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被拘押的团练大员,这些人中有的是进士出⾝,不少人在太平军兴起的时候从京北返回地方办团练,也有的是原本的地方官绅,太平军兴这些人出来自发的出钱出力组建兵马保护地方,有的人甚至是父子几代一起从军。
而庐州也就是后世合肥这里的团练武装在整个安徽都最为強悍,在江忠源保庐州之役,江忠源只带了两千兵马,其余的兵马全是当时的安徽团练大臣吕基贤率领的团练军队,庐州一败,江忠源战死,吕基贤战死,庐州附近的团练却是元气未伤,借着肥西三山地利与太平军僵持,安徽还有小半地盘在朝廷的掌握之下,团练当属首功。
此时注目看去,肥西原本的三山三杰团练已经有张树声与刘铭传被他纳入淮军系统之中,这会子两个人都升任管带,跟在王云峰麾下打捻子,剩下的周盛波与周盛传兄弟二人,此时正被捆的⿇花也似,呆站在道路一边,庐江团练首领潘鼎新、进士刘秉章、肥西、吴毓兰、吴毓芬等人,还有十余人都是⾝着三品或是四品的官服,一个个被盘花绑了,个个面⾊死灰,呆若木鸡。
就在这些团练首领的人群之中,有一个⾼个儿三品员官很受张华轩的注意,其余诸多团练首领已经被淮军的声势所震慑,唯有此人虽说不上是桀骜不驯,脸上的神情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似乎是鄙夷,似乎也是敬佩,还有点漠然的味道。
“此人是谁?”张华轩对眼前这个表情丰富的瘦⾼个儿很是好奇,不噤询问已经在⾝边伺候的苗以德。
苗以德还沉迷在刚刚火热的情绪之中,只觉得自己眼角湿润,浑⾝的血管火烧一般,对这种场面他是没有想到的,张华轩平时的那些带兵地举措在这种特定的场合突然爆发,对苗以德来说。这是一种奇特之极的经历,淮军将士做为一个整体的力量向张华轩效忠时产生的气场深深感动了他,也让他觉得自己在早前欺骗兄弟地作法有些无谓,根本并不值得。
其实他之前的举措倒也并不是完全无用,若不是他那些威胁的话语。也不会把淮军的整体荣誉感与归属感激发的那么厉害,若是不然,当张华轩骑马赶到舒城城门处的时候,这些淮军将士绝不会爆发出这么強烈的感情出来。
此时张华轩一问,苗以德先是一征,他并不明白张华轩在这种场合怎么会突然想起问一个捆的粽子一般地员官,不过主帅地命令就是一切,苗以德虽然没有王云峰那么极端。这一点倒是明白。
他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不过显然已经在舒城呆了一段时间的其余将领知道,当下苗以德退往一边。小声打听明白后,便返回张华轩⾝边,禀报道:“大帅。这个⾼个儿是李鸿章,出⾝庐州郡望,其余李文安道光年十八年进士,这个李鸿章道光二十七年进士,父子两代进士。在肥东地方很有人望。发匪起兵犯境。李氏父子便在肥东起兵,举办团练。李鸿章先后跟着周天爵和吕贤基等人。今年才跟着福济效力。这几年此人也立下不少大功,去年以巢山等地战功,奉旨交军机处以道府用,今年又加按察使,在庐州各地地团练中算是一等一的了。”
这一段简短的履历已经算是极其详尽,不过显然张华轩对眼前地李鸿章有更深刻的了解。李中堂,李爵爷,裱糊匠人,汪精卫前最大的卖国贼,东方的俾斯麦?种种称呼,其实都无法把此人在历史上的功绩和过失都一一尽数。国中在二十世纪之前,四大工业基地有三个都是此人一手创办,整个亚洲横行一时,排行世界第六地強大舰队,是此人一手打造,驻扎十省地淮军陆军主力也等于是护卫住了北国中的命脉,可以说,所谓地同治中兴之后,真正撑起大清的骨架,使之看起来还象个庞然大物的最大功臣,便是此人。而在此人⾝后,他一手打造的淮军集团也转变成北洋集团,其后这个集团更是继续膨胀,一直掌握了国中的命运达数十年之久!
可惜,成也李中堂,败也李中堂,李鸿章这个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的⾝上始终有着难解的枷锁,虽然他在晚年遍游欧洲后也盛赞欧洲的制度远在国中之上,而不止是军舰与洋枪,戊戌变法之后,他也毅然称自己是康党,力挺变法。可惜在此之前,洋务派的所有成就不过是学到了西方的一点皮⽑,甲午一战国中轰然倒下,之前数十年苦功尽废,使得国中在西方人眼中最后一点的帝国假像也全被揭开,从此以后的国中则更加苦难深重,⾝为淮系集团的首领,李鸿章难辞其过,他把大清比做一幢旧房子,自己是个裱糊匠人,只能修修补补,也说明此人没有魄力,没有胆识和决心真正实行变⾰。
对李鸿章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张华轩之前完全没有招纳的想法,李鸿章此时还很年轻,傲气很重,在安徽团练生涯中,李鸿章专以浪战为务,由翰林变绿林,人极为自傲使得人际关系极差,后来遭受排挤,不得不离开安徽,还是到了曾国藩幕府之后受到曾国藩的打磨之后,此人才算真正成熟起来。对这样一个家世显赫,而且傲气十足的人物,张华轩自知自己没有什么筹码能打动此人,而且不象曾国藩可以用老师的态度来教导此人,所以虽然知道李鸿章人就在庐州附近,正受福济的指派征战,在去年的淮北之役后,他带走了张树声与吴长庆、刘铭传等人,对李鸿章这样的人物,却是按捺下了一点好奇心与招之为自己所用的想法。
而到了此时此刻,未来的一等肃毅伯李中堂却在自己面前被捆了个结实,这种际遇之奇却也让张华轩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他跳下马来,先是自己亲手开解了李鸿章的束缚,然后又令道:“把各位大人的绳索都去掉。”
对团练是拉拢而不是打庒的方针其实帮统以上的淮军军官都明白,若是不然,就凭今天淮军将士杀红了眼的那股子劲头,眼前绑的这些人带他们的那点子兵马还不够填馅的,听得张华轩令下,众将士自然纷纷上前,乱七八糟下手,把一群被捆的发呆的团练大员们都松了绑。
“李大哥,受惊了,今曰此事我来的迟了,当真是罪过。”张华轩一边给李鸿章松绑,一边笑道:“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今晚设酒为诸位庒惊陪罪!”
李鸿章这会子倒把刚刚脸上的那一点子鄙夷之⾊收了起来,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张华轩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不过此人毕竟是傲气十足的人物,当下静静听张华轩说完,也不思索,立马就答话道:“张大人,今曰此事你想善了只怕是难吧。朝廷再昏庸,江南提督和大人是一品大员,満人亲贵,抚军大人也是如此,今曰两位八旗大员死节于城內,就算是放了咱们,朝廷就难善罢⼲休?”
说到这里,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又向着张华轩道:“适才万岁之声响彻云霄,难道张大人就没有一点触动,以此虚狼之师挥师北向,天下可得,朝廷那点子兵力家底别人不知道,咱们可是知道。发匪算什么,进了南京就封王爷修宮室纳美妾,咱们不把发匪放在心上,就算如此,没有十年之功也剿灭不了发匪,淮北的捻子算什么人物?不比当年白莲教強上什么,这帮泥腿子是注定得不了天下的,不过张大人你就不同了,你的淮军谁人能敌,你的人脉威望又有谁能比?你手中的银钱足以建起这么一支大军,养兵的钱西北几个省也筹措不出来,有了这些,军心又在大人你⾝上,还忌惮什么,⼲脆就杀了咱们祭旗,一古脑反上京北就是。”
李鸿章是淮地合肥人,一口合肥腔说的又快又急,好在两地方言相差不多,眼前的诸人都是听的明白真切,刚刚被松了绑的诸多团练大员都是立刻又白了脸,便是眼前的淮军将士虽然怒气満脸,不过也是有不少人为之心动,若是当真如此人所说,一古脑杀到京北去,没准就当真得了天下。
张华轩心里却是明白,李鸿章是何等人物,若是此法当真可行,他也不会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了出来,此时说起这些,不过是被捆绑受了点气,而且对清廷的那点忠义之心难去,所以故意诱惑与激怒自己,有那么一点子尽忠死难成为忠臣的小小追求罢了。
不过李鸿章有这么样的追求,他反倒不会満足于对方,听得李鸿章说完,张华轩哈哈大笑,只道:“李大哥说笑,兄弟又怎么会如此做,安敢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