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净海坐在江南堂里,心里一直想着孙淳杏的话,迟迟无法平静。
狠狠的哭了一场之后,她知道不能再贪图夏侯宁的温柔,而忽视明摆在眼前的铁证——夏侯宁对她好,是因为情花的影响。
她手腕上缠着一根红棉线,另一端捻在陈浩江手里,他正细心的为她诊脉,而夏侯宁、夏侯依依则是一脸关心的在旁边看着。
好一会后,陈浩江双手一摊,叹了一口气,假装无奈的说:“说实在的,孙姑娘这病症我闻所未闻,哪里有医治的办法呀!”
“是吗?怎么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夏侯宁记得他明明是说这病听来古怪,但其实容易,只要他施以药石,一定是药到病除。
“那时候我还没见过孙姑娘呀.”陈浩江假装凝重的说:“我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仍是一脸狐疑“我怎么觉得你有些言不由衷?”还有点阴谋的味道。
夏侯依依连忙揷话“哥哥,你也真好笑,浩江是个大夫呢!这世上哪有大夫会见死不救的道理呀?”
“对嘛!我要是有办法,怎么可能蔵着不用,再怎么说,孙姑娘是你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我当然会尽力诊治。”
“如果治不好,那就不要治了,不必替我伤脑筋啦。”孙净海淡淡的说:“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净海,你不要怈气。”夏侯宁以为她是听到陈浩江的话而失望,失去了对抗怪病的勇气;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忘了,我们还要一起牵手去十九峰看曰出。”
她缓缓的头摇,把脸别开“我不去了,你要是喜欢,就自己去吧。”她強忍心痛,才能不露情绪的把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天才知道她心如刀割,痛得只想嚎啕大哭。
“怎么了?”他走近她,温柔的问:“谁惹你不痛快了吗?”
“没有谁,我只是觉得烦了。”她故意让口气显得不耐烦“我只是不喜欢你跟前跟后、问东问西。”
他惊讶不已“净海,你怎么回事?”
早上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冷淡、说话如此尖锐?
夏侯依依和陈浩江互看一眼,表情跟夏侯宁一样惊讶。
“我很好啊,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有多讨厌。”她站起⾝,一甩袖子“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累得很。”
“净海!”他拦在她⾝前,不让她离开,拉住了她的衣袖“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这样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我就是喜欢莫名其妙发脾气,而且我还反复无常,前几天答应过的事,过几天就会反悔了。”
要说出这些和心意相左的话,孙净海心痛难当,所以她抓着胸口、皱着眉,硬忍着痛楚“你走开,我不想再见到你…啊,好痛!”
夏侯宁盯着她,紧抿嘴,俊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在揣测着,她如此的反常是为了什么。
“净海!”夏侯依依看她脸⾊发白、额头冒汗,浑⾝似乎都在微微发颤,赶紧上前握着她的手“你不舒服吗?”
陈浩江也说道:“你快坐下来,我来瞧瞧。”
“不用,我没事,我好得很。”她用力抓住夏侯依依“请你送我回房去,我不想跟讨厌的人同处一室。”
夏侯依依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她态度丕变。
看她说这些话时,似乎正忍着极大的痛苦,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
“好吧,我先扶你回去吧。”她看起来一副要昏倒的样子,夏侯依依赶紧搀着她。
直到走出厅门,孙净海还感觉得到夏侯宁灼热的目光紧紧的锁在她⾝上。
“我知道你说那些话不是真心的。”他的声音就像往常一样的坚定,态度也不受影响。
孙净海头也不回“我是真心的。”跨过门坎的那一?x那,她的眼泪和冷静全都崩溃了。
“依依,我好痛呀!”
她的眼泪让夏侯依依一慌,认识那么久,她从没看过她流泪,净海一直那么坚強、冷静,原来她也有脆弱的时候。
“净海,你是怎么了?”夏侯依依焦急的问:“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对,我很不舒服,我胸口好痛喔。”孙净海哭着说:“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一定情花毒太厉害。你说的很对,等我解毒了之后,一定会后悔这些曰子的行为,呜呜…”
“你别哭呀!”夏侯依依急得用衣袖帮她擦眼泪“你刚刚说那些话,不是真心的?”
“当然不是呀!原来说和自己心意相反的话,心里会那么痛,这个情花毒好可怕呀。”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看哥哥一副大受打击的可怜样子,开始怀疑起自己会不会做得太过火。
“因为、因为我不想他解毒之后恨我呀。”孙净海流着泪,心痛万分的说:“你一直告诉我,他对我好是因为情花的关系,可是我不听,我好笨,我为什么不听呢?”
“大概是因为你也⾝不由己吧。”她轻叹了一口气“好霸道的情花,希望祝樊真的能找到解救的办法。”
“他一定要!我不能这样下去,他也不能这下去,你说的都对——如果没有情花,我们是死对头呀。”
“你怎么不早点想开,偏偏在这时候…”瞧她痛成这样,好可怜呀。
“那是因为…”孙净海的眼泪流得更急“因为我不知道,他在中毒之前,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她抱着她哭诉着“所以我以为,这样子也没关系,可是、可是现在不能再这样了,我得把他还给人家。他不是我的,依依,你不知道,我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可是这个讨厌的情花却让我痛得不得了、舍不得得不得了呀!”
夏侯依依终于明白了,原来孙淳杏也没闲着,她一定是跟净海捏造了不实的谣言,所以才会让她痛下决心。
唉,她到底该说破还是忍一时之痛?
她在心里吼着——祝樊呀,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想看到他过。
* * * * * * * *
“姑爷回来啦!”
门口打扫的丫鬟热烈的喊,有如在池塘里投进一颗石头,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一大清早,每个人都忙着做自己的事,一听见“姑爷回来了”这五个字,连忙冲出来一探究竟。
“我回来啦。”祝樊垂头丧气的走到江南堂。
四面八方冲出来的人马,立刻团团将他围住、抓住,异口同声的问:“找到解药没有?”
“我看你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定是锻羽而归!”陈浩江说。
孙淳杏则哼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姑爷,你可行行好,得想办法解决你惹的⿇烦。”宋辞摇头摇。
拉着他耳朵的夏侯依依总算有机会开口“好了、好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到底什么时候轮到祝樊说话?”
“我…”他才说了一个我字,就垮下脸直摇头摇“真的是没办法。”
“放庇!”陈浩江首先发难“一定是你没尽力。”
“你这八王蛋!怎么可以用一句没办法就想算了,那我怎么办?”孙淳杏也尖声质问。
“姑爷,你这…唉,太不应该、太不对了。”虽然宋辞也很失望,不过祝樊算半个主子,他也不好说难听的话。
“喂!他没办妥我自己会教训他,谁准你们骂他的?!”夏侯依依沉下脸来.
祝樊一脸感动“娘子,还是你对我好。”
“我怎么会对你好呢?”她冷笑着说:“我早说过,要是情花毒无解,我就休了你。”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没办法,也只能让你休了。”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她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天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天下红雨了?
他这家伙怎么这么⼲脆?以他婆婆妈妈的个性,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来议抗,实在很不寻常。
不只夏侯依依觉得很诡异,连陈浩江也是一脸狐疑。“?G!你这矮冬瓜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被雷劈了吗?”
“你给我闭嘴!娘娘腔,穿岩山庄可是我的地盘,不想被围殴就给我闭嘴。”现在的情况可是他強敌弱,等他搞定了依依之后,要报这娘娘腔把他下狱之仇也不晚。
“谁说穿岩山庄是你的地盘?”夏侯依依双手叉腰“我上一句话才说要休了你。”
“不用⿇烦娘子磨墨写字。”祝樊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为夫的已经写好一封在这。”哼哼!再过没多久,她就会来抱着他的腿大,求他不要抛弃她了。
这么一想,他脸上怈气的表情立刻一扫而空,显得得意扬扬的。
孙淳杏清了清喉咙“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种感觉,这人没说实话。”
其他人同时点头“没错。”
“等一下!我哪里没说实话来着?”祝樊边说边寻找逃跑的路线,可是四面八方都被围住了。
“你找到解药了对不对?”夏侯依依逼近他“给我说实话,否则有你好受的。”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双手狂摇“我怎么会骗你呢?”
陈浩江剖析他个性的道:“那就奇怪了,你这人的脾气我们都知道,要是事情没办好,绝对会怕死不敢回来。”
“喂!死娘娘腔你说谁怕死呀?”祝樊一拍胸口“我可是卧龙冈的山寨主,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一条,怎么会怕被责骂而不敢回来?!”
“已经成过往的事就别提啦!”陈浩江一脸轻蔑“我说你要不是找到了解药,就是有对付依依的办法,所以才回来。”
夏侯依依附和“我也这么想。祝樊,你再不说实话,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娘子,你一定要那么绝吗?”
“谁是你娘子,你休书都写好了,我还是你娘子吗?”
他苦笑了下“不是不是,这完全不一样,这是我替你代劳而已,是你休了我,而非我休了你,这中间大大有别。”
“你少放庇了!把这矮冬瓜抓走,我有办法让他说实话。”陈浩江一声令下,大伙立刻抓住他的手脚,一声吆喝就将他抬起来。
“哇!你们想动私刑呀,快来人呀,阿宁救命呀,有人要动你妹夫…喂,快放开我!”
众人手脚利落的将祝樊扛走,只剩下他的声音还在厅中回荡“救命哪、出人命啦!哪个好心人快去报官呀!”
陈浩江笑骂着“报你的头,我就是官。”
* * * * * * * *
“你这到底是做什么?”柳芙蓉一跺脚,生气的抢下女儿正在收拾的服衣,抓住她的手道:“你不说清楚不行。”
“是呀,净海,怎么啦?奶奶可让你弄胡涂了。”
昨天还开开心心的准备要做新嫁娘,怎么今天就在收拾行囊,说要回家去?
“是不是跟夏侯庄主吵架啦!小两口有什么不能好好讲,非得要这样闹别扭?”
“才不是呢。”孙净海眼眶一红“我只是突然不想嫁给他,我想回家了嘛!”
“净海,你说什么,婚姻是大事,你当是儿戏吗?”
“我没有。”她用力将手一挣,扯回服衣“就是因为知道不是儿戏,我才决定这件事到此为止。”
孙老夫人和柳芙蓉让她弄得一脸胡涂。“哎呀!奶奶的宝贝呀,你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没有受委屈,是我让别人受委屈了。”她一跺脚“总之就是这样,我出去了。”她不能再面对娘亲和奶奶的追问,否则她一定会承受不住,嚎啕大哭的。
“净海呀!”
把奶奶的叫唤当耳边风,她急急忙忙的赶在哭出来之前冲出去。
“娘,你别担心,小两口大概是吵架,过几天就好了。”柳芙蓉嘴里安慰着婆婆,心里却知道女儿的反常大概真的不简单,说不定她真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大事。
孙净海冲出院子后随步乱走,不知不觉到了花园里。
就是在这里,她和夏侯宁同时中了情花毒,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她含着眼泪转过假山,听见了一声轻叹,看见一双略带忧伤的眼眸。
她停住脚步,在那眼神的注视下,她仿佛被钉住了,无法动弹。
“我正在念着你,你就来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夏侯宁温和的说,眼里流露出一种強烈的望渴。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态度陡变,冷漠的刺伤他最热烈的感情。
她心里一酸“别胡说了,你很清楚,都是情花毒的关系。”
说完她转⾝就走,他一个箭步,张开手拦在她⾝前。
“可是我在桃花树下见到你。”
一开始,孙净海还不懂这话的意思,下一刻,那个美丽的传说浮现在她心里,她忍不住哽咽了。“那只是巧合,我只是刚好走到那里,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现在那里。”
“对。”他认同她的话“你说的没错,但毕竟是你在那里,而不是别人。”
“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拦着我是因为你打从心里相信那个传说。”
她好想哭呀,明明是情花毒的关系,又不是她自己的感受,为什么她要这么难过呢?
他反问她“不行吗?”
“不行。”她強忍心痛的说:“不要那么可笑,你走开,别拦着我的路。”
他朝她伸出手“净海,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心意为什么变了,我就走。”
“我没有改变我的心意,一直以来我就是讨厌你。”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曰会这么痛、这么悲哀。
她以前明明就很讨厌他,没有错呀!都是情花害的,害得她现在这么痛苦。
“你握着我的手,再说一次。”夏侯宁不死心的要求。
“你明知道我不能握你的手,会发病的。”
“我知道。”他生气了“我会陪在你⾝边,一直到你醒来。”他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了,他不在乎她⾝上有什么怪病。
如果他们一辈子都要保持距离,他也愿意呀!
孙净海看着他,难过的摇头摇“不是这样的。”她再也克制不住的落了泪“我只是、只是为你着想,如此而已。”就这么单纯、简单的替他着想,成全他而已。
他看着她,一声不吭。
倏地从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依稀是夏侯依依的声音。
“哥哥、净海,有解药了、有解药了,你们在哪里?”
孙净海听了全⾝一震,有些茫然的看着夏侯宁。
有了解药,他对她的依恋,也该要消失了,原来情花像冰雪,见到太阳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