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想起来了!”漫步在阳光下,她没头没脑地这么说。
“想起什么?”他偏头看她。
“为什么我会这么贪恋你气味的原因啊!”她笑得像发现重大秘密的孩子。
“你想穿我的外套,就是因为要闻我⾝上的气味?”经她这么一提,他恍然大悟为什么她方才突然要求要穿他的外套。
“被你的气味所包围,我觉得这真的是好浪漫!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你的味道好神奇,我只要一闻到,就觉得什么都不用怕了。”她的模样有些恍惚,虽然在笑却笑得诡异,彷佛她的魂已神游到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他有预感,他的气味跟她那段失落的过去有关联。
她沉默,拉⾼了衣领,似乎在发抖。
“没关系,你可以不用说。”他知道,她在害怕那段回忆。
“不,我要告诉你,我想告诉你!”她激动地拉住他。
在他回握住她的手后,她才镇静下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些什么。”她抿了抿唇。“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恐怖的事情。那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经验,所以我忘了,彻彻底底地忘了,可是最近我想起来了…”
* * * * * * * *
那是一段被封印的往事。
五岁的苏曼真正快乐地在百货公司的游戏区玩耍,她是跟着妈咪来逛街的,她看到这里有彩球池和溜滑梯,很奋兴地跑过去,妈咪跟在她后面,看她玩得开心,就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
她玩得忘我,等她回过神来时,却看不见妈咪了。
她开始着急,顾不得玩了,慌乱地找着妈咪。
她好害怕,短短的腿双踏着不稳的步伐,穿梭在人来人往之间。
她一直找不到妈咪,甚至她也找不到回游戏区的路。
一个叔叔突然挡在她面前,他蹲下来跟她说话。
他跟她说,他可以帮她找到妈咪,于是她跟着他走。
他们走出了百货公司,坐上了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在一个她不认识的地方下车,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人,很荒凉的地方。
叔叔带她进一个房间,给了她好多东西吃,还给她一个芭比娃娃玩。
她一时心喜,忘了找妈妈,等她再想到时,连叔叔也不见人影。
她想离房开间,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她心急地大哭,还用力地拍着门板,终于门打开了,但进来的不是刚才那个叔叔,而是一个体格魁梧长相凶恶的人,年幼的她以为这个人其实是从故事书跑出来的大魔王。
大魔王果然很坏,他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说她太吵,要是再不乖乖的话,就要菗她指甲给她好看,说着就把她绑起来,连她的嘴巴也用胶布贴起来。
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可是她只能一直哭、一直掉眼泪,她在心里叫着爹地妈咪赶快来救她,他们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被抓走了呢?
天愈来愈黑,房间里也愈来愈暗,爹地妈咪为什么还不来救她?
她想起虎姑婆的故事。虎姑婆会吃小孩,外面的那个大魔王会不会也是个吃小孩的妖怪?
爹地妈咪怎么还不来救她?
她泪流満面,因为哭得太凶而打嗝,当房里陷入完全的黑暗时,她哭得泪已⼲,连啜泣的声音都没有力气发出来,她甚至累得眼皮快合上了。
但她不敢睡,心里极度害怕,害怕大魔王随时会进来把她给吃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她隐约听见:
“她父⺟要是不愿意付赎金,就把她的手指剁下来寄给她父⺟。”
“不行,那孩子年纪还这么小。”
“你心疼她做啥?她都看见我们了,拿了钱以后,迟早都要把她作掉灭口,反正都要死,少一两块⾁有差吗?”
“小孩子很无辜,尽量别让她受皮⾁痛。”
“妈的!真的觉得她无辜,就别绑她来,绑来才在那边假好心,⼲!”
连串的咒骂声听得她胆战心惊。
他们要剁她手指?!跟虎姑婆一样,先把小孩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然后…
她会死!
不要!她不要!爹地妈咪赶快来救她啊!
这夜一,她再不敢把眼睛闭上,她死盯着门缝外透进来的光线,凝神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深怕她一不小心睡着,大魔王就会进来把她吃了,她便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再也见不着爹地妈咪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仍然死命地将眼睛睁得大大。其实她的眼睛很酸很涩,她全⾝上下也因为被捆绑的关系而疼痛着,但濒临崩溃的恐惧让她保持敏感的知觉,她咬紧牙关,丝毫不敢松懈。
“妈的!居然有条子埋伏!他们既然敢警报,我就要他们好看!”
接在咒骂声之后,是一声轰然巨响,锁着她的门被踢开了。
大魔王恶狠狠地瞪着她,又骂了一声,将她拖离房间。
她的肤皮在耝糙的地面上擦摩,她应该要觉得很痛,但恐惧到达临界点,任何⾁体上的痛楚也比不上精神所受的磨折。
“我看看,是剁下你的手指,还是割掉你的耳朵好?”冰冷的刀刃在她的脸颊上滑动。
“不要动她!”是带她来的叔叔。“一定是你回来的时候被跟踪了!”
一言不合,他们吵了起来。
而她犹震撼于方才大魔王所投下的恐怖炸弹。
直至一声枪响惊回她的神智!
事情发生得太快,年纪太小的她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叔叔在她面前倒下,不停流出的红⾊液体在他的胸前绽放出一朵艳丽红花。
她的瞳孔倏地放大,对上地上那双圆睁的眼。恐怖至极!
正当大魔王发红的眼移向她时,瞬间,从外面冲进来好多察警伯伯。
之后发生的事既迅速又混乱。
而她只能瞪着那一朵红,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阳光正从窗外洒进,一股很温暖的气味飘进她鼻间,像是鹅⻩⾊的绒毯密密实实地包裹住她。
她知道,她全安了。
* * * * * * * *
“当我在医院里躺了一天夜一,然后在我爹地妈咪面前醒来时,我完全忘了这之间发生的事,好象我完全没有经历过一样,我仍然像个五岁小孩一样天真,任性地向爹地撒娇,跟妈咪耍赖。医生的说法,是认为我年纪小,心理上无法承受这样的恐怖,大脑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失忆。”她的头轻靠在他的臂膀上,她的手拉着他的服衣下?,紧紧缠绕着。
风丞扬可以感觉得到她的颤抖。
“我们找个地方坐吧!”他毫不犹豫地搂住她的肩头,搀扶着她到树荫下席地而坐。
“有时候…”她接续方才的话。“记忆并不会随时间逐渐消逝,反而像蔵在地窖里的酒,在你瞬问经意的地方发酵,等你一掀开盖,呛鼻的酒味立刻朝你扑袭而来。”她腼腆地笑了一下。“用酒来形容可怕的记忆好象不太对喔?好的酒应该会愈陈愈香,不会呛鼻才是。唉,反正我是想说,有些东西经过时间的酝酿之后,一旦发作反而不可收拾。”
“是吗?看你现在侃侃而谈的样子,我倒觉得你的状况开始好转了嘛!”
“我可以把你这种口是心非的调侃当作是你关心我的表现吗?”真是,想从他的嘴里听见温暖的关心真比登天还难?但,她微瞥他还搂着她的手,她知道他其实很关心她。“你知道吗?你⾝上的气味就像是我的镇静剂,因为…那个时候,当我得救的那个时候,我闻到的就是跟你⾝上一模一样的气味。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来自于从歹徒手上把我抢救下来的一位察警,因为辛勤工作而流下汗水再经过阳光曝晒形成的味道。”
“我早就说,那是汗臭味了。你去你们学校的篮球场,包准你闻到一大票更浓的臭味。”这么说,他对她并不是特别的存在?这想法让他有些落寞。
“不一样!汗水渗透肌肤,蒸发的时候也会带着个人独特的体味,而且我并不觉得你⾝上这味道臭啊!”她说着,还特意埋进他的肩窝嗅闻着。“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我救命恩人的味道是臭的呢?”
他微微扯起一个无奈的笑。
在她获得全安的同时,闻到了这个气味,从此这个气味成了她记忆的刻痕,所以当她再度闻到这个气味时,勾动了她暧昧却深蔵的情愫,也因而对他穷追不舍。
如此一来,他到底是受到那位劳苦功⾼的民人保⺟的恩泽还是牵累?
这两者间的差异,得看他对她的心情是如何的吧?
他的心是否也开始受她的牵引呢?
否则看见她的憔悴,他为何会有种疼痛的感觉?他甚至想保护她、疼惜她!
他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想报恩的话,应该要找那位救你的察警吧?那才是这气味的源头。”
“爹地妈咪当年已经替我报答过了,而当我再想起这些往事,我也很想亲⾝去道谢,却因为精神陷入混乱,根本就动弹不得嘛!是因为你来看我,我才能透过告诉你这些事情,慢慢整理这阵子在我脑里飞来飞去的东西。”她滑下⾝子,将头枕在他腿上。“我一个人的时候,这些东西一直从我脑里冒出来,我像是重回事发现场,当时的那种战栗、那种恐惧,实真地在我的感官中重现,我真的…”
“好啦!现在我就在你⾝边,你也已经明白当时的前因后果,所以不要再想了。”他的厚实大掌盖上她的眼睑,坚定地传达他的力量予她。
“我还没说完呢!”她的双手覆上他的。“那时爹地妈咪认为,既然我是因为自我保护而失忆,如果再想起来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也怕我再发生危险,所以对于我的全安与教养更加小心翼翼,结果…呵,原来我真的是睡美人。”妈咪对她“戒慎恐惧”的管教真的是其来有自。
之前他老怀疑豪门世家怎么教养出她这种天真到几近呆蠢的人,原来是因为有这一遭,怕她又再度遭遇危险,又怕接触太多复杂事物,一不小心会勾起她的回忆。
突然,她的⾝体僵了一下,握紧他的手。“医生判断我失忆原因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但我想真正的主因是因为我目睹了死亡。那个叔叔其实是为我挡弹子才会中枪的,叔叔坚持不准伤害我,被我以为是大魔王的歹徒火大了,想⼲脆把我杀掉撕票,一了百了,反正他们的计画,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我活着回去,然后,歹徒朝我开枪,而那叔叔竟纵⾝挡在我⾝前。真奇怪,我是因为相信他才会跟他走,但是当我认清他是跟大魔王同伙的坏人时,他却反而救了我。我错乱了,到底我该恨他还是谢他呢?”她自嘲一笑。“你说的对,我好象太轻易相信人了。”
那个画面又重现在眼前,这次她清楚地看见,那双倒下的圆睁大眼里写着的是內疚与--祈求原谅。
“我想我应该是感谢他的吧?我也原谅了他,不然我怎么会想忘掉这段回忆呢?而也有可能,我还想继续相信人。”
“经历了这些,你还想相信人?”
“原来是想的,但现在的我不行了,我连亲近爹地妈咪都没办法做到!”
他的掌心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湿意。是她在哭?
“听着。”他扳转过她的脸,让她能看见他,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记得我说过吗?我喜欢看你不畏艰难的微笑,我喜欢你追求目标的热情与勇气,虽然你可能只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天真和鲁莽,可是我喜欢看这样的你,如果这样的你能够成功的话,或许我就能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事物,或许我就能拥有勇气去迈开脚步。”他话愈说愈急。“还有,你三番两次是怎么对我放话的?你不是想让我对你刮目相看的吗?如果你就这样倒下去,不就证明你之前所说的只是空泛的大话而已?”
他的认真震撼了她,而她当然也不想自己如此轻易被击倒。“我不是,当然不是。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要学会骑车,我还要追你…”她眼里氤氲着水气,让她的笑容多添了一分柔弱凄美。
他一怔,这种时候还不忘说要追他,果然还是他认识的她。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他握紧了她的手。
“我会好好努力。”她坚定地说。“不过你这件外套可不可以留给我呢?我需要它。”
他没有犹豫。“好。”
“谢谢你,这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只要把它穿在⾝上,我就觉得你在我⾝边,就觉得我更有勇气挑战。”她顿了一下,溜转的大眼笑得有些贼。“我可不可以再跟你要求一样东西?”
他挑起眉,警戒地说:“什么?”
她轻舔唇,壮大了胆子说:“吻我。”
他蓦地瞠大了眼,要不是她还枕在他腿上,他还真想跳起来后退三步。
“我就知道!”见了他的反应,她真不知道她要觉得好笑还是失望。“这个吻就先寄放你那儿,如果我好起来了,你要把它给我当奖励哦!”“喂,我没说好,你别自作主张。”他议抗。
“就这么决定喽!”她耍赖,在他还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前,她刻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啊,我好想睡喔!”
说完这话,她倒真觉得累了。这也难怪,她已有好几天没办法好好入睡,而他的腿大又是如此舒服,鼻间又充満他令人安心的气味,渐渐地,浓浓的睡意向她袭来。
见她的眼皮愈来愈沉重,呼昅愈来愈均匀,她果然把他的腿大当枕头睡着了。他重重叹了口气,为她调整了个舒适的势姿,又替她拉拢⾝上的外套保暖,自己也向后靠在树⼲上,静静看着她的睡相,而嘴边噙着一抹微笑。
他,到底还是栽了。
* * * * * * * *
“香,在看什么?”苏立翔从妻子背后探出头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在大树下的一对年轻人。“还是不放心?”他轻轻拥住妻子。
“这样真的好吗?”陈醉香有些恍惚。
他明白妻子的忧心。“你也看见了,曼真连我们的靠近都会害怕,却主动接近那年轻人,也许他真的能对曼真的病情有帮助。”
“我们能相信他吗?说不定他会将曼真伤得更重!”她激动地回转过⾝,抓住丈夫的手。
他看着他们正在谈论的主角,浮上一抹莫测⾼深的微笑。“至少我相信曼真的眼光。”
“她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眼光能相信吗?”她嘟嚷着。
“那也是我们太保护她所致。”他牵握起妻子的手。“香,我认为是我们该放下的时候了。这几天我常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过去太过保护她,让她的心灵仍像个孩子一样,才会导致她回想起那段记忆时仍无法承受?若是我们采取正常的教养,也许拥有成熟心智的她反而能勇敢面对这段过去。”
陈醉香没有说话,半敛的眼眸含带忧伤。
“你还在责怪自己当初没看好曼真吗?”
“你不怪我吗?当初要是我警觉一点,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
“不是你的错,是歹徒设计引你离开,何况最后曼真也平安回来。”
“可是,她现在却因为当时的事件变成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不自责?是她没尽好⺟亲的责任,这十多年,她每晚辗转难眠,都因当时自己的过失。
“可以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别再自责了!”苏立翔紧拥住妻子。“我不想曼真好起来之后,换成你倒下去。”
她靠在丈夫怀里,半转过⾝,瞥着那双人影,心中起了难解的情绪。
十多年,能说放就放吗?现在的她只想着,她还能再为女儿做些什么?
* * * * * * * *
黑头轿车缓缓驶入巷中,悄悄地在机车行前停下。
“阿扬!”后座车窗里探出个人头,热情地向风丞扬挥手。
“你现在能出门了吗?”他随手捡起块破布抹了抹手,迎上前去。
“我想见你。”苏曼真蹦蹦跳跳下了车,迎头便是一个灿烂微笑。“多亏你的外套,我现在好很多了。”她拉拉穿在⾝上的外套,果然是那天他留下的那件。“我都舍不得洗呢!”
“那不就臭死了?原来你真的这么爱闻我的汗臭味啊?”他故意取笑她。“不过…”他的笑增加了点温柔。“能帮到你就好。”
苏曼真也回以一笑,只是这回笑得有些落寞。她正欲开口说明此番来意,眼角却瞄到机车行內堂里躲着个人影。
那是上回蹲在阿扬⾝边,让她心里起疙瘩的女孩。后来几次照面,她知道她就是老板的女儿小惠,虽然没有谈过话,但她感觉得出来,小惠对她怀有敌意,而同样⾝为女孩的直觉,她很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
她的目光回到阿扬⾝上。“借一步说话,好吗?”
他点头,拿起了外套套上,回头看见小惠,交代一声:“我要出去,帮我跟老板说一下。”便随着苏曼真走了。
他们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小惠喜欢你。”她说,很突兀地扯到这?n事。
低着头的她看不见表情。
“她只是个小妹妹。”他撇撇唇。“就算她真的喜欢我,也不过是一种迷恋大哥哥的心情。”他微偏头觑她。“怎么?你介意?还是你发现你跟她一样,对我也是一种迷恋?喔,不对,应该是一种移情作用才对。”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她抬眼看他。“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的话什么时候是出自你真心,什么时候是说来故意气我的。”
他只是轻轻叹息。
那天探望她回来之后,他想了又想,关于这个说喜欢他的女孩,对于他的喜欢,虽然不是一开始他以为的同情怜悯所衍生,却是一段对童年回忆的移情。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呢?更何况,她看过的人并不多,充其量,自己会昅引她,不过是因为她所接触的这么一小群人中,他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将来,等她阅历更丰富了,她会发现有更适合她的人,而,自己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想起这些,真是让人失落。
更沮丧的是,在这些时曰的相处后,他居然一天比一天在乎她。
从没有人能引起他如此強烈的情绪,除了阿嬷跟摩托车。
跟她,从一开始的见面,她就是非要引得他心绪不宁。
初识时,对她的确是没好感,她的存在让他烦躁,而连对她的这种负面情绪都超越对其他人的,但他的恶言相向赶不走她,他从没遇过像她这么缠人的,寻常人一碰到他的冷漠钉子,便摸摸鼻子闪人,不然就是在远远的地方看他,哪有像她这样死缠活缠?
却偏偏也因此跟她牵扯得愈来愈深、愈来愈多。
无意间,对她交了心。
更发现,冷漠面具下的自己,原来也望渴受到无怨无悔的关怀与付出,而她那直率到近似鲁莽的关心竟神奇地挑动了他。
发觉自己的沦陷,他没有懊恼,只是他也不奢望跟她有结果,毕竟这不是他所能掌握的。要顾虑的太多了,所以他不去想这些,但他却真的羡慕那个能无所顾忌,说出喜欢他、想要追他的她。
“你要赶快好起来,阿嬷听说你病了,也很惦记你。”他顾左右而言它。这种话题没有必要谈,反正到最后她一定会強调她的真心,可是偏偏他们不会有结果。
没关系,他早就认栽了,大不了就是伤心一下。
“不要刻意转移话题!”她停下脚步。“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喜欢不纯粹?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喜欢不是真正的喜欢?”她逼视他,眼里汹涌着滚滚怒嘲。“真的是移情作用又怎么样?那个伯伯我根本记不得他的样子,现在让我魂牵梦萦的,就只有你!我还没想起那些回忆前就喜欢上你,就喜欢这个又机车又别扭的你,虽然毒舌其实是很心软的你。”
真是…承蒙她厚爱了。“你的情绪不要这么激动,现在的你应该还承受不了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吧?”他顿了顿,为自己辩解:“我会认为你是移情作用也是无可厚非…”他抿着唇。“是我不知好歹。”
“哼!想道歉也这么拐弯抹角。”她用眼角瞟他,总算回复了笑容。“算了,我也是反应过度。因为我很不安。”
蓦地,她又垮下脸。
“我真的很不安。”她拉⾼外套的领子,紧紧圈围住自己。“本来就已经很不安,看见小惠以后我更不安。我早知道她喜欢你,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没有其它心思,你只当她是小妹妹嘛!我没必要跟个小妹妹吃醋。可是,三年以后,三年以后她长大了,你还会当她是小妹妹吗?到时候,我…”
“等等,你又开始语无伦次,什么三年啊?三年以后又怎样?”三年,他连想都不敢想,那么久以后,说不定她已经不要他了。
“我的病。”她稍稍缓下。“我现在靠的是外套上残存的你的气味,才能勉強维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可是这就好象是特效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不能一直依赖你的气味,我得完全好起来才行,所以我的医生就建议爹地妈咪,送我去国美接受治疗,那里的心理医疗与咨询的系统比较完善。爹地妈咪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他们还准备帮我申请国美的大学,要我在国美完成大学学业,方便做长期的病情追踪,我妈咪也会陪我一起过去国美照顾我。可是这么一来,最起码就是三年,我得离开你三年啊!”想到这,她忍不住要潸然落泪。
三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的曰子,也可能会改变很多事。
“我不敢奢言要你等我,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表示喜欢我的意思,也不曾承诺过我什么,都是我在说我喜欢你…”她心痛得快要死掉。“噢,我甚至想要追你,要你当我男朋友,可是我都还没有付诸行动,还没让你感受到我有多么多么喜欢你,还没让你也喜欢上我。我好不甘心,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要夭折了!”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她的泪水像強酸,不仅一滴一滴滴进他的心,还慢慢地侵蚀着,他觉得他都快被蚀出一个洞了!
真没想到,他跟她会是这样的结束。
他強颜欢笑:“这样也好啊,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嘛!三年以后,你对我的感情大概就淡了,说不定这其问你会遇上你更喜欢的人。”
“你果然不在乎!”她鼓着双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三年以后的我只会更喜欢你,因为思念,因为看不见你的每一个曰子,我只能思念你,因为每天每天对你的思念,只会更加深我对你的感情。”她抹抹眼泪。“三年的时间,我一定可以让你也喜欢我,可是现在这三年却成了空白,我真的好不甘心!而且说不定我不在的时候,你反而喜欢上了别人,搞不好就是近水楼台的小惠!”
“担心我喜欢别人,还不如担心你的病能不能快点好起来!”听了她这番傻气
的告白,他反倒觉得轻松起来。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为何可以总是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肯定地说她一定会怎样怎样呢?三年后,她真的还会喜欢他吗?
“如果能快点好起来,我也想啊!”她深深昅进一口气,再吐出,总算平缓她泪水落下的速度。“今天我来找你,除了因为想见你,还有跟你道别之外,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作个约定,就当是我单方面的约定。”她目光坚定,宣誓着她的矢志不移。“我要告诉你,三年后,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我一定到这里来找你,就算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她握紧了拳头。“那也没办法阻止我喜欢你的心情。”说完,她迅速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以吻为誓。”她羞怯低下头,在他怔住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当作我病愈的奖赏,不过那太久了,所以我先预支,也当作我誓言的见证。”
他摸上自己的唇,真的被她吓到了。“你…”
“不管你会不会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再见了。”她很快地跑开。
他犹愣在原地,呆呆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扬哥…”等不及他自动清醒,旁人跳出来说话。“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那么刁蛮骄纵的大姐小。”小惠夹着怨毒的口吻说。
风丞扬睨了她一眼,这小鬼该不会跟在他们后面偷看吧?“别胡说八道,她是千金姐小耶,我怎么能喜欢她?”
“你说的是『能』不是说『会』那就表示你心里面已经是喜欢她的了,只是因为现实环境,所以不能。”她扁扁嘴。“难怪,最近你变得那么积极,还跟我借教科书、参考书,你想要报考四技二专,对不对?你想要提⾼自己的学历,好可以配上她,对不对?”
他不想理她,径自走回机车行。
小鬼平常只会静静在旁边看他,何时变得这么多嘴?
没想到他没理她,她还跟在他后面一直唠叨没完,这是被谁带坏了?
“好了,闭嘴。”他冷冷低喊。“我积极一点、上进一点,不好吗?我想要继续求学,不好吗?难不成要我一辈子待在你老爸的机车行当学徒?”与其任由自己继续怨天尤人、得过且过地活着,他应该开始为自己的未来作好盘算。
跟她相处久了,他是不想学她満口大话,但多多少少也感染上她经营自己人生的热情。
小惠被他一驳斥,抿唇不语,不知心里作何想法。
这时,突然有一抹人影从暗处走出,对风丞扬问道:
“那么如果有一个上进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