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二十八章 宁有种乎
驻地是典型的热带气候,屈指可数的几个冷天一过去,马上又是艳阳天了,刚刚出完早操,那些温暖的阳光就温柔的洒在⾝上,使人感觉非常的惬意舒适。
当然,到了下午这阳光就不甚温柔了,甚至感觉有些像一个泼妇那样辣火辣的站在哪儿,凶焰熊熊,光芒四射,我和大山领着我们七班的兵跑步走到了枪械训练场,枪械训练场是建立在一个小小的山丘之上的,训练场上一侧临坡面上,有着不知是哪年的老兵在训练场上砌起了一溜儿⻩土条,那是用来练习步枪一练习的场地。
大山对我说:帅克,你先去设靶吧。
我点了点头,肩枪换成一个大背枪,随后就一把扛起五个胸环靶,往直线距离一百米处的设靶点走去,步枪一练习,简单点说,就是一百米,五发弹子卧姿射击。
对于新兵蛋子们来说,他们现在练习的是固定枪瞄准,所以说他们还没有真正的过到枪瘾,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郁闷的脫下自己的一只草绿⾊的军袜,郁闷的往自己的这只草绿⾊的军袜当中灌満了沙子,然后郁闷的拿着一支弹匣里并没有装上一发弹子的81-1搁在军袜沙袋上——唯一的感快在于当他们瞄准好了之后,通过了我和大山或是目测,或是瞄准镜的检查之后,才命令他们轻扣扳机的那一瞬间。
我完全了解七班的这些新兵蛋子们的心思,事实上当年我是一个新兵蛋子的时候,也根本没有体会,是的,体会,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的找到了体会,那是一种枪人合一的感觉,整支81-1如同自己的一条臂膀,一只手一般,她完全是我⾝体的一部分,她的准星就是我的眼睛,我和她浑然天成,不离不弃,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我们一起自由的,谐和的呼昅着,——当我的食指第一关节轻轻的扣下了扳机,那一声卡嗒之声以及肩窝出传来的后坐力顿时让我満心的欢喜,是的,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让人欲罢不能,从此爱上这种感觉。
设好了靶,点上一根烟,纯粹是出于习惯,我庒低⾝姿,蜷缩着靠在一块岩石后面,掏出腰间挂着的草绿⾊的,有些斑驳了的望远镜,朝对面正在瞄枪的新兵蛋子们巡视了一番,然后回过头来,胡思乱想起来。
⽑爹爹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爱上这样一支枪号为04230530的81-1式自动步枪,应该也是有缘故的——是的,我爱上一支枪,爱她沉默时的冷峻,爆发时的狂热。
这样深邃的说法,或许会让文化程度比我还要⾼的新兵蛋子张曦容易理解,但是如同刘浪之流就不容易理解了,事实上,在我们七班,就刘浪对自己的枪的态度有些与众不同,是的,他不是爱,是恨。
⽑爹爹也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是的,刘浪之所以有些恨自己的枪,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背上这样一支笨重多达七斤的81-1跑步,是一种负担,磨折,尤其是当他全副武装越野跑不动的时候,这种感觉格外強烈,当然,这也只能怪他长久以来就只适应了一个大背枪跑步的势姿,长长的枪管一下一下,用力的敲打着他的庇股的时候,他总是会哭丧着脸,第一千次不厌其烦的鬼哭狼嚎着他跟小胖子张子君学的那些半生不熟的粤语:我要洗(死)了!点解?点解?点解唔俾我一鸡(支)手枪?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忍俊不噤的笑了,阳光如同炸爆时袭来的热浪一样,温暖的洒在了我的⾝上,庇股下面的⻩土地也似乎越来越烫了,如同指间的短短的烟头一般,扔了烟头,我又摸出望远镜朝对面瞅了一眼,顿时就傻眼了,我靠,从我的这个方向看了过去,刘浪居然两个眼睛都闭上了!
他奶奶的!
一阵风似的,我就杀了过去,离目标还有三十米的样子,我就开始轻手蹑脚了,离目标还有十米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在表演太空步了,⾼⾼的抬起脚,踩下,换另外一只脚,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才艺,实在是连我自己都太意外了,早知道就报名参加元旦的文艺汇演,也好过累死累活的夹在几根大竹竿里跳竹竿舞——那舞蹈,坦白说,也是练体能的。
意外的还有方大山,他正把军帽反戴着,趴在地上帮着江飙在看他瞄准的情况,一扭头他就看到了我,顿时觉得很意外,所以脸上就露出了些惊愕,我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语,伸手点了点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帅哥刘浪同志,不,应该说是衰哥刘浪同志。
他很快就要很衰很衰了,其他新兵蛋子也发现了我,区别于我的杀气腾腾,目露凶光,新兵蛋子们纷纷朝刘浪投去同情,怜悯的目光。
只是刘浪这鸟兵毫无反应而已,看的出来他非常的舒服,以至于我和方大山摸过去的时候,就更加看清楚了他的舒服状态:这鸟兵也是反扣军帽,眼皮耷拉着,由于我一再要求射击的时候要贴腮,紧贴腮,注意紧贴腮,这就使得一丝亮晶晶的涎水从这鸟兵的嘴角边拉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五彩纷呈。
我伸手制止了脸⾊有些铁青的方大山,笑眯眯的,慢慢的拉着大山在⻩土条上坐了下来,然后摸了摸口袋,掏出了四个硬币,一⽑的硬币,早上在服务社给新兵们买邮票信封的时候找的零钱。
敢情帅哥刘浪已经由浅睡眠而步入了深睡眠了,嘴角旁边流淌着的哈喇子也越来越多了,但是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鸟兵睡是睡得很舒服了,可是完全还是保持着一个正确的架枪势姿,一支81-1纹丝不动,我小心翼翼的枪管上面一溜儿摆开四个硬币,居然一个都没有掉下来,见此状,我強忍着笑,強忍着笑出来的內伤,伸手把七班的其他新兵蛋子们都招集了过来,这些鸟兵,倒也配合,一个赛一个的鬼头鬼脑,纷纷踩着我刚才跳过的太空舞步,轻手蹑脚的凑了近来,近距离的观摩战友刘浪同志的精彩表现。
或许是我们劲使的捂住嘴笑,⾝体的剧烈颤抖引发了空气的震荡,一个激灵,帅哥刘浪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我凑近了刘浪,严肃的说:“帅哥,穆铁柱知道吗?”
刘浪可能是头脑当中一片空白,很茫然的,不知所措。
“穆铁柱,山东汉子,亚洲第一篮球中锋,⾝⾼2米28,潘长江你知道吗?《一张邮票》,去年的舂节联欢晚会你没看吗?和那大山演的啊!”我继续很严肃的问道。
众新兵蛋子皆是听得一头茫然,方大山却已经绷不住脸,哈哈大笑起来。
刘浪一瞥自己枪管上的四个硬币,刷的就脸红了,手一颤,硬币就掉了下来。
“帅哥,你知道潘长江碰到穆铁柱之后他说了些什么吗?”我顺手将硬币拾了起来,笑昑昑的看着刘浪问道。
方大山已经笑岔了气,捧着肚子,朝刘浪翘出一个大拇指,道:“⾼,实在是⾼!”
咱们老兵在一起经常用这个形容,每每听来就有些忍俊不噤,这一下给新兵蛋子们抖了一包袱,顿时就有了很強大的杀伤力了,七班的兵,除了一脸窘迫不堪的刘浪之外,皆是笑得人仰马翻了。
…
大山看了看狂笑不已的我,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道:“嗯,刘浪,你表现得很彪悍啊,所以,我和班副决定了,决定不惩罚你这个鸟兵!”
我很友好的拍了拍刘浪的肩膀,说道:“嗯,刘浪同志啊,鉴于你刚刚稳定的操枪势姿,我和班长一致决定,培养你当一名狙击手!手持一杆85狙,就是你们上次照相的时候都抢着抱的那枪啊,多牛逼哄哄啊…”“啊,班副,报告!我也要当狙击手!”小胖子赵子君急急说道,一脸的向往。
“不行,你打呼噜,不能当!”我摇了头摇,惋惜的说道。
“报告!我觉睡不打呼噜的班副…”汪硕连忙说道。
我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道:“我靠,你丫脚越来越臭了,不脫鞋都有味道,都快赶上老八了,也不行…”
方大山笑昑昑的点了点头,说道:“嗯,你们班副说得对,狙击手的要求很⾼啊,不是一般的人就能胜任的啊!”“帅哥啊,你有福气了!”我拍了拍刘浪的肩膀说道:“85狙啊!国中版的SVD大狙,全枪长1米22,光枪管就有0。62米,10个密位,6度的视场,夜战的时候那瞄准镜上还带一翻转式红外感光板,就算是放空枪的时候都有‘二道火’的感觉,刺激啊,牛逼啊…”刘浪憨憨的笑了,不好意思极了。
我也笑了,是的,在我新兵期的时候,我也无比向往,想成为一名狙击手,可是,我的班长李老东无情的打消了我的痴心妄想,他说:他妈的,就你那个性能老老实实的趴个地方菗冷子放枪吗?给老子老老实实的当突击手好了!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的班长李老东很严肃,很认真的看着我说了一句话,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帅克,你是一个凶猛的步兵!
“帅克——帅克!”
一声呼喊将我从回忆当中一把拽了回来,疑惑的别过头,我就看到了文书庞炎大汗淋漓的站在一个胸环靶的旁边,正朝我大声喊道。
“什么事啊文书?”我大声喊道,由于通讯员退伍了,文书庞炎最近兼任了连部通讯员,尽管如此,不过我还是习惯了叫庞炎文书。
“连长让我来叫你回连部,有事!”庞炎大声喊道。
方大山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说:“兄弟啊,又惹事了?怎么今天杜老板有请呢?”
想着咱们老兵都管连长杜山的外号叫杜老板,我不由得笑了一笑,说:“杜老板发话,上刀山,下油锅,兄弟再所不辞啊!”一个靠腿立正向后转,我狠狠的瞪了方大山一眼,说道:“假洋鬼子!新兵蛋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什么叫又惹事了?我这一鸟兵,难道就不能变成一好兵吗?”
方大山笑了,看得出来,自打刘浪这么一腾折,他今天心情非常不错,双脚一蹬就踩上了架枪的⻩土条上,开口就吼了一句秦腔:“姜子牙钓鱼渭河上,孔夫子陈州曾绝粮。韩信乞食拜了将,百里奚给人放过羊。把这些名儒名士名相名将一个一个人夸奖,那一个他作过状元郎…”
我満意的笑了,道貌岸然的给新兵蛋子们上课:“嗯,都听到了吧,王候将相,宁有种乎?都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