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本来在前面带路,一听到他的名字,脚步蓦地停了下来,他満脸的不知所措跟惊奇,从不失态的他竟失神的直盯着少年看,这少年长相如此的平凡无奇,怎么可能匹配得起观曲岩,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再说他左看右看,这少年怎么看都是个男的啊!“你…你…你就是少爷的…的…”
因为惊愕过度,他支支吾吾仍说不出话来,见状香灵替他说完,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是你少爷的未婚妻,以后我就住在这里,⿇烦你照顾了。”
总管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直盯着少年的脸看,脑袋一片空白,说出来的话前言不对后句,可见是惊讶到了极点:“你从哪里来的,不不,现在应该去请少爷出来,也不对,应该是要办酒席,不对,我看还是先叫厨师准备…”
香灵看他说话颠颠倒倒的,恐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亲切的拉住了总管的手,笑道:“现在先给我一盆水,让我好好的洗个脸,你再去请观曲岩出来跟我见面,晚上的时候再办酒宴就行。”
听见他提点自己,总管猛点着头“对,你说得对,我马上清个房间让你梳洗,请跟我来。”
总管将他带进去,安排了个小房间给香灵梳洗,接着他急急忙忙跑到了观曲岩的书房。
那书房就在西院,平常的时候他总会顾忌着观曲岩的噤忌不敢进去,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心慌的他一时失了分寸,只想快点向观曲岩报告这件事,他敲了一下门,低声的唤道:“少爷!”
观曲岩在门內冷声道:“出去,我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到西院。”
总管知道他不⾼兴,但是这事不讲不行啊,他小声道:“少爷,香灵姑…不对,不是姑娘,就是香灵他来了啊。”
“那又如何?就叫厨师们办酒宴,晚上摆到凉亭去。”
虽然隔着厚厚的门板,但是总管听得出观曲岩內心的不悦,似乎认为这一件事无足轻重,根本就不需要报告。
但是这可是大事啊!总管低声道:“少爷,这…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说,那就是那香灵姑娘并不是姑娘,他…他…”总管深昅了一口气才说出来:“他是个男的啊。”
“男的?”观曲岩在书房內的声音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有些迟疑。
“是,若不是这事这么大,我怎么敢来打扰少爷,他…总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我看了半天,他就是一个男的。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是他货真价实是个男人。
且他…他的长相…长相…当然不是丑,但是绝对也称不上好看,就不知道老爷怎么可能会为你订这样的亲事,凭他的长相,随便在路边挑一个人,恐怕还比他好看多了呢。”
下一刻,观曲岩开了门,他冰冷的表情不因听到这个大消息而有丝毫的变动,反而嘴角还扬起一丝残酷的冷笑:“那更好,我要整治他就更有理由了,敢用我养父的名义来这里骗吃骗喝,他得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才行,否则岂不是太过便宜他了。”
听他这么说,脸上表情又这么寒厉,总管不由得全⾝起了一阵寒颤,虽然这是骗吃骗喝的人的不对,但是一想到那长相平凡的少年的善良笑脸,他忽然又有点不安了起来,总觉得他也不希望这少年发生事情,因为他就是莫名的对这少年有好感,不,应该说看过这少年的人,绝对会不忍心伤害他才对。
其实香灵也只是洗了一下脸而已,总管就已经来到他暂住的房间“香灵少爷,我家少爷在厅內,请你出去与他见面。”
香灵擦了脸,抬起头来看着总管,他点头笑道:“多谢你了,总管。”
总管本要退开让他出去,但是內心的不安更深了。
少爷是个严厉的人,这个少年若是真的有心欺骗,又是藉着少爷尊敬的养父名义,只怕下场必是凄惨至极,这少年看来也不太坏,料想定是生活难过下去,才来这里想捞些油水。
他忍不住低声道:“呃,香少爷,其实你的房后有个小道,你往那边走,就可走到外头去,不会有人发觉的。”
总管讲得小声,但是香灵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脸⾊柔和的轻笑了起来“谢谢你了总管,只是我不能逃,也无法逃,我的命运就在这里,逃了就一点机会也没有,我虽然胸无大志,却也不是一个怯懦到会不战而逃的懦夫,走吧,让我去看看我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
他俏皮的加上一句,微笑如花般盛开“不知道他配不配得上我呢。”
他推房开门走了出去,总管被他这么一笑震得头昏脑胀,好像心里所有沉积的污垢都在这一笑之中整个扫除而去,不留一点痕迹,这是个足以净化人心的笑靥。
总管痴呆了一下,这少年长得虽是平凡,但是他的笑靥美得让人连心都⼲净了起来。
因为之前有人听了管家跟观曲岩说的话,大肆在观家乱传,所以这一次总管在大厅里斥退了所有的人。
只见观曲岩坐在主位上,总管则跟着香灵的⾝后而来。
观曲岩正在细细的品茶,而且似乎沉醉其中,连眼也没有抬起,香灵进来的时候有脚步声,但是他依然不为所动,当成没听到。
空气中残余着淡淡的茶香,此时静到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这么静,实在是静得有些诡异,因为总管知道观曲岩绝对是要给香灵难堪的,但是香灵一进来,观曲岩反而一点动作也没有。
静,安静得让人反而不安了起来,静得连总管都开始有点不耐的想叫唤观曲岩,又不知道观曲岩想⼲什么,心內一怯,反而又不敢唤叫。
香灵在静寂之中笑了,而后朗声你诗,诗意幽远;语音打破了寂静,却又落入了寂静,然后徒留一室怡然。
“青山无一云,青山无一尘;天上唯一月,山中唯一人。此时闻钟声,此时闻松声;此时闻涧声,此时闻虫声。”
总管还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观曲岩却一反刚才品茗的动作,他霎时抬起头来,然后目光如炬的看着香灵,那眼神透出丝丝寒意,若是任何人被这样一看,一定会吓得全⾝发抖,然后动弹不得。
但香灵却一反常人的反应笑了,他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只是嘴边淡淡的微笑并未退去。
观曲岩眼中的寒光四射,他冷声道:“你没提到茶香。”
“香味住在你心,不在我心。”
茶是用来喝的,这香味不是喝出来的吗?怎么会住在心中?总管真有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观曲岩听了香灵莫名其妙的回答,眼中的寒光完全转成了惊讶。有惊奇,便有心灵契合的震惊感,他的目光像是岩浆爆发流出的热流一样,盯住香灵平凡至极的容颜,眉峰上扬,那惊艳的感觉完全的表现出来。
总管从头到尾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香灵合上眼之后,就不再说话,观曲岩也跟着闭上眼,不再说话。
只有总管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完全不晓得他们在⼲什么,他想唤,但是两人都是同样的表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唤法,⼲脆也学他们坐了下来。
他本来心急如焚,但是后来渐渐的,他听到了观家內的树声、水声,跟花园內的虫声,那声音十分的协调,一声一声,美妙无比,让他整个心情都放松了下来,总管这时才了解,他们刚才在品味的是什么超凡脫俗的况味。
不久,香灵张开了眼,观曲岩也睁开了眼,香灵面向他笑道:“你什么也不必问,你想知道答案,就带我到你养父的墓前,他就会告诉你答案。”
观曲岩原本看人的目光净是寒意,若教他什么都不问的带香灵到他养父的墓前更是不可能,但是他竟然站了起来,只不过声音仍是很冷:“好,就凭你刚才昑的诗,我就陪你走这一趟,总管,跟着我们。”
观曲岩带路,香灵跟在他⾝后走,观曲岩一脸的寒意,香灵一脸的笑意,而总管是満脸的不知所措,因为他到现在还不太了解客厅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样的心灵交流让观曲岩竟一反常态的愿意带香灵去他养父的墓前。
这三个表情各异的人走出了观家,观家的人看到个个是议论纷纷,因为谁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走了约一个时辰才到,观曲岩对着香灵讽刺道:“这就是我养父的墓,怎样?你能使死人说话吗?”
香灵不知是不理会他的讽刺,还是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讽刺,反而还自在的回答:“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能使死人说话?你问他吧,他会告诉你我就是他为你挑得未婚妻。”
总管一听就知道他在胡扯,这事怎么有可能,让死人说话,那可是世上从没听过的,观曲岩更是満脸的不屑,刚才还对他有些欣赏,这会儿在香灵的胡言乱语之下完全消失无踪,观曲岩冷声对总管道:“回去,不必与他废话了,我虽不严办他,但是以后也不准他踏进观家。”
观曲岩掉头就走,总管只好紧跟着,香灵深深的叹了口气,口气哀怨的道:“观老爷爷,你家的观曲岩脾气不好,你当初没跟我说啊,你是故意害我的对不对?早知道他脾气这么坏,我绝对不会应允要嫁给他的。
偏偏现在你死了,我就更不能退婚了,你叫我怎么办啊?我这是嫁错了郎,你要负责啊。”
他自怨自艾的说着,可观曲岩没心神理会他,但是下一道声音让观曲岩全⾝僵直,就连总管也吓得跌倒在地。
“香灵啊,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冷了一点,因为他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是我不好,不能让他好好的跟他的堂兄弟一样过好的生活,但他可是个负责的男子汉,你一定要嫁给他才行。”
观曲岩脸上僵硬的线条此时有了变化,总管脸上则一阵青一阵白,这…这…明明是老爷的声音,但是老爷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啊,怎么可能在这里跟香灵聊天,怎么大白天的就见鬼了?
观曲岩飞快的向前,抓住了香灵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只能以恶狠狠来形容,他厉声怒喝:“说,你动了什么手脚?”
“不可以啊,阿岩,你要对香灵温柔一点,他是个好孩子,你这样吓他,他会吓跑的,到时你求也求不到他回来。”
观曲岩的养父生前在教训他时,的?是叫他阿岩,观曲岩全⾝发颤,直盯着墓碑,他不相信这种事。一定是有某种机关或技俩,一般人遇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一定会慌乱,但是观曲岩不但没有,反而更加的冷静沉着,更显得他超乎常人,也是这样的个性让他功成名就。
他冷声的逼问道:“你若是我养父,那你说几件我比较密私的事,否则我绝对不会信的。”
“阿岩,你就是这种个性,怎么也不肯去相信他别人。好吧,你的⾝体有个胎记,在你的肚脐下方,是不是?”
观曲岩将脸一侧,用恐怖的眼神瞪着香灵,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知道是你在搞鬼”“虽然说对了,但是我不会相信的,你再说说别的事情啊,⾝体的胎记磨灭不掉,我养父看过,我的姬妾也全都看过,就连帮我浴⾝的婢女都看过,那有什么了不起,但有些事只有我跟养父才知道,你说得出来吗?”
香灵将手一摆,表明事情与他无关,脸上灿烂的笑容足以气死人“你别对着我骂,又不是我说话,你看到我的嘴动了吗?没有对不对?
那是你养父说话,关我什么事?你可别骂错人啊。”
那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唉,这个孩子就是这样,香灵,他就拜托你了,我走了。”
香灵道:“老爷爷,你慢走啊。”
观曲岩一个字一个字冷冷的吐出来,那字句有如冰刀寒剑:“娶你?
你是个男人,我养父会叫我娶你?依我养父的个性来说绝无可能,我知道你动了手脚,只是现在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要是让我查出来,看我怎么把你千刀万剐,我绝不会放过愚弄我的人,你别以为你的小聪明骗得了我!”
观曲岩撂下话后,立刻不屑的掉头就走,总管则是吓得连滚带爬的跟上,香灵摊了摊手呼口气,其实刚才他虽是谈笑风生,但是这事原本就有点风险,自己可说是幸运的过了一关。“看来应该可以住到观家去了,他暂时无法赶我走了。”
走到墓前,香灵合掌拜道:“老爷爷啊,其实是苗疆神子叫我来这里找你的养子,请你不要见怪,虽然我们要彼此相爱才能让我的生命延续下去,但是我并不知道我要不要爱你养子,可能是因为我对情爱这件事原本就有点迟钝吧,但是看样子,他不爱我的可能性好像还更大,希望你保佑他不要太讨厌我啊,这样我才能让他爱我。”
说完了这些话,香灵将手放下,跟着观曲岩的脚步,走回了观家。
总管是吓得脸⾊青白,观曲岩则是一脸的难看,回到了观家大厅,总管忍不住颤声道:“那…那是老爷的声音啊,少爷,这…这难不成真的是老爷为你订的亲事?”
“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一定有问题,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动了什么手脚罢了。”
观曲岩虽是这么说,但是总管却一点也不信,因为那声音太实真了,实真到他不能不信“我去替香少爷安排房间,就让他住最好的客房吧。”
总管话才一说完,观曲岩就冷声道:“慢着,谁要你去招待他的?让他去住花园里废弃的柴房,他想来我观家骗吃骗喝,我吃喝可以随他,但是他再想多要些享受,哼,绝无可能,到时我看逼不逼得出他的原形。”
“那今晚的洗尘宴…”
“照办,凉亭酒宴摆好后,再来叫我。”
观曲岩进了西院就不再出来,一直到晚宴准备好了之后,他才来到园中凉亭,香灵早已坐定,一脸奋兴的看着花园中的花花草草,似乎是很有趣兴。
观曲岩坐了下来陪客。
只不过他没坐一刻钟,饭也没吃几口就退席了,摆明是给香灵难看,他离席后,更是连句他要退席的话也不说,故意冷落香灵。
香灵看着他的背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观曲岩真是好大的脾气,看来好有个性,真够大男人的。”
总管现在是完全把他当成了观曲岩的未婚妻,恭敬的道:“少爷事情比较多,他又回去办事了,香少爷不用介意的。”他低声的道:“而且少爷还不太能接受下午的事。”
香灵点了头,开心的吃吃喝喝,他吃喝完后,摸着肚子道:“好饱,我想睡了,我今晚睡哪里?”
叫他住废弃的柴房,总管其实有点难以开口,不过不说又不行,他呑呑吐吐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香灵笑着拍他的肩膀“我猜猜看,他不会恶毒到叫我去睡粪坑吧?”
“少爷没这么说啦,不过也好不了多少,他要你去住废弃的柴房。”
总管急忙道:“不过香少爷你放心,我已经叫人打扫过了,一点也不脏的,只是有些简陋,怕你住得不习惯,你忍忍,我会劝少爷早点放开心的。”
香灵笑道:“没关系的,简陋我倒不怕,那你带我去吧。”
总管将香灵带到了花园废弃的柴房,果然柴房已经整理过了,十分的⼲净,就连棉被、茶具都已摆好了,一个小小的木板床放在边缘,刚好形成了一个榻,可以让香灵睡在上面。
这里这么寒酸,怎么让香灵住啊?
总管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这地方小小的,香少爷,不如我的房间给你睡,我来睡这里吧。”
总管这么好心,香灵却摇手笑道:“不必了,我连荒郊野外都睡过了,这样的小地方我挺喜欢的,这里很幽静,又靠近花园,睡起来一定很舒服的。”香灵这么说,总管原本以为他是客气、善良,再看他的表情的确显得很悦愉,可能真的他一点也不在意。但是他从香灵进门来,也从没看过他除了笑容之外其他的表情,料想他原本就是这样开怀的人。
“那好吧,香少爷,你就暂且睡在这里…”
香灵打开了窗户,看着墙的那一头,因为柴房在花园的最底处贴着一道墙,香灵问道:“这道墙紧邻着别户人家吗?”
总管摇手道:“不是的,那道墙后是西院,少爷就睡在那里,西院还算大,不过少爷严噤任何人进去,只准他一个人住,就连他的姬妾也不能进去。”
讲到姬妾,总管似乎觉得当着香灵的面说这些话是失言,他就闭口不说了。
只见香灵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对了,他还有姬妾啊,不过他这样的权势跟年纪,没有倒是奇怪了,看来我还得加一把劲呢。”
他忽然问了僻奇怪的问题:“这墙厚不厚啊?”
总管一愣,不知他问这是什么意思,只好老实回答:“看来厚,其实还算薄,不过少爷不要人在墙边探头探脑,所以把墙给加⾼了。”
“这样啊…”香灵沉昑了一下,又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你家少爷大概都什么时候起⾝?”
“天亮吧,但若是他累,还会睡得更晚些。”
香灵绽出了笑容,这笑容再次把总管给震得头昏脑胀,之后他的回答让总管完全摸不着头脑,因为笑得如沐舂风的香灵做出怪异的结论:“那我比他早,我四更就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