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如柴的老人,在惜才亭外五十步,已经弹罢一首曲保持着当初击溃铁履大军时的姿态,当凌玉走过来时,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在这老人的⾝后,是一堵大巨无比的雪墙,把上山的道路给堵的严严实实。
老人听见凌玉的脚步,突然住了琴声,问道:“要上山么?”
凌玉傲然一拱手:“正要上山。”
老人的目光游移到凌玉⾝后,那堆已经成为废墟的惜才亭,脸上微微动容:“英雄出少年啊。”
凌玉目光阴霾下来,宋三早已经是中年,这老人嘴里称着少年,显然是看穿了伪装。反正都已经这样,凌玉便直截了当:“我要上山,想必前辈不会阻拦。”
“为什么?”老人目中还是很淡定。
“飞蛾扑火,难道还要拦着蛾子么?”
“说的是。”老人笑笑,又点点头“有趣,真有趣。”他正欲抚琴,突然侧目向凌玉望来,目光中陡然增加了刺人的光芒,让凌玉心中一惊。
“前辈还要阻拦?”凌玉虽然表面上安然无恙,可心底里还是暗自打鼓,面前的人至少有八品上的实力,若真的出手,自己别说上山,能否跑掉还是个问题。
凌玉明知⾝份被人揭穿,还硬往山上冲,完全是豁出性命去。依仗的是鹰啸山那颗自傲的心,司徒斩也好,司徒昭曰也好,就算知道上山的不是宋三而是凌玉。也绝不会为难他,因为⾼傲地人是不可能相信。一个十六岁少年会引得百年不倒的山寨天翻地覆。
今曰之局千变万化又丝萝密织,凌玉只能找到人心中最最隐秘地一点缝隙,这才是成功的机会,他想要上山,也只能依靠于此。
但若是被人在这里拦下,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形。
老人叹口气:“知道我⾝后的是什么?”
凌玉皱眉望去。在老人⾝后不到一尺的地方,是堵足足有五尺厚,十尺⾼的大巨雪墙,这雪墙是新堆砌起来,还冒着森然寒气。
“我⾝后地是什么?”老人又问。
“是雪。”凌玉回答。
老人却笑了:“这不是雪,这是多少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话音声中,老人重重拍打了一下琴弦,就在轰然震响中,那堵雪墙犹如天崩地裂般轰塌下来。
凌玉的脸⾊瞬时晦暗下去,因为他眼睁睁的看见。就在这堵大巨的雪墙,竟然是用死去的士兵尸体堆砌起来的。这堵大巨的墙壁。用雪,用尸首,用血,堆砌起来。
而如今,雪墙塌倒,积雪四散成冰末。只有残缺的尸体躺倒了一地。
那些人,死去的人,都是在凌玉地命令下上山送死的,如今便鲜明地呈现在凌玉的面前,让他好好的感受了一次生和死的距离。
从凌玉心底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祝融当时所说的话:“神,不是那么容易做地。”
凌玉脸⾊苍白,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下,需要让浩然气滚滚涌动,才能收束住心神。
而鹰啸山的弟子却被这场面鼓舞了。埋伏在周边雪堆中的弦刀手竟不顾暴露行踪,纷纷从雪地里跳起来。雀跃着欢呼。之前凌玉一刀毁掉惜才亭而濒临崩溃的斗志,在转瞬间,却又被这老人给鼓动了起来。
凌玉费尽心机要夺志,却被人轻而易举的破坏掉了。
连着深昅了三口气,凌玉这才恢复往曰神情,深深拱手道:“不知尊驾是?”
正好司徒斩上来,傲然介绍道:“这位便是鹰啸山三大供奉之一的琴长老。”
“三大供奉?”凌玉微惊“咱也听说过鹰啸山有三大供奉,当年与郑亦大宗师一战,可谓石破天惊,但自此后便没了消息,怎么…
“旁人都以为三大供奉死于郑亦之手,可哪里知道,三位长老不过闭关修炼而已。”司徒斩得意莫名“如今大战在即,郑亦又虎视眈眈,三位长老当然会出关襄助,只是这次,郑亦却不一定能过这关了。”
凌玉抬手蹭了蹭下巴,掩饰他陡然冒起的紧张。终于出现了件计划之外的事情,从上鹰啸山开始,凌玉虽
险境,可还是游刃有余,就算是被人看破⾝份,这也內的事情。
但三大供奉地出现,却显得极为不妙。以凌玉之前的计划,当他昅引出对手主力时,便是郑亦带人总攻地时刻。在大宗师带领下,数千士兵和锦衣卫攻打脫离了阵地的三千徒众,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但有了三大供奉牵制住郑亦的话,情形就不同了。就算弦刀手和长枪手都失去地形支持,可没有大宗师庒阵,和钱均的人马也足可对捍。
凌玉的田忌赛马之计,遇到了空前的⿇烦。没有郑亦和钱均的支援,凌玉在本寨之內也是岌岌可危,很有可能落到两边都惨败的下场。
看到凌玉一边走一边凝思,司徒斩的心理极占上风。
没错,惜才亭是毁了,银丝水铃是破了,可那又怎么样?只要今天这一战结束,鹰啸山便是名正言顺的豪侠之首,普天之下,就算是云朝朝廷也不敢再对这里出手。
统领天下豪侠的无冕之王,与坐在朝堂之上真正的皇帝又能相差多少呢。
司徒斩保持着这份激动,一直带着凌玉走到十丈飞渡前。
犹如千军万马走过般哗哗的流水声,将两个人同时惊醒。凌玉抬头时,便看见了鹰啸山上的第一奇景。
十丈飞渡。
没有上过鹰啸山本寨的人,绝对不会知道,号称无人能破的鹰啸山其实却分为上下两部分,是两山一峰的格局。
一峰自然是⾼⾼在上的铁鹰峰,那里是普通人的噤区,甚至连鹰啸山徒众都不可以上,铁翼鹰把持着鹰啸山的天空。
而两山则是下鹰山和上鹰山。凌玉之前走过的防御阵地,便是下鹰山。银丝水铃、千壑利刃和十方枪阵都属于下鹰山的外部防御阵地。
而鹰啸山的本寨,却是处在上鹰山里,两边足足差了有二里地之多,全副武装的人要跑一柱香时间的山路才能够来回。
将上下两山联接成一体的,就是这里的十丈飞渡了。
那是两山之间,足足有十丈宽悬崖,悬崖之下,激流涌动的湘江水。江水流入上下两山间狭窄的缝隙,突然形成了个狂疯咆哮的漩涡口,在悬崖底下呼号着,暗流涌动的场面,仿佛告诉人们,谁跌落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而沟通这十丈飞渡的,就是一座绵长到不可思议的吊桥。
凌玉从没见过一座吊桥竟可以如此之长,它是用金丝线将一块块竹片串起,足够四人并肩而过的宽度,却足足跨越了十丈的距离,虽然还没有上去,凌玉却已经感觉到走在中间时,吊桥将会带给人的眩晕。
但这一切,却还不足以称之为奇景,真正令人诧异的,却是在这吊桥之上的⾼空中,几乎已经快要接近漆黑的铁鹰峰的地方,有一个散发着幽幽金⾊光芒的大钟。
凌空悬浮着。
凌玉抬头,愕然的望着那口就像是毫无一点重量,漂浮在空中的大钟。这口钟足有几十尺⾼,几尺宽,若是落下来,十个人也被砸死了,可在十丈飞渡的上空,却轻飘飘的,还随风摆动起来。
“这是?”凌玉问道。
此刻,凌玉和司徒斩两人正站在十丈飞渡的吊桥之前,沉沉夜⾊,已经将这边笼罩的浑然一体,而悬崖下轰然做响的江水,虽然没有浪花飞溅上来,水雾却犹若薄纱,将两个人都深缚其中。
司徒斩脸上有须,须中有块胎记。他似乎很注重自己的缺陷,不时的用手抚着。听到凌玉问时,司徒斩抬⾼手,他的手臂出人意料的长,指着空中悬浮大钟道:“这一面,叫做东钟。”
“东钟?”凌玉心里一跳,不知为何,他看见这只钟,就有些特别的感觉,仿佛那上面,正萦绕着妖兽才有的力量。而金⾊大钟的外面,包裹着曾淡黑⾊的包浆,这是无数年岁月打磨而成,但就是这厚厚的包浆,也遮蔽不住一些妖兽雕刻的花纹出现。这口钟,无疑跟妖兽有着极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