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兴华谎报军情!”李鸿章上前一步,站在木案前,指着那张简单的东南地区图:“闽北多山,土地贫瘠,自用尚不足,石逆部驻留近一年,定是占据了产粮区或者港口,福建的那些军报是假的。”
曾国藩将茶盏重重地按在桌面上,沉声道:“叶兴华误我!”
如果不是听说福建军进展顺利,曾国藩不会选择驻军不动,想要入进福建,不止一个杉关,湘军可以迂回突破,他相信石达开的火枪军不会很多。
李鸿章指出的情况确实可能,不过曾国藩很快冷静下来:“福建那边过来的人也基本确认了叶兴华上报的那些战事,闽东确实受福建巡抚控制。”
太平军的入进与叶枫的新政,也让一些顽固的保守份子选择离开福建,曾国藩和李鸿章从他们那里得到很多福建的消息,但也没有想到叶枫与石达开勾结在一起。
年轻气盛的李鸿章要比曾国藩更敢想一些,他觉得叶兴华就是个谎报军情的骗子,只敢于偷袭没有太平军的城市,根本起不到对峙和牵制的作用,才让石达开稳住阵脚,趁机打进了两广。
他甚至从零散得到的一些关于福建新政的消息中推断,这个从国外回来的叶兴华,根本就是一个贪财好利的商人,他所谓收复广州,也就是和洋人勾搭得比较紧密。
“福建如何,暂且不用管它,总之这一次南下的必定是石逆主力,湖南那边要做好防备,吉安、抚州的湘军也要往南安、赣州移动,”曾国藩闭上了眼睛,他的本部现在还不能动。要等朝廷的圣旨。
“石逆横扫两广,叶兴华的谎言也戳破了。生学以为朝廷必让恩师南下,总督两广,”李鸿章笑了笑:“生学倒是要去广州瞧瞧,这个从国外回来不过一年就得以封疆的二鬼子。到底是何等模样。”
“少荃,洋人地东西千万不能小瞧,我们在杉关就吃亏在那些洋枪上面,好在石逆手上的洋枪也应该不多。”曾国藩顿了顿,突然悠悠地道:“少荃,营门外地书报,你也看了吧?”
李鸿章愣了一下,偷偷看了看曾国藩的脸⾊:“恩师,生学只是想看看石逆有些什么伎俩。”
曾国藩笑了笑:“那看过以后,可有什么想法?”
叶枫给石达开出主意,让杉关的士兵夜里扔些太平军以及福建印刷的书刊、传单到湘军地军营外围,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一开始曾国藩还发了顿火,后来凡是碰到这些东西。都必须收缴上来,虽然湘军中普通的士兵识字的不过,但还是阻不住消息。
那些传单和书刊倒不是宣传自由主民的。都是大白话,说得也实在:大家都是汉人,要团结起来,不要自相残杀,流自己人地血。不如携起手来推翻了満清贵族的统治。共掌天下。
在给曾国藩的信里,石达开对共掌天下的解释有些朴素的主民主义思想。但在普通士兵和低级军官看来,那就是一起坐天下。
湘军士兵多是湖南弟子,之所以能在一起打仗,除了形势逼迫,当然要追逐富贵,在国中这样一个历史传统中,还有什么比从龙打天下更大的富贵?
所以不管曾国藩自己是怎么想的,下面的士兵都在偷偷议论,好处是大家打仗的热情都很⾼,不好的地方在于,湘军地士兵对杉关守军的态度也变得友好起来,毕竟对于大部分汉族士兵来说,传单中有一句话说得很实在,几万万的汉人,凭什么要被几十万地満人统治,要自称一声奴才?这不是屈辱是什么?
普通人的想法还简单一些,军官们,一些读过书的体会更加深刻,在此以前,地方督抚大多是満人,汉员总要比満员低一等,李鸿章也说了,胜保这样的封疆,视汉员为仇寇,咱凭什么要忍呢?
“下面的兵士,议论地很多,”李鸿章偷偷看着曾国藩地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也不敢随便乱说。
“少荃可还记得当年投笔从戎时的想法?”曾国藩也不说破,而是提起了别地话题。
咸丰三年天平军刚刚起事的时候,李鸿章还是翰林,毅然投笔从戎,随吕贤基在皖中办团练,与太平军、捻军作战。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少荃当年这句诗,可是脍炙人口啊!”曾国藩笑了笑。
“恩师取笑了,”李鸿章面⾊一整:“生学当年是想立一番功业,留名青史,不曾想在江北一事无成,甚是惭愧。”
“那是胜保无能,少荃你才学是有的,只是还少些历练,等这次败了石达开,也可自领一军,能不能青史留名,就看你的造化了。”曾国藩挥了挥手,示意李鸿章先下去。
虽然没有点明,李鸿章却也明白曾国藩的意思,还是要与石达开决一死战,李鸿章倒也没觉得很奇怪,虽然那些传单说得很美妙,可从心里觉得爱新觉罗才是这个家国的主人。
和历史上其他少数民族权政不同,満清权政在华夏延续了两百多年,比武力強盛的蒙元还要长久许多,以少御多,不能不说満清贵族的统治策略是很有效果的。
有些事只要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了,包括做奴才。
李鸿章刚要退下去,萧启江带着两个气喘吁吁地兵士赶了过来,远远就嚷嚷道:“大帅,不好了,明军来了,史可法来了。”
李鸿章愣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曾国藩眉头一皱,拍案而起:“萧浚川,你给我滚进来!”
“这个家伙疯了,”曾国藩看了李鸿章一眼,不満地说了一句。
李鸿章笑了笑:“大概是杉关那边又搞出新花样了。”
李鸿章说得没错,萧启江进门就被曾国藩训斥了一通,然后委屈地指着两个小兵:“大帅,我没有乱说,不信你问他们。”
曾国藩狠狠地瞪了萧启江一眼,然后向两个小兵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入夜以后,太平军突然占据了杉关前的山道,然后就看到那里出现了许多⾼大的人马,还有雷鸣般的声音,好像是史可法、张煌言、郑成功等人。
“荒谬,给我拉下去砍了,”曾国藩拍着桌子大声道。
“大、大帅,一起回来的还有其他兵士,我问了,确实如此啊,”萧启江急忙道。
曾国藩瞪了他一眼:“来呀,将萧启江也给我拉下去重大二十大板。”
说着,不由萧启江分辩,就让亲兵将三人拉了下去。
“恩师,这事有些奇怪,”听着两个小兵的惨叫渐去渐远,李鸿章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曾国藩无奈地摇了头摇:“我知道,你先去安排一下,不要让消息在营里传开,所有看到的人都给我关起来,凡是传播谣言的一律砍头,做好以后,你…和我一起去前面看看。”
湘军士兵看到的自然是那部反应明末历史的电影,名字就叫《还我河山》,片子做好以后,叶枫首先安排在福州、广州和杉关放映。在广州放映以前,大家都接触了扬声器,也得到了关于电影的说明,虽然很惊奇,但还是好接受。
杉关前有一个营的湘军驻守,看到夜⾊中突然亮起一片白光已经是很骇人的事情,再看到那些活动的充満肃穆感的黑白影响,从来不知电影为何物,甚至连照片都没有看到过的湘军士兵,第一反应就是扔掉手上的兵器,然后跪在地上开始磕头。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个低沉的、雷鸣般洪大的声音响了起来: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饴,则我华夏万万生民不可辱没!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个北方人的口音称那个人是史可法,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史可法在残破的城头⾼喊:驱除鞑虏、恢复华中的口号!
在片子的剪接上叶枫做了些调整,所以这个版本比广州城的更加激进,侧重点也不同,第一次看到电影的湘军士兵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当发现不是以后,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祖宗显灵了!天神下凡了!
不得不说黑白电影的形象不够实真,但正是黑与白这灵堂一般的⾊彩组合,彻底笼罩了湘军士兵,当曾国藩和李鸿章连夜赶到前线的时候,这个营的湘军士兵已经全部崩溃,他们异口同声咬定:史可法来过了、何腾蛟来过了、堵胤锡来过了、祖宗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