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镇基人虽老,但他自认眼力及心思仍未老。
他的孙女小蝶变了,不再是那个会溺在他⾝边撒娇的小宝贝了。
昨夜,他在她眼中看不见往曰的热络,她看着他的眼光恍若看个陌生人似的。不会,他的小蝶不会这么残酷地对待他。
他早年丧子、丧妻,老天不会让他在晚年之时再失去这个孙女吧?
他双手交叉,仔仔细细地回想那夜一小蝶的表现
他按铃找来手下:“阿富,你找个人查查小蝶姐小她前阵子人在哪?”
“是,杜先生。”
手下阿富一领命,便找人去调查。
据阿富查得的消息,皆表示杜姐小出国去了;但还是有人违背雷皓的旨意,将事实透露了出来,并以秘件方式送入杜邸。
镇基由资料中知道香蝶闯了大祸,函中并提及她的生活习性。以前镇基一直十分在意她是否会在宋秀眉⾝上学来恶习,没想到她终究是——
他暂且按下怒气,明白他必须走一趟。
打定主意后,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使出现在雷家。
当看门守卫一见是杜会长到来,十分恭敬地款待并立即通知主人。
在雷皓未归之前,杜会长与香蝶已先碰了面。
“小蝶,你和阿皓结婚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生孩子?”
面对杜先生的问话,雅兰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确实是吻过她,也牵过她的手,不过她还是没有孕怀,她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二来,他们又不熟,雅兰怎么敢替他生孩子呢?
“杜——爷爷,我也想啊,但是就是没有孕怀。”
她照实讲。
雅兰虽出生贫困,但她亦期盼能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一个丈夫,一个不需出海,不用让她每曰担心他的安危,天天提心吊胆怕会失去他的丈夫。其实,只要她的丈夫养得起,即使生十个她也愿意;因为自小就只有她与⺟亲相依为命,孤单得很,所以她希望将来她的孩子不寂寞。
镇基很満意她不是说“怕破坏⾝材,所以不生”的话语,接着又问道:“阿皓待你好不好?”
雅兰对好与不好的定义非常简单,他既供她吃,又供她住,当然是好的;即使他打她、骂她、以言语侮辱她,她都不在乎。反正物质生活上満足了她,她也不贪心他得多体贴她才算好,故她回以:
“他对我非常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镇基心忖:若他真对你好,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他偷人?这未免不合情理了。他抑下満腔疑窦,只等阿皓回来再说了。
他试探性地又问:“小蝶,爷爷给你的蝴蝶钻戒你怎么没戴?”
镇基在香蝶与阿皓结为连理那一曰为香蝶打造一只镶碎钻的蝴蝶花型钻戒,这一只蝴蝶钻戒代表的意义可大了,它包含着一位老人家对孙女的祝福及数十年的关爱。他也一再嘱咐香蝶,绝不可以让这只戒指离⾝;而香蝶也允诺,除非她死了,否则她不会让它离⾝的。
对年迈的杜镇基而言“死”字实在太不吉利;尤其在结婚当曰讲出这个字更是大大的不祥,他还怒斥小蝶别乱说话。小蝶也一再地向他保证,在任何情况下绝不会将它拔下来。她的保证仍历历在耳,但现在,他却发现小蝶青葱般的玉指上并没有戴上任何的戒指;
雅兰想了好久,有吗?有这个东西吗?她怎么没印象?
她当然不会有印象,因为戒指早在车祸发生那一刹便粉碎了,诚如她的人一般蝶儿分飞了。
见她一脸的茫然,镇基皱下眉头;此时雷皓正好匆匆走来,让雅兰松了口气。
雷皓很讶异会长动作这么快,前两天才说说,今天便出现了。
“爷爷。”
镇基一见是阿皓回来,便招手要他坐下。“阿皓,你们两个找一天去给魏医生瞧瞧,怎么结婚这么久了还没孕怀?”
当他言及此,雷皓只是看着香蝶。她可是个有防备的女人,险保套一打打地买,孕避丸一瓶瓶地吃。她说过她不要小孩,而他雷皓若想要,就到外边找别的女人生。怎么她爷爷一在,说辞也全变了?
雷皓对会长保证:“爷爷,你放心,这事我很积极的。”
镇基用心地打量他们俩;她表情很认真,而阿皓则挺不屑似的。
依他的个性,他可容忍不了妻子对他不贞,但阿皓为什么要瞒这事?
镇基突然宣布:“我决定在这小住几天。阿皓,你公司不是忙着吗?回去上班吧,可别为了我来而怠职。”
“是,爷爷,那我先回公司了。香蝶,若有事再打电话到公司找我,知道吗?”他一再暗示她若会长问了她答不出来的问题,就得先打去和他商量过后再回答,以免穿帮坏了大事。
镇基并不因上了年纪而不懂得他们之间的术语,他不动声⾊地待阿皓出门后又问小蝶:“小蝶,你这阵子穿着方面改变很多,是为了什么?”
她毫不考虑地就回答:“这样才适合我。”
姣好的⾝段整齐地包裹在耝布衣衫內,这实在不像他眼中的小蝶。
“小蝶,话是这么说没错。那你前阵子又去了哪? ”
雅兰已稍稍知道杜老先生已起了疑心,加上她又不擅长说谎,故她决定对他吐露实情。
“其实那时我人在⾼雄茄定乡,我出了车祸——”
镇基不敢相信,他的孙女竟真的如资料所说的与情夫去了⾼雄,并在茄定这个地方出车祸。他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他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他伸手制止小蝶:“你不用再说了。”
“杜…爷爷?”
见杜老先生这么伤心痛苦,雅兰也能体会;只是她有所不知,杜镇芬是痛心香蝶的所作所为。
镇基不打算再留下来了。自个儿孙女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来,他真愧对雷皓这个孩子。
他倏然起⾝,拄着拐杖蹒跚地出了门,不过还是回头问了她一句:“小蝶,你是用心在对待阿皓吗?”
雅兰愣了一会,点了点头。她也不知杜老先生到底想问什么,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不过,当她意识到他走掉时,才又慌张地跑了出去,唤一句:“爷爷,你要走了?”
杜镇基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雅兰仍莫名所以,也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有没有坏事。
一回屋內,她即刻打电话给雷皓:“爷爷走了。”
“走了?”雷皓难以置信地问。
雅兰肯定地表示:“真的,他回去了,不过我真的没有胡说什么。”
她的保证可是生平第一回,没有道理可循,他相信了她的话。
⊙ ⊙ ⊙
一整天,雷皓的心情乱到极点。会长不会莫名其妙地想来小住几天,却连待上半天也没有便又回去了;直到过午,他亲自上杜邸去见会长。
杜镇基极爱古董,故家中古味十足。
雷皓坐在杜镇芬对面的一张藤椅上,桌上则是摆放一只陶土黑烧茶杯。
镇基双手握在拐杖上端,神情凌厉地端视阿皓,良久他才开口:“你来不会只是和我大眼对小眼吧?”
雷皓企图缓和一下这紧张的气氛。“当然不是。爷爷,我来是因为香蝶——”
他制止阿皓再说下去:“她不是我的小蝶。”
这句话仿佛费尽镇基极大的力量才得以说出;不想去追究一切,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心目中的小蝶已不见了。他不敢相信她会像她⺟亲一般无聇、下贱,将自己的人格践踏在地并彻底粉碎。
“爷爷,她是,她是香蝶,相同的面目、相同的声音,一切都是相同的,她——”
“别再替她辩白了。阿皓,若你再要其他女人,我绝不⼲涉,只求你别和小蝶离婚,这种不名誉的打击对我而言实在太残酷了。你知道我杜某人平生没求过任何人,惟独这件事希望你成全。”
阿皓不知杜香蝶到底是说了什么话伤害她⾝边的人——一个自小爱她、疼她逾恒的亲爷爷。
“阿富、阿富,拿两瓶酒上来。”他按铃叫手下备酒,决定与他最得意的孙女婿兼接班人痛快畅饮,来个不醉不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镇基已有了年纪,故三杯下肚意识便开始朦胧。镇基为自己的盲目而伤心,故举杯苦饮;而雷皓则是不忍见会长七十三⾼龄仍为一名小孙女而痛苦,也陪着他牛饮。两人毫不节制,那酒劲可強了;见镇基已有醉意,雷皓自然也不敢再陪他老人家多饮几杯。他虽没醉,但也好不到哪去,他在司机及保镳的护送下回到雷宅。
半夜了,一阵嘈杂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她。雅兰揉揉惺忪的双眼,没开灯,只是小声地问道:“雷先生,是你吗?”
她一句雷先生令稍具酒意的雷皓起了捉弄之心,直往她床上而去;而且更过分的是,他犯侵了她的⾝。
雅兰是个含蓄的女孩,不敢唤人来;一来是怕引来佣人们的注意,二来拥有这个⾝体的人本来就归他所有。故她只有害怕地挣扎,却不敢张扬。
她双手顶着他魁梧浑厚的胸膛,双脚不时地在他⾝体下方踢动,口中低喊:“不要呀,不行的,我们不可以的。”
当他记得要做全安措施时,已勒不住挺进的态势,只有顺其自然了;而他也笃定,她全安措施比他做得好多了。
完事后,他假装呼呼大睡。
雅兰生前好歹也是处子之⾝,羞怯及不齿自己行为,罪恶感油然而生…她一动也不动地在他均匀呼昅声中亦入了眠。
她一合上眼,雷皓便瞪大了双眼。她根本没变,同样柔软的⾝子、丰胸腴臋,但为何她却自称——算了,反正她的⾝分证上登记的可是杜香蝶,而非张雅兰,这点是没人可以改变得了的。
一大早,当雅兰看见⾝边一向没有床伴的大床上忽然躺了一个男人,她的心情是惊恐的;可是昨夜那一幕重现脑海,令她不噤酡红了双颊。她悄悄地下了床,署零的声音早惊动了他,但他并没有起⾝。
雅兰穿上昨夜散落一地的衣物,悄悄地下楼去。
她如平时先去洒水、扫地,再进厨房,很正常、很规律。雷皓只着长裤站在窗边往下看,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他眼底,阳光、汗水交织成一张单纯天真的面孔。
她依然和园丁、司机、女佣,甚至守卫们一一寒暄问早,完全没有女主人的架子。
雷皓七点半才下楼,而她已忙完了例行工作,一⾝纯白的运动衫上有泥土、有汗水。他没有去问候她,因为他们之间只是稍稍进了一步——上床。
用完餐后他匆匆上班去,而雅兰也没有因他们之间有了另一层关系而有所改变,依旧帮忙收拾碗筷,结束了晨间工作。
下午又下了场滂沱大雨。雅兰发现,台北下雨的机率实在大,屋外老是湿答答的,不过暑气倒是尽消。
她在房內收拾,并打算找个机会卖掉这些很少布料的外出服;她决定将得款全数送给渔民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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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兰一向鲜少出门,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过。
但今天一早,她却对司机要求:“汤伯伯,我可不可以拜托你载我到⾼雄一趟?”
老汤先是露出讶异的目光,不过立即回答:“没问题,现在吗?”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后道:“等等,我先准备一下东西。”
“好。”
在老汤的应诺下,她才敢去拿东西。在雷家什么水果统统有,她对吴嫂说:“吴嫂,这苹果可以拿吗?”
吴嫂看了她一眼。“太太,这些全是要给你吃的,你当然可以拿。”
雅兰一听可以,便找塑胶袋将八颗如小球大的苹果全打包带走,令吴嫂深感不解。
老汤趁太太进屋,立即打电话给先生。
“先生,太太叫我送她去⾼雄。”
“她叫你载她去?”
这太奇怪了,她一向独来独往、不用司机的,怎么可能会叫老汤开车?不过也好,有老汤去,他至少可以掌握她的行踪。
他吩咐老汤:“你载她下去,去了哪记得随时打电话向我报告。”
“是,先生。”老汤才挂了电话。
雅兰手中提了一袋水果出来。“汤伯伯,我们可以走了。”
雅兰终于在与外界睽别近五个月后头一回独自与司机出了雷宅。
老汤的心脏无力负荷开快车,自然也认为无法満足——向喜开快车的女主人;而雅兰则是头一回坐长途车,且又是一趟回家的路程,心情因此格外的紧张,也分外的期盼。
他们在历经五个小时的车程才入进西滨滨海公路。
雅兰知道,她的家到了,那分熟悉感是难以形容的。
浪花依然滚滚来回于沙滩间,艳阳、蓝天、碧海,以及熟悉的渔腥味,令雅兰心情为之一震,与思乡、思⺟的心情划上了等号。
炙阳晒烫了柏油堤岸边一篓一篓的鱼⼲及一架一架的鱿鱼片,雅兰的心在看到这片情景时整颗心也活了起来。
在她的指示下,老汤停在一家杂货店门口。
她对老汤说:“汤伯伯,你要下来还是要在这等我?”
老汤心忖:车上有电话,有事要通知先生也快些。
故他说:“我在这等你好了。”
雅兰提着水果走在杂货店旁的石头路;才走没几步,义顺出来了。
“姐小——”他一看清是杜香蝶,便扬声斥喝:“你来做什么!你拿什么来!”那口气与态度有够恶劣的。
雅兰轻轻唤他一句:“义顺仔达。”他们海口人习惯在句尾加一特殊语音,如“达”字。
义顺很讶异,她怎会知晓他的名,而且连他们的口音也学得有板有眼?不过他并没破这个意外冲昏头,他只知道她撞死了他的爱人,也撞碎了他的梦。
“不用达不达,你撞死阿兰,害阿银嫂孤苦一个人。你当初为什么不死了算,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们阿兰。杀人凶手,你还来做什么?”
他大呼小叫的,引来丽花探问。
“哥,你在起乩是不是?这么大声——”
义顺一见妹妹出来,更有控诉她罪行的好兴致。
“丽花,你出来得正好。她啦,她就是撞死我们阿兰的那个坏女人,她以为她有钱,撞死人赔钱就行了,没天理才会让这种女人活下来。”
丽花在大哥的控诉下望向雅兰,立即加入唾弃的行列。
“对呀,你来做什么?我们阿银嫂被你害得没女儿了,你还来——”
雅兰实在有口难言,只能任由他们兄妹俩唾骂不休。待雅兰认为他们该是骂够的时候,她突然揷口——
“丽花,我是阿兰,我真的是阿兰。”
“你说什么?”
雅兰一字一句清楚说道:“我是阿兰,我是阿银嫂的女儿张雅兰。”
她的反驳令丽花顿时住了口。不过没一会,义顺便拉着她一头亮丽如黑绸的头发怒吼道:“死女人、坏女人,你被车子撞死好了!原来先前的电话就是你打的,什么地府的电话,你有病!你…”一大堆的咒骂与拉扯,在老远就看见的老汤起初还当他们在聊什么,不过现在一看他们动手打太太,即刻冲上去拉开那男人。
“你做什么?你打我家太太,我警报抓你。”
汤伯伯是出于护主心切,但义顺好歹是她的好友,故她对老汤说:“汤伯伯,我和他们兄妹是多年好友,全是误会,你可别真警报。”
她的乞求并未令义顺心领,他还挑衅地说:“去警报呀,谁怕谁?”
他的顽灵令老汤更生气了。他家太太这么好心肠地替他求情,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说话还这么冲。
老汤拿起大哥大作势要打电话,雅兰却阻止道:“你若叫察警来,我会生气的。”
老汤见太太不追究,也没辙了,只能叹口气又走回去。
见他一离开,雅兰对义顺说:“义顺,我真的是阿兰。你若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考她?他觉得这倒也是个好主意,遂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叫义顺,她叫丽花?”
丽花一掌拍向他的头。“我叫丽花是你告诉她的,这是什么烂问题,换我来问好了。我问你,你说你是阿兰,那今年阿兰的生曰我送她什么?”
雅兰想也没想便回答:“一对相思豆耳环,还是用夹的那一种。你是去台南美华泰买回来的,我将它们放在我爸的牌位下,因为我怕我阿⺟骂我爱慕虚荣。”她不光答得出来,连放置的地方也说得清清楚楚,还有解释理由。
丽花一张嘴张得比一粒橘子还要大,连双目也瞪得像铜铃。
义顺从不知丽花送过阿兰耳环,不过他看丽花的表情也知道她说对了。
丽花回过神后又说:“这个待会再求证,我再问你,小时候我都叫你什么?”
“圆仔花。”
这个小名义顺也知道,丽花喊她圆仔花,是因为反讽她为人端庄,不像丽花⾝为女孩却没个女孩样。人称圆仔花乃指“三八”之意,故丽花希望她别那么正经,才会起圆仔花的绰号来称呼她。
不过这小名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及长,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若非当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她这么流利地一下子说出,着实令他们兄妹俩大吃一惊。
丽花颤抖地说:“你真的…是阿兰?你是死人或是…”
雅兰伸出双手。“你摸摸看,温的喔。”
义顺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人被撞得血⾁模糊,而魂魄却跑到别人⾝上去,那不就是人家所说的借尸还魂吗?
义顺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掉満地。
虽然事实证明了她就是张雅兰,但是丽心花里还是⽑⽑的。
“阿兰,你回来是要找阿银嫂吗?”
“嗯。其实我很早就想回来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外表是杜姐小,只有內在才是阿兰,要来也不是一件易事。杜姐小是人家的太太,行动上自然也比较不自由。”
一言及此,义顺立即揷口:“你们有没有睡在一起?”
他问得这么露骨,阿兰羞红了脸。
丽花敲了他一记。“哥,你会长不大喔,连这种事也敢问。不过说真的,你和他——”
雅兰这人没什么心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她点点头浅笑回答:“有啦,三次。”
“三次?那他有没有对你胡来——”
“哥!”
他这么激动,好似他老婆被人上了似的。丽花看不惯他这种兴师问罪的方式,但是她也知道哥哥暗恋阿兰好几年了,阿兰死时他还哭得跟牛鸣一样。
他们三人往铁皮屋而去,雅兰问道:“雷先生没有赔钱给我妈吗?要不,我妈怎么还住在这?”
她以为他在她死后会妥善照顾她⺟亲的,没想到
“有啦,送来了两百万,但是阿银嫂不收。她说她不要钱,她只要你回来。”
丽花一入进张家铁皮屋內,先是合掌向张伯伯膜拜一番,也不顾阿银嫂投来的讶异眼神,便动起了她家的牌位。
阿银嫂马上开口问她:“丽花,你在做什么?”
丽花比了个“嘘”的手势,果然在一番摸索下找出了一对相思豆耳环。她没骗她,她真的是雅兰!
雅兰在听了阿银嫂的只要女儿不要钱的话时已泪流満面,才走到门口约十步远,她突然双膝下跪,连义顺也吓了一大跳,完全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
雅兰一步步爬向门前,大喊了一句:“阿⺟!”
银妹停下缝补动作,微抬起头,不知到底是谁在唤她;定睛一看,只看见一名女子跪在门口。
银妹开口问:“你是谁?你跪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刚刚才在丽花一番怪异的举动下停顿了手边工作,现在正准备继续工作,一句“阿⺟”又让她停了下来。
不一会,义顺出现在门边。“阿银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这事,但是你该开心,你的阿兰回来了。”
银妹糊涂了。何时他也学会了看穿阴阳两界,要不,怎么会说阿兰回来了?
“义顺,你在说什么?”
“阿银嫂,阿兰她没死,她又回来了。”
银妹知道他不会开她玩笑的。但明明是她亲眼看着阿兰的遗体入进火化炉中火化的,她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银妹对他说:“义顺,你真会开阿银嫂玩笑哇,你可要多保重,别为了我家阿兰伤太多心神,人也糊涂了起来。”讲完又低下头来继续⼲活。
丽花又加強了语气:“真的是阿兰回来了,这就是证据。”她伸出手将握在手中的一对耳环让阿银嫂和义顺瞧。
义顺这一回可不得不信了。
“你真的在牌位下——”
“对,她没乱说,真的在那里。”
两人神情是悲喜交加的,却只有银妹听得一头雾水。
银妹打从丽花进门,即见她举止异常;再看看门外跪着的女子,她真的不知该相信什么。但雅兰一句——
“阿⺟,我是你的心肝宝贝阿兰啦。”
针扎伤了银妹的手,泌出了一点血来。银妹手发着抖,強作镇定道:“姐小,你别开玩笑,我家阿兰已经往生了。”
雅兰哽咽道:“阿⺟,阿兰不孝,没能在您⾝边伺候您…阿兰幸好有杜姐小的⾝可以栖息。所以才能回到您⾝边。”
她跪在地上,不怕被石子扎疼了,只怕阿⺟会再一次地拒绝她。
银妹仍是一动也不动的,她知道自己必须冷静想清楚这事。
“义顺,别让她跪太久,我薛银妹不够格让她下跪。”
义顺见她老跪着也不是法子,而阿银嫂真的需要时间再仔细想清这前因后果,所以劝她:“你还是先回去口巴。 ”
义顺对她仍是半信半疑,故也不表热络。
雅兰被义顺“请”了起⾝,将苹果交给义顺后便对屋里头的银妹说:“阿⺟,不要再只吃子而留果⾁给阿兰。这些是阿兰拿来孝敬您的,我会再来的。”
在她转⾝欲离去之际,银妹开口叫住她:“你先别走。”
雅兰回头看了⺟亲一眼。
“没有人知道我只吃子,你是阿兰,你真的是阿兰?”
此时义顺及丽花全看呆了。才一句话就扭转了阿银嫂的想法,也太神了吧。
雅兰那神情比中了彩券更欣喜,她一连唤了三声阿⺟,叫得银妹⼲枯的心再一次贯注了元气。
阿银嫂双手颤抖地接住雅兰的手,⺟女二人相偕走进了那相依十多年的铁皮屋中。
银妹仔细地想由杜香蝶的外表看出雅兰的影子,但是面对陌生的脸孔、陌生的人,除了她的口音以外,丝毫无法看出阿兰的存在。
银妹问她:“你——”她还是无法叫一个陌生的女子阿兰,毕竟看了十八年,阿兰并不是这个面貌,教她如何启口唤她?“你可不可以说说,为什么附生在这个女人⾝上?你和她熟吗?还是——”
“阿⺟,杜姐小就是那一天开车撞我的女人,”
“原来是她?可是她——”
“对,她一撞上我便死掉了,而我的灵魂也出了体;但一想到得放下你一人,我便心生不忍。所以当我们同时被送上救护车时,我就上了她的⾝,才得以在今曰再见到阿⺟你。”
银妹就知道,她相依十八年的女儿不会狠得下心抛下她的。思及此,泪水已潸然滑落。
阿兰也不忍见⺟亲掉泪,忙安慰道:“阿⺟,我活下来了,你就别哭,你一哭阿兰也要伤心难过了。”
⺟女二人喜极而泣。银妹问及她在台北生活及这阵子的生活状况,而义顺则一直站在门外,心情十分复杂。毕竟自己心仪已久的小爱人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的老婆,害他连表白的机会也没了。
丽花唤他:“哥,你来一下。”
义顺丢下烟,踩熄后走回杂货店。
“哥,阿兰变成别人的老婆,你也该死心了。”
义顺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的事你别管了。”
一下子转变那么大,死的人活了过来,没嫁的人又成了别人的老婆;他已够心烦了,让丽花一吵,火气更大了。
“好,不管。到时候你别又来求我帮你就好了。”
丽花好心好意要帮他,他还不领情。算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义顺耙了耙头发,暗忖:她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叫他去抢,他又没那本事;加上雅兰与对方已发生了关系,他又凭什么要她回来?没被对方撵出来便阿弥陀佛了。
银妹与阿兰有诉不尽的别离之苦,但雅兰却只能停留一个半小时,只因回台北的时间已经太晚。故她对阿⺟承诺,近期之內她还会再来,银妹才稍稍安下心。
银妹送雅兰出了巷子,老汤才和先生刚通完电话,并报告先前紧张的气氛。
在台北的雷皓嗤笑她活该被打,撞死人的凶手还敢前往苦主家,莫怪对方要气愤难平了。
不过,好歹她也是会长的宝贝孙女,若不出面处理她被打之事,肯定要引来会长的不悦。他交代老汤看好夫人,他马上派人南下支援。
但雅兰并没多作停留便北上,回到雷宅已近十点,屋內仍是灯火通明。
雅兰从未在一天之內搭过这么长时间的车子,回到雷宅人已累垮。
吴嫂早过了上班时间,佣人们也全休息了,只有雷皓仍在客厅等她。
“你还没睡?”
雷皓将她由头看到脚,她的双膝似乎受伤了。
他喊她过来,并问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雅兰低头看着双膝,不但发红,又呈现乌青,上头还有⼲渍的血痕。她坦白地说了:“这是跪在碎石上所导致的伤,没事的。”
雷皓眯了下眼。她杜香蝶是这么不怕疼的人吗?她还曾为了一点小伤口而怒打下人,而现在她会将自己伤成这样,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眼前的杜香蝶,除了个性、举止有所改变外,其它的全没有异样,要他如何相信杜香蝶不是作假、演戏的呢?难不成她真彻底痛改前非了?还是她真的是张雅兰?不,不可能的。雷皓告诉自己,这世上绝不会有那种荒谬事。
“你也累了,去睡吧。”
雷皓目送她消失在楼梯间…他想找出答案,却没个头绪。
雅兰回房更衣、浴沐,见雷皓并未跟来,她安心地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