锦再也听不见殿中的喧哗吵闹,所有的声响都被忘却,她死死盯着那人,直到他行至阙下,大礼参拜如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