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焰尘飞快地在夜⾊里奔驰。
三天三夜来,他不吃不喝不睡,追寻的脚步也未曾停歇——自从湖畔那一晚的激情之后,隔曰醒来,他就遍寻不着舒芹的踪迹。
除了残存在他臂弯里的余温,和鼻间属于她的香气,舒芹留下来的,就是一地的字——
“尘老大,这次换我在地上留字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棵大树吗?七曰后,我会让绣作回到尘老大手中。”
单焰尘咬紧牙,接着便尝到口中淡淡的腥血味,但他深锁的眉不是为了皮⾁上的疼痛,而是心底仿佛被挖空般的痛。
傻子!她怎么就那么傻?绣作对他而言固然重要,可怎能与她的存在相比?
他对她的需要,早就远远胜过对绣作的依赖!
芹儿提到七曰后,既然绣作会在七曰后到达当初相遇的乔家院,现下他也只能往那里去。
单焰尘立刻飞⾝上路,往目的地奔去,途中也不忘留意舒芹是否留下线索,可总是一次次地失望。
她到底去哪儿了?
唰唰——
一抹黑影突然降落在单焰尘⾝边,与他并肩奔驰。对方⾝手之敏捷,教他也吃了一惊。
单焰尘心生警戒,眼角快速扫向⾝旁的男人。他有张瘦削却英气非凡的脸,下颏蓄着薄薄的胡渣…
“我的舒芹小徒儿,你可要好好撑住,师父这就赶过去了啊!”摸摸胡渣换搔头,男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从眼底透出的光芒,再认真不过。
听到熟悉的名字,单焰尘立刻猜出男人的⾝分。“战师父?”
“谁是你师父?这位小哥你可别乱叫。”冷殆战微愠地睨了单焰尘一眼。他这辈子最不可能的事,就是收个臭男人当徒弟,太伤眼睛!他立刻把脚步再次加快——
咦?他刚叫他什么?战师父?除了他的宝贝舒芹,谁还会这样叫他?冷殆战勉強地再把目光移回单焰尘⾝上。哟,这小哥颇俊的嘛!不输他——晤,似乎有点面熟…
勉为其难地靠单焰尘近一些,冷殆战眯起眼仔细端详,脑中努力回想,忽然捶了掌心一记。“啊!你是六年前中了夜红堡的毒,让我徒儿把你从雪中救起的那个俊小哥嘛!”
这瞬间,仿佛晴天霹雳,单焰尘错愕至极,不噤停下脚步。
“救我的…是芹儿?”
“你也认识我徒儿?咦?”脸一侧,发现原本并肩的⾝影不见了,冷殆战回头找人,还往单焰尘⾝上嗅了嗅。
“你⾝上也有我徒儿的味道,哇!这么浓?这儿也有,那儿也有,连…连、连、连…臭小子!”
嗅到最后,冷殆战一把火起,只差没有揪住单焰尘的衣领。“说!你跟我的芹儿徒儿是什么关系?”
“芹儿…芹儿…”单焰尘低喃着,薄唇渐渐泛白。是她,居然一如他最初的猜测,六年前救他的姑娘真的就是芹儿!为什么他这么耝心?尽管舒芹三番两次地否认,可他竟然没有细查,就这样让她再次从⾝旁溜走。
“喝啊!”一个挖心掏肺的嘶吼从单焰尘口中窜了出来。他要找到她,就算用尽此生所有的心力,他一定要找到舒芹!
单焰尘转过⾝,抓住了冷殆战的肩膀。刚听他说“要赶过去”这表示战师父一定晓得舒芹的去向。
“告诉我,芹儿到底在哪儿?”
被单焰尘突来的巨吼一吓,又让他摇晃几下,冷殆战原先的怒火瞬间消失殆尽,他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而后耸耸肩,隔开了他的牵制。
“想救我徒儿就跟我来吧,时间已经不多了。”指腹轻轻摩搓着一片小叶,冷殆战立刻朝原本的方向再度奔驰而去。
夜香草是只有舒芹⾝上才有的稀草,那是出自万药山的特有植物,在这世上,应该只有药人族的幸存者舒芹,还有他自己才能闻到。
很久以前,他跟徒儿约定过,凡是遭遇危急时刻,尤其是碰上了尹莲筝那个大魔头,就把这奇香散播出去,好让彼此有所警惕,也好循迹搭救。
自从三天前,他捕来当早膳的野雁、半空盘旋的大鹰、甚至是路边啄米粒的⿇雀,脚上都系有夜香草,他便晓得大事不妙。
沿着明显是宝贝徒儿留下的线索一路追随,他的面⾊越来越凝重,因为种种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尹莲筝所在的银莲山庄。
当初收舒芹为徒时,他就向小丫头告诫过,千万别靠近尹莲筝,也要小心保密⾝分,以免遭人觊觎,没想到还是——
徒儿是被人抓去的吗?但既然都被掳走了,哪来的时间留下那么多的线索?抑或——冷殆战瞥了单焰尘一眼,看来这俊小哥跟宝贝徒儿有很深的缘分——有着不得不行的理由吧?
无论原因为何,现下徒儿陷入危机,⾝为她的亲亲师父不赴汤蹈火怎行?
尹莲筝…如果芹儿出了什么意外,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为什么说时间不多?芹儿有危险?”一听舒芹有可能⾝处险境,单焰尘恨不得背上长了双翅膀,能立刻飞到她⾝边去。
“如果徒儿真在尹莲筝手中,那的确是凶多吉少,我们只能尽快赶去救人。”若尹莲筝真要舒芹的命,以他拔草便要除根的性子,恐怕小徒儿早就不晓得曝尸在哪个荒郊野外,何必等到银莲山庄才下手?只是——会留她一条小命,恐怕尹莲筝的目的,会让舒芹比死还难受…唉,他好心疼哪!
“尹莲筝?他是谁?为何要对芹儿不利?”她是这么一个单纯善良、四处助人的好姑娘,怎会与人结仇,甚至引来杀机?单焰尘百思不解。
“你——”见单焰尘对舒芹的危机一无所知,冷殆战忍不住睨了他一眼。“看来你跟我徒儿也没多熟嘛!那丫头什么都没跟你说?包括她具有什么样的天赋?”
“她是你一手教调出的解毒师,不是吗?难道因为她⼲过偷儿?但她偷取那些药材,也是为了替人解毒,有必要因为这样就要加害于她?”
“啧啧啧!”冷殆战咂咂嘴,再赏单焰尘一记白眼。“你知道六年前你中的是什么毒吗?一曰丧命的‘血魂散’,如果没有夜红堡堡主的血,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你。”
“可我被芹儿给救活了?”单焰尘眉峰紧拧,回想六年前的场景。
除非当时舒芹恰巧有堡主的一碗血,否则,他到底如何从剧毒下活过来的?而且当时他口中尝到的微腥,的确是血液的味道…
“如果我那时喝的不是夜红堡堡主的血,又是…难道?”单焰尘只觉有道响雷落到脑门上,轰得他脑筋一片空白。
“是我徒儿的血。听过药人族吗?那族的人,个个都能以自己的血制出解药。只要喝下毒药,并且撑过毒发的苦,他们的血对解毒来说,跟仙丹一样有效。而我的宝贝徒儿,正是药人族仅存的一人。”
这表示当初小小的舒芹,为了救他一命,以那么娇弱的⾝躯,与他同受剧毒之苦?
单焰尘只觉得胸口不断传来几欲死去的心悸。
“傻姑娘…”只为了救他,救素味平生的他?
“傻是我徒儿最令人怜爱的两点之一,另一点是她总是替人着想、体贴入微的心。”同是疼惜舒芹的人,冷殆战总算不再继续赏人家白眼。瞧瞧这位俊小哥,丝毫不亚于自己的轻功,气质沉稳,得知徒儿的⾝分,眼里浮上的不是获得稀世珍宝的贪婪,而是最最深切的爱惜,冷殆战给了单焰尘一个肯定的凝睇。
这就是他宝贝徒儿挑中的对象。
他的好舒芹,人一定要好好的啊,这样才能跟这男人走下去…
两道黑影窜入银莲山庄。
单焰尘随着冷殆战,来到位于山庄內极隐密的一处石室前。
一路上,两人遭遇不少陷阱,但皆被一一攻破,单焰尘以⾼強的武力致胜,冷殆战则以纯熟的解毒技术,助单焰尘避过各个喂了毒的阴狠机关。彼此的合作无间,让两人不约而同给予对方极⾼的评价。
但当石室的门打开时,打头阵的单焰尘,却被里头的景象给骇住了——
被悬于密室半空中的舒芹,手腕、脚踝、颈项等所有主要脉部,都被割上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就这样不断滴落搁于地上的木碗中,每一碗,几乎都快満出…
由于被绳索紧紧捆绑,舒芹的四肢末端皆呈现乌黑,而⾝体其他部分,处处都是怵目惊心的深紫瘀血,连从衣物破碎处露出的肌肤,都是冒出血的抓痕,而与这些乌黑、青紫、深红迥异的,是她宛若白纸、毫无血⾊的脸…
“芹儿?!”单焰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杀的他有多希望,吊在那上头的不是舒芹,是自己也好,就不要是舒芹!
“尘…尘老大?”失血过多的孱弱,让她连睁开眼都好吃力,但——她好像听到尘老大的声音了…
是梦吗?被绑来的这几天,她的确常在梦里见到他,但梦里好安静,她真的好想念尘老大低沉的嗓音,听了便安心,让发生在她⾝上的所有磨折,仿佛也不再疼痛了…
是老天爷疼她,所以让她听听尘老大的声音?
来到银莲山庄后,出乎意料的,尹莲筝慡快地交出绣作,且在她眼前,将绣作绑在训练过的鸽子上,送到她指定的地点去。
前来的最大目的达成了,她也答应了尹莲筝的要求,交出自己的血,供他研究解毒之用。
为了怕她毒发忍不住疼痛挣脫,尹莲筝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吊起来放血,还刻意控制力道,只会让她感受痛苦,却不会让她死去。
她好痛,痛得只能往梦里躲,可梦里还是痛,什么都没有…
她微微抬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颀长的⾝影。好像呀,那个人真的好像尘老大,这个梦好好,可以听到声音,还看得到人。
“是梦也没关系,尘老大…我好想你…”忽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直落,她努力挤出声音唤着,哪怕这只是一场梦。
因为真正的尘老大,应该在赶去乔家院的途中。她答应过他的,会把绣作送到那儿,这是最后一幅绣作,尘老大终于可以了结多年来的心愿…
只要他能快乐,她的牺牲,也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