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一⾝服衣…还真漂亮。”
李神父明显不擅长拍马庇,嘴里夸奖,却又是満脸的言不由衷。
张华轩试穿好了服衣,已经将⾝上的官服脫了下来,让房里伺候的下人立刻抱走。
吩咐人上茶后,张华轩向着神父笑道:“这⾝服衣把禽兽绣在人⾝上,有什么好看的?神父刚刚的话言不由衷,该打。”
李神父面露尴尬之⾊,他知道张华轩与普通的国中人不同,这也是他频繁来找张华轩的原因之一,如果为了化缘,那目的早就达到,不需要再继续这么敷衍了。
不过究竟有哪里不同,神父却是说不出来。
看着微笑捧茶,向自己示意的张华轩,神父恍然大悟。
这个时代的国中人,要么是愚昧无知,要么狂傲自大,要么卑微低下自轻自贱,很少有这种完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既不像那些持天朝大国心态的朝廷员官,那种狂傲与自大的表现,令所有的传教士愤怒,而那些认识到洋人火器与轮船威力的,又是那么的谦恭与卑下,至于普通的国中老百姓,多数的时候,双眼无神,目光呆滞,生活原地踏步而不思进取,再加上鸦片在国中流行,人的精神面貌受到了很大的毒害。
不论鸦片怎么进来的,这样的国中,怎么能让外国人对国中产生好感?那个传说中创造了汉唐強大与辉煌的伟大文明,历尽催残之后,确实变的黯淡无光了。
李瀚祥神父走南闯北,从法国到亚洲到国中,经过数十个家国,见过无数的大人物与小人物,此时只有在眼前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眼里,才能看到平等的目光,没有莫名其妙的自大,没有无谓的谦恭,只有平等的对视。
而这双平等看着他的眼睛里,时不时的还闪现过智慧的光彩,令见多识广的神父暗暗心惊。这种智慧的光彩,在神父看来,只有历经生活的磨难与考验,经历了世间百态,对一切阴谋诡计与人心都看的清清楚楚的智者,才能有这样的眼神。而它出现在一个传统的国中家庭的富家少爷的眼中,着实让神父百思不得其解。
“神秘的东方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神父只得用这种⻳缩防守的方式来总结。
看到张华轩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神父没来由的一阵心里发⿇,赶忙答话道:“可是一国的官服,应访是它文明结晶的代表,这⾝服衣很华贵,不是吗?”
张华轩微微一笑,答道:“任何事物,都会有变化。比如丝绸,原本是国中的特产。古罗马时,独裁者苏拉穿上一件来自国中的丝绸,引发了罗马全城的轰动。现在,丝绸已经遍布全球,不再是国中的特产了。同样,两千年来,国中衣饰的式样也经过了很多次的变迁,虽然衣料一样的华美漂亮,但它代表的东西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说到这里,张华轩顿了一顿,神父却很知趣,知道对方在梳理下一步的思路,所以并没有接话。
“比如这一⾝官服,它在盛唐时出现,是正式官服外的吉服的一种,绣上一些代表各种含义的图案,在特定的场合穿着,到了明朝,它成为正式的官服,士大夫们穿着华衣,头上戴冠,⾝前的锦袍上绣着各式的禽兽,在那个时代,员官们代表能力和声望,所以当时有一个成语,表达了对这⾝服衣所能代表的荣耀。”
“哦?”“衣冠禽兽。”
神父有些愕然,问道:“这个成语,在贵国不是一句骂人话吗?”
张华轩笑道:“现在是一句骂人话。事实上,从明朝中期,员官们开始败腐堕落,衣冠禽兽的含义就开始有了变化,成了一句标准的骂人话。神父,一句话原本可能是赞美,那么服衣的料子虽然没有变化,不过它的实质意思,也自然会发生变化。比如刚刚那件官服,原本应该是宽袍大袖,国中人称华夏,华就是华美壮丽的意思,国中人原本是爱美的,喜欢从容飘逸,所以在明朝时,人们穿着的是宽袍大袖,到了今天,它却转变成了窄领和马蹄袖,这点变化看似不大,其实意思却极为深远,太深远了!”
张华轩的眼神难得的透出一丝迷惘与感伤,看着大惑不解的神父,他知道以对方的汉学水平,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话语,只得头摇苦笑道:“那是铁与血,死亡与背叛交织而唱出的离歌,一个原本自信伟大的民族,在两百年前遭遇了一场劫难。神父,你看起来不经意的衣冠上的一些小小变化,其经历的过程,实在是让我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李瀚祥神父这次是真的傻眼了,以他耝浅的汉学知识,实在是无法跟得上张华轩这一次的谈话內容,只能睁大一双牛眼,很无辜的看向张华轩。
张华轩哈哈大笑,差点儿将嘴里的茶水噴了出来,他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一边,道:“这次谈话确实是有些走题了,是我的不对。”
他将话锋一转,向着对方又问道:“那么神父,你到国中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神父愕然答道:“当然是为了宣扬上帝的荣光,使迷失的羊群重回主的怀抱。”
“国中人最敬祖宗,阁下的教义在国中注定不会有真正的成功。在国中,对神佛的态度很是狡猾,満天神佛,不管是道教还是佛教,国中人一向尊敬。可是任何一个宗教,对国中人的祖先都得有相应的尊重,国中人,其实是一个祖先崇拜的民族,神父,你的事业,一定会失败!”
李瀚祥头摇微笑,表示并不赞同张华轩的判断,至于原因,他却満脸神秘,并不说明。
张华轩连连冷笑,向神父道:“当然,我刚刚的话在明朝有效,在大清強盛的时候有效,那时候你们的传教事业一直是在低谷状态,根本没有什么起⾊,至于现在,你们在国中的信徒每年都有大量的增长,我可以预见,在未来四十年內,你们的信徒将会以极快的速度增长。”
“至于为什么么…”张华轩嘿嘿一笑,向満脸求教之⾊的神父道:“现在还没有到说的时候,姑且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