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少校,他还带了一条狗,他取下大盖帽的时候我才认出他来,他是疯子。疯子指着那条小⻩狗说,帅克,请你帮个忙,我要出趟远门,或许也就不回来了,你能帮我养养这条狗吗?我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它是不是叫耶鲁?疯子笑了,用力的点了点头,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给我敬了一个礼,然后他对我说了三个字,他说:对不起。
我觉得总是有很多人会来看我,因此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开始去看卫生院找那个军医,军医叹了一口气,很遗憾地对我说:“小伙子,你其实已经不适合呆在队部了,我看过你的病历了,你是重度的脑震荡,由此影响了你的运动神经,你看,就是CT上的这个区域…”
我发足狂奔,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我不相信,我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我是一个优秀的步兵!打死我也不信!但是自从那天回来,我就变得很沉默。沉默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1999年9月4曰⻩昏,那是一个周末,星期六,一个红牌女学员风尘仆仆地闯进了我的农场,那个时候我正颤抖着手,提着一壶冷却了的牛奶往一个不锈钢的饭盆里面倒,小耶鲁不停的摇晃着它的小尾巴,两只黑眼珠转得骨碌骨碌。
她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肩上的红牌很灿烂。
小耶鲁居然没有舍弃了牛奶,径直奔向了这个挂着红牌的女学员,我认为,它是一条他妈的公狗。
应当承认,这个红牌女学员非常漂亮,漂亮到连一只公狗都可以为了亲近她而不喝牛奶,如果小耶鲁会说话,它很有能会用秀⾊可餐这样的话来搪塞我。
可惜的是,它不会说话,我会说话,可是,我也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说话了——我在心里喊口令,吼军歌,如此而已。
我径直走进房间,出来的时候我的手中捏了一样东西,然后我将手摊开,是的,这是一颗弹子,一颗实弹,一颗7。62MM的步枪弹子,在农场这样的偏远地区,点验总是流于形式,因此,这样的违噤物品,我有。
我把这颗金⻩⾊的弹子在夕阳的余晖当中朝她扔了过去,弹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她准确地抓在了手里,攥得很紧,很紧。
我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是我整整一个月来第一次说话。
我说:“枪毙我,我等着。”
她走了过来,用手指比成了一把枪,食指死死地抵住了我的额头,眉心,正中间。我闭上眼睛,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放下了手,然后双手握住了我的双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有些冰冷,但是我觉得这种感觉很不错,至少,我的手慢慢地不抖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然后她吻了我,她的嘴唇有些冰冷,但是这种感觉也很不错。她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说:“帅克,我一定会治好你!看,我现在是个准军医!”
我对此不可置否,在我心里,我无比热切地望渴她能够一枪毙了我,可是,农场他妈的没有81-1步枪,只有他妈的锄头!
那天晚上,农场的其他三个鸟兵集体失踪,默许了这个名字叫做程小铎的红牌军校学员的留宿。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除了吻亲,除了她主动的吻亲,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农场里面蚊子很多,她的吻也很多,只不过我觉得她的吻不像以前那样甜藌了,甚至有些苦涩,我觉得,主要是她一直哭,一直不停的哭的缘故罢了。
于是我对她说:“你不要哭了,我不喜欢你哭!”
她对我说:“你说要我枪毙你!”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一直笑,一直笑得很好看,我就不让你枪毙我!”
她对我说:“我笑了,你看我!”
我笑了,说:“一直笑,记得要一直笑!”
…
第二天一早,她就要走了,而公元1999年9月4曰的晚上,我几乎一个晚上都没有觉睡,看着她,看着静静地躺在我怀里睡熟了的她。
她一直笑着,这样很好。在她消逝在我的视线里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住了,重重地摔倒在农场的田垄之上,我的头很痛,剧烈的疼痛,小耶鲁汪汪地叫着,不停地伸出冰冷的头舌舔着我的脸。它一定会觉得我的脸很苦。
我想,我是一个好兵,但是对于爱情,那纯真美好的爱情,我是一个逃兵。而对于那个威武雄壮的方阵,我想,我不会是一个逃兵,只要有一息尚存,老子仍然保持立定!
可是,随着退伍曰的曰渐逼近,我曰渐惶恐。让我离开,我会哭,无论我多么刚強,多么倔強。我是一个兵,我曾经对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八一军旗宣誓:我可以为了我挚爱的祖国和民人,不怕牺牲!
我有一条命,来吧,我的敌人,请用一柄利刃剖开我的胸膛,老子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国中红!
我背着一个迷彩背囊,穿着一套没有了军衔的迷彩服,以标准的每分钟114步的步速行进在这座城市的街头。
夜⾊冷峻。我敲开一个有些破旧的米⻩⾊的木门,然后看到了我那白发苍苍的娘老子。
我说:“娘老子,队部裁军,我提前一年退伍了!”
娘老子哭了,把我搂在怀中,她说:“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站在门口,竭力仰着头,只想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往下流,不过,一抬头,我就看到了门框上面钉着的一个红⾊的铁皮牌子,上面有四个大字:光荣军属。
我的嗓子开始发⼲,然后,我的全⾝开始轻微的颤抖,最后,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向外奔流。
“哭什么哭!”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老爸,同样也是白发苍苍了的老爸,两年不见,现在的他竟然已经戴上了老花眼镜。老爸一把摘掉老花眼镜,用力地拍打着手上的一本《世界军事》,牛逼地朝我吼道:“老兵不死,仅仅退隐!”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