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季风离开后，纪枫慢慢的蹲下⾝子，再也无法控制决堤的泪水，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的，是季风忿怒的声音。

　　别叫我，既然你已不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别那样叫我！

　　真的失去他了吗？他们，已经连朋友也不是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只是喜欢着他不行吗？他从没奢求过什么，只是想陪在季风⾝边而已，就像以前一样，只是这样而已啊！

　　将脸埋入手心，纪枫只能任凭那一句决裂的话，一再的撕裂他的心，任由泪水一直奔流。

　　康逸南漫步在校园里，聚拢的眉心始终未能舒展开来。

　　一个礼拜前，他约了一个好友到酒吧去，当他酒后不小心把他对纪枫异样的感觉说出来时，那个朋友说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结论。

　　“你爱上她了。”他肯定的点头——附带一提，那个好友还不晓得引起他如此反应的人竟然是个小他快十岁的男孩。

　　他知道自己对纪枫是关心得过了头，但是，怎么说纪枫都是他的‮生学‬，更别提他的性别，活了二十七年，他知道自己的性向一直很正常，没道理他会往这时候爱上一个男孩啊！

　　只是对纪枫莫名的关心，他还能以什么借口作解释？就算他只是以老师的立场关心他好了，那这些天来，他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他呢？

　　还是没能想出什么结论来，康逸南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正打算要转⾝回家时，一阵细微的声响昅引了他的注意。

　　侧耳倾听了半天——像是某种小动物的哀鸣声…

　　学校里会有什么小动物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康逸南循着声音往前走。

　　拨开前头的树丛，康逸南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小动物的声音，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将头埋在膝盖里缩成一团的‮生学‬，那细微的声响，似乎来自他庒抑的啜泣。

　　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说他也是老师，对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当作没看到，然后一走了之的。

　　“这位同学，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试着以最温和的声音问。

　　那个人过了半晌，才渐渐抬起头。“康老师？”

　　“你是…纪枫？”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光这声音他就可辨认眼前的人正是纪枫。

　　“你怎么了，怎么会往这里？”惊讶的间着，声音中渗进了真诚的关怀。

　　“没…我没事。抱歉，老师，我先回去了。”纪枫站起⾝，虽然他已经尽力让音调平稳了，但声音依然带着些许哽咽。

　　“等等！”康逸南喊道；说什么他也不可能让纪枫在这时候走掉。

　　“老师？”纪枫停下脚步回头。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都没有。”纪枫‮头摇‬。

　　“如果真的没事，那你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康逸南还是不放心。

　　“我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为什么心情不好？可以告诉老师吗？”

　　“没什么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已，我自己…会解决的。”

　　纪枫虽然这么说，但康逸南依然听出他话里的苦涩。

　　“如果只是小问题的话，你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哭吗？告诉老师，你遇上什么难题，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

　　纪枫沉默，低垂的眼帘闪着盈盈水光。

　　“难道，老师真的帮不上你的忙吗？”康逸南的心没来由的揪紧——为了他的泪水。

　　察觉自己心中的感情，康逸南不觉苦笑，是该对自己承认了吧。

　　承认自己爱上一个小自己十岁的男孩这个事实。

　　“不是的，老师。”纪枫‮头摇‬。“这不是老师的问题，是我自己，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说到后来，声音又开始哽咽。

　　“你别激动，告诉老师怎么回事好吗？”康逸南走向他，很自然的环住纪枫的肩膀——他纯粹只是想安慰他的‮生学‬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己。

　　“我…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我不该喜欢上他的，要是我没有喜欢上他，也许…也许我们还会是最好的朋友，全都是我，是我背叛了他，是我让他对我死心的…”纪枫低哑的自言自语着，脆弱的神惰，如同孩童般无助。

　　听着这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康逸南久久不能言语。

　　最好的朋友？纪枫最要好的朋友？难道说…纪枫喜欢的人，是那个曾打了他一拳的那个小子——季风吗？

　　********

　　“对不起…老师，又给你添⿇烦了。”走在路上，纪枫垂着头愧咎的道。

　　离开学校后，康逸南带着他到附近的一间咖啡厅，直到他的情绪较稳定了，两人才离开。

　　“没什么，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老师，‮生学‬给老师添⿇烦，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康逸南扯动唇⾊，将话中的苦涩，全隐蔵在淡淡的笑容下。

　　“老师真的帮我好多次的忙，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谢谢老师…”

　　“就当是缘分吧！”

　　只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处理因这奇妙的缘分伴随而来的感情…

　　在过往，只要有喜欢的目标，他向来是不管任何困难，追不到手誓不甘休的，只是，再怎么说，纪枫都是男的，而且，还是他的‮生学‬啊，他能够不顾一切的追求他、拥有他吗？

　　更别说纪枫已有喜欢的人了，种种阻力，摆明了就是要他放弃纪枫——

　　只是…自己真的能说放就放吗？

　　答案，只怕是否定的吧！早在相识的最初，自己就一头栽进去了，不是吗？

　　如今才想菗⾝，只怕…早已太迟了吧！

　　察觉到⾝旁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康逸南也跟着站住，侧头询问着纪枫。

　　“怎么了吗？”

　　只见纪枫脸⾊苍白，直视着前方的双眸，通着显而易见的痛楚。

　　循着纪枫的视线望去，康逸南终于知道，是谁让他有如此表情了。

　　停在他们⾝前数步之遥的，是宛如一对金童玉女的男女——季风和许筱忧。

　　那么，他的猜测果然是真的了，纪枫喜欢的人，是他的好友季风！

　　“阿风。”纪枫试图对眼前的一对璧人挤出一抹笑容。

　　季风惊讶的表情，在看到纪枫⾝旁的康逸南时，霎时化为冰冷。

　　是吗？原来，这就是你的决定，你宁可放弃我们十多年的友情，也要选择康逸南？

　　“我说过了，别那么叫我。”宛如对一个陌生人说话的语气，季风的话十足的冷淡。

　　看到纪枫浑⾝一缩，那抹硬挤出来的笑也顿时僵凝，季风表情不觉软化了些，但看到他⾝旁的康逸南一脸关切的模样，怒意随之窜起。

　　“风？”站在季风⾝旁的许筱忧困惑的望着他，虽然从未经过正式的介绍，但她也知道，眼前的男孩是季风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季风的语气却是如此冷淡呢？

　　季风的冷漠，和许筱忧亲昵称谓，在纪枫依然淌血的心上再划上一刀，低喃着道歉的话语，纪枫加快脚步离开他们两人，生怕只要再多一秒，泪便会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康逸南深深的望了季风一眼，便追着纪枫离去。

　　“小枫——”纪枫那哽咽的语气让季风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但他硬生生的停注视着康逸南和纪枫的背影，季风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小枫…已不再需要他了。

　　将拳撞得死紧，季风扼止了自己亟欲追上去的欲望——今后，小枫再也不是他的责任！

　　他终于转⾝对许筱忧道：

　　“我们走吧。”

　　********

　　“纪枫！”康逸南追着前头的人喊。

　　纪枫停下了脚步，却未曾回过头来。“对不起，老师，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康逸南看着街灯下纪枫更显得纤弱的⾝影，他所有的迟疑，突然间都已不再存在。

　　“你…喜欢他吧。”

　　正欲离去的纪枫闻言，倏地回头。不，老师不可能知道的…他仓惶的看着康逸南。

　　“你最好的朋友，季风。”康逸南续道。

　　“不是，老师，你误会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欢…我不是…”纪枫否认，但被说中心事的惊慌，却让他根本说不出完全的句子。

　　“你曾说过的，你喜欢上你最好的朋友，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最好的朋友还有别人？”看着纪枫的反应，康逸南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真的是透明得蔵不住啊。

　　“不是的…”纪枫只能拼命的‮头摇‬，这样的事，怎能让老师知道？怎能让其它人知道！

　　“你别怕，我并不是要责怪你什么。”康逸南苦笑。“因为我也和你有同样的烦恼。”

　　“同样的——烦恼？”纪枫怔住。

　　“是啊，同样的烦恼——我喜欢你，纪枫。”

　　仅是短短的几个字，但纪枫却像是完全不能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呆呆的望着康逸南。

　　康逸南走近他，温柔的抬起纪枫的下颔，为他拭丢脸上残留的泪痕。“我一直都想这么做的。”

　　顿了一顿。他才续道：“和你一样，我喜欢上一个男孩，而那个人，就是你。我喜欢你，纪枫。”

　　“老师…”

　　老师喜欢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纪枫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如何反应，老师一直对他很好，但是，他从没想到，他原来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

　　该拒绝吗？他知道自己爱的是季风，不是老师，不管老师对他如何温柔，他爱的人还是不会改变。

　　但是，老师那为他拭泪的手——好暖、好温柔…在他的心正受伤而痛苦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推开老师的这双手。

　　“不必急着给我答案，因为我知道你此刻一定不晓得该怎么办，我只是要你记得，等你能静下心来思考时，别急着回绝我——相信我，我会让你忘了他的。”

　　“忘了…他？”原本⼲涸的泪又开始缓缓溢満眼眶。他真的能忘了季风吗？他忘得了这十多年来两人共有的回忆吗？

　　“是的，忘了他吧。”疼惜地将眼前的人紧紧的拥入怀中，康逸南以笃定的语气道：“从今以后，你有我了。”

　　听着康逸南的话，在他的怀中，纪枫崩溃的任泪水尽情宣怈。

　　有了老师后，他真的可以忘了季风吗？纪枫真的不确定，但是，就算他忘不了又能如何呢？这份感情，原就是不该存在的啊…********

　　铃声响起，月考的最后一科终于结束，后排的同学站起来收着考卷，教室也跟着热闹起来。

　　“季风，刚刚那一题的答案是什么？”

　　“啊，那题我也不会，害我猜了老半天。”

　　“对啊，老师怎么那么‮忍残‬啊，出那么难的题目…”

　　季风笑了笑，将答案说出来后，不少人捶胸顿足，哀号声四起，看样子有不少人被整惨了。

　　季风收拾着文具，视线，不由自主的曾向窗边低垂着头的纪枫。

　　两人决裂后已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中，两人从未交谈过 所以纪枫再也未曾向他借过任何笔记。

　　小枫一直都不是一个很认真的‮生学‬，每次考前，他总是会帮小枫恶补，作考前猜题，才让每堂课都几乎在‮觉睡‬中度过的小枫，得以低空掠过。

　　这一次…不知道他考得如何？

　　发觉自己又不由自主的关心起小枫的事，季风抿紧唇，从那一天开始，他便决定，再也不管纪枫的事。

　　先放弃他们的友情的人是纪枫，既然他都不在乎的话，那么，自己又何必老牵挂着他呢！

　　季风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扫进书包里，快步的离开教室。

　　“小枫，你怎么几乎部没写？”收考卷的同学自讲台回来后间着。“考卷上几乎一片空白耶。”

　　这句话，让经过的季风停下脚步。

　　小枫交白卷！

　　怎么会呢？

　　纪枫的背影似乎微微的头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回答那位同学的疑问。只是沉默的收拾东西，一语不发的离开教室，在与季风擦⾝而过时，他的脚步甚至连停顿也不曾。

　　季风愕然的望着纪枫离去的⾝影，久久无法动弹。

　　“是你的错。”季靖遥的声音在背后冷冷的道。

　　“什么？”季风蓦的转⾝“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意外的看到季靖遥责怪的眼神。

　　“你自己想想吧。”季靖遥背转过⾝，不再理他。

　　为什么是我的错呢？

　　是小枫先放弃两人的友情的啊，那么，小枫这一次的失常，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他发觉自己非常的在乎，在乎小枫离去时那冷漠的态度…

　　“风，考完了吗？”许筱忧站在门口喊，脸上的笑容笑得好灿烂。“说好考完要陪我的哦！”季风朝她走过去，只是，脑海里，依然被小枫所盘踞——那个他记忆中从未看过，淡漠的小枫。

　　********

　　午休时间，季风被叫到教师办公室去，踏进办公室后，季风便发觉班级导师正和纪枫在说话。

　　考完试后，成绩很快的在这礼拜发布，季风知道小枫这次似乎考得很惨，不少老师差点没被小枫的成续给气去半条命——而其中最抓狂的，自然就是他们的导师了，在这个升学主义挂帅的学校里，纪枫的成续根本是不能饶恕的罪过。

　　“考这种成续，一年后，你还想上大学吗？”班导将手中満江红的考卷砰的去在桌上。

　　班导是个四十多岁，中年秃头的男人，此刻他额上青筋浮起，脸上因过度愤怒而涨得通红，看样子，若不是碍于办公室还有其它老师在，只怕他已经要如恐龙般咆哮了。

　　站在老师⾝前的纪枫垂着头，没有反驳，没有解释，只是一语不发的聆训。

　　“你到底听懂了没？听懂的话就回答一声！”

　　“老师。”季风眼见老师已经快被小枫的沉默逼到抓狂了，适时的开了口打断道。

　　“季同学，你来了。”班导看到季风，将要爆发的火山总算打住，脸⾊终于稍霁。

　　“老师找我什么事吗？”

　　“你来的正好，纪枫是你的邻居吧？他这次的月考成绩太差，所以下下礼拜要补考，要⿇烦你督导他念书一下。都已经二年级，这样的成续，连最烂的大学也挤不上。”

　　老师的要求让季风怔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如果在以前，这样的要求自然是没问题，只是，在两人决裂的知今，他要如何与小枫相处一室，甚至是——教小枫念书？

　　就在季风还在犹豫时，纪枫已抬起头，很坚决的开口。“老师，不用了，书我会自己念，不必⿇烦季同学。”

　　“季同学”这个生疏的字眼彷佛一根利刺般，狠狠的扎进季风的心里，季风忍不住看了纪枫一眼。

　　纪枫的脸⾊极为苍白，抿紧了唇，憔悴的脸上，棕⾊的眼瞳更加明显，如同冰冷的弹珠般，美丽却无神。

　　“这还有你说话的余地吗？”老师冷冷的哼道，旋即转对季风问：“季同学，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个答案，非常意外的冲口而出。

　　纪枫⾝体微微一震，倏地抬起头看着季风，季风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打破了纪枫冰冷的面具。

　　感觉到纪枫的视线，季风却未曾回望着他，只是直视着老师重申道：“我会监督纪同学念书。”

　　“很好，有你我就放心了。”这个答案让老师満意极了，一直紧绷的脸上总算稍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为什么？”

　　两人离开了办公室，纪枫在他⾝后问着，语气僵硬。

　　季风停下脚步，过了许久，他才回答。“这是老师的要求。”

　　“是吗…”原来，答案只是这么简单而已…纪枫垂下眼睫——为什么，就是无法叫自己死心呢？

　　然而，答案真的是这样吗？也许，就连季风自己也不晓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