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的形势短短半年的时间便已严峻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处于四塞之地、固若金汤的益州如今四面楚歌,几近支离破碎,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如今北面有彪悍的西凉铁骑,东面有狡诈的荆州人,南面有暗怀鬼胎的蛮人,西南则是如狼一般的羌人,没有一处能让人安心,没有一刻能让人放心。
刘循骑在战马之上,统军回转东广汉郡,一路长吁短叹,心中愁苦,人苦不知足,父亲不仅想要拿下汉中,而且连荆州也算计在其中,如今倒好,两头都落空,两只老虎齐齐亮出了锋利的爪牙杀进家门,如今怎么办?过了十几年太平曰子的益州百姓又该怎么办?
刘循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统军打仗很厉害,天生就是做将帅的料,可如今严峻的形势摆在面前,他已经失去了往曰的自信,大军还能不能将侵入益州的荆州人杀出去,他不知道,刘封所领的五千荆州兵便这么难对付,名震天下的张飞亲率的三万大军又该如何难挡?大军前往东广汉郡的路上,刘循陷入了迷茫,第一次在出征之时失去了必胜的信念。
十一月中,葭萌关外的血战也渐渐停息了下来,紧闭了半个多月的关门渐渐打开,満带奋兴神⾊的荆州悍卒,开始清理关前的尸体和收集箭矢。
扶噤依旧立在那个小山头上,修长的⾝体愈发的显得瘦弱,深凹的眼眶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看着葭萌关前地荆州兵有条不紊的打扫着场战,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奈,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关心益州百姓的死活了,摆在他面前的严峻形势是,帐下仅剩的六千士卒该怎么办?粮草已经耗尽,归途被封堵。还有过万地西凉铁骑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一旦离开防备坚固的营寨,说不定就会被撕的粉碎。
都尉向存低头坐在坡上,捡着一根枯枝,拔弄着地上的蚂蚁,从蚁洞中出来的蚂蚁。出来一只便被他弄死一只,可见他心中的愁苦和愤恨,两人⾝边没有亲卫,山头上很寂静,只有割面地北风在呼啸、肆虐着。
半晌,向存抬起了头来。惨白的脸上,乱糟糟的胡须配着一双布満血丝的眼睛,格外的吓人,他自己浑然未觉,看向枯柴般的扶噤,出乎地意料的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兄弟!”
扶噤终于低下了头,但眼睛之中显得很空洞,他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如同木偶一般。
向存猛然直起了⾝来,贴近扶噤,抬头仰视着扶噤苍老的面孔,本来一腔的怒气,这时候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向存心中一软,悲戚说道:“大哥。听我一言,撤吧,营里已经断粮了,再不撤退想走都走不了了!”
“撤退?往哪撤?”扶噤低声的嘀咕了两句,随即狂笑起来,笑的前仆后仰,笑的向存心中更加的悲伤。
“撤退。撤退。我们还能撤吗?西凉人就在后面,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吗?我们还有六千人。还有一战之力,今夜把牛车卸下,宰牛炖汤,全军饱餐一顿,明天攻城,不死不休!”扶噤枯瘦地面容绽放出一抹病态的红⾊,空洞的眼神,再度露出凌厉的杀气。
“大哥,你醒醒吧!西凉人要攻击,半个月的时间里机会多的是,西凉人就是想看着我们与荆州军两败俱伤,大军后撤,怎会阻拦!”向存很是激动,惨白的脸⾊憋地通红。
“如果撤离的路上遭遇铁骑突袭怎么办?筋疲力尽的士卒能挡住铁骑,还是你能挡住?撤退就是死,你懂不懂?”扶噤已是⾼吼了起来,似乎想要发怈出这半个月来积累的怒火。
向存不作声了,狠狠的看了扶噤一眼,扶袖而去。
黑夜即将来临之时,益州军营寨之中发出了惊天的欢呼之声,郡守大人令兵曹营将大军的存粮全部用尽,煮成米饭令士卒饱餐,同时郡守大人还宣布了一个消息,今夜要将营中用来运粮地牛宰杀,用于明天早上食用。
三四天来,只吃一点稀粥地士卒闻言能饱餐一顿,顿时欢天喜地,但听到要将运粮用的牛也宰杀,他们心中泛起了一股不祥地预感,存粮吃光以后,明天怎么办?今晚吃饱之后,明天不是连粥都喝不上了?恐惧顿时笼罩上了他们的头顶,士卒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大眼瞪小眼,満是不安。
营中的军侯、假司马、军司马纷纷钻进了都尉向存的营帐,他们不敢去问郡守,虽然郡守大人曾是他们的老校尉,但在他们的心里,已有些生疏,好在都尉大人还像以前当军司马时一般宽厚。
向存见到一张张⼲瘪的脸,心中蓦然就有一种锥心的痛苦,这些可都是生死与共十几年的兄弟,明天说不定就要全部死在荆州人锋利的长箭之下,面对众人的问询,向存没有隐瞒,只是愧疚说道:“郡守大人有令,明天继续攻城,不死不休!”
众人一片哗然,攻城,尽然还要攻城?打了半个月连城墙都没有杀上过的城池,还要去強攻?众人沉默了片刻,随即沸腾了起来,骂声四起,诅咒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肤皮黝黑,宽面大耳的人冷哼了一声,朝众人挥了挥手,大帐顿时静了下来,静的可怕。
向存皱了皱眉头,凝视他道:“雷子,你有什么计策解眼前之围?”
被唤作雷子之人脸上神⾊不变,缓缓说道:“他是郡守大人,奉命统军,自然由他说了算,我们说什么也是白搭。”雷子声音不大,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配合着他不苟言笑的表情,自有一股威言。
向存闻言若有所思,凝神着唐雷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什么!
“庇的郡守,他这是要我们去送死!难道我们还要眼睁睁的往火炕里跳吗?”军侯唐飞怒声喝骂,一脚踢飞起一座矮桌,満脸愤愤,他是雷子的族侄,长的很彪悍,豹眼环须,吼声如雷。
唐雷皱了皱眉头,依旧淡淡的说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滚出去!”声音不大,却是不容人抗拒,别看唐飞脾气暴躁,但在叔父的面前却是哼都不敢哼一声,低着头就要往帐外走去。
向存摇了头摇,挥手说道:“算了,小飞说的也不无道理,雷子不要怪他了。”
唐飞不由看了看叔父,见到他点头之后,方才敢停下脚步来,静立一侧。
只听唐雷轻声问道:“大人,郡守大人虽然奉命统军,也曾以校尉之职统领我等,但如今这些人马皆由大人直接统率,是进是退,只须大人一句话便可,即便是刀山火海,我唐雷绝不皱下眉头!”
话一说完,唐雷直接转⾝离去,唐飞等人张口欲言,却也不曾开口,只是抱拳说道:“听凭大人调遣!”纷纷离去,气势汹汹涌来的众将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他们不曾来过一般,而向存这个时候更感觉心中痛苦的紧。
大踏步的冲出大帐,向存贪婪的呼昅着冰冷的空气,脑海之中混乱不堪,他不像扶噤那般在意功名,因为他原本就是统军的都尉,虽然打了败仗责罚是免不了的,但天底下又有几个统将会不败?况且这次的主将乃是郡守大人,他的责任相对较轻,可若是明天真的全力攻城,不仅这点这六千士卒要拼光了,便是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留下来都难说了。目光缓缓落在郡守扶噤的中军帐上,向存眼中的痛苦神⾊更深。
夜半,向存犹豫着朝扶噤的军帐行去,每迈一步,都能感觉到全⾝多一份颤抖,冰冷的寒冬深夜,向存的手心尽然満是汗水,几十步的距离,在向存的眼中,却像是迈了几十年一样艰辛。
脚步在帐前停了下来,军帐之中漆黑一片,看样子扶噤已经睡下,向存很是犹豫要不要进去,在军帐前面值守的扶噤亲兵,这时有一人开口说道:“都尉大人,郡守大人已经睡下,是否有紧急军情需要属下通禀?”
向存看着他们整装束甲,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感觉⾝上冷汗直冒,本能的摇了头摇道:“算了,也没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这时帐中却是响起扶噤的声音:“向兄弟来了吗?让他进来吧!”
亲兵让开道路,恭敬说道:“都尉大人请!”
向存无奈走进军帐,扶噤已点燃了油灯,看着昏⻩灯光下,扶噤老态龙钟的样子,向存心中一软,松开紧握刀把的手,轻声劝说道:“大哥,我们还是撤吧!攻城没有丝毫的胜机!”
“住口”扶噤从踏上一跃而起,指着向存说道:“三更半夜过来,你还是想要劝我?这件事不要再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向存被这一吼,蓦然想起此番来意,手扶刀柄大声反问道:“难道你真要害死我们不成?”
帐中灯片昏⻩,扶噤却看的清晰,不屑的看了向存握住刀柄的手一眼,鄙夷说道:“你还想杀我不成?”
向存被说破心事,心下大骇,但一想到关下的尸积如山,无数袍泽白白战死,顿时怒火中天,狂吼一声拔刀而去“我就是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