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荃,大帅的信里怎么说?”等诸人退尽,吴长庆顾不得忌讳,立刻向李鸿章发问。
原本问起私信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不过李鸿章的信明显与眼前的困局有关,所以吴长庆也顾不得许多了。
淮军的第九镇与第六镇情形大致相同,底下的士兵们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总镇们一声令下,必定会一往直前,而且下手也不会留情。
倒是众多的中层军官都是皖北人出⾝,如果是在前几年,大家都要保护乡里,一方是官兵一方是贼,那自然没有什么话说。不过现在捻子⾝为皖人,并没有祸害乡党,流离在外苦不堪言,也没有战心。而天下就要重归一统,⾝为皖系的军官,当然希望捻子能够投降,或是⼲脆择其精壮加入淮军之中,这样皖系的力量就会大大增加,而他们也不会被皖北人在背地里斥骂,说是为了一已富贵,对同乡也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军中这样的情形吴长庆与周盛波当然清楚的很,所以对他们来说,最为忌惮的也是这样的情形。况且作官也不能作一辈子,杀别处的人都还好办,唯有对自己乡人痛下杀手,将来退伍回籍之后,不好做人。
连两个总镇都是这样,这仗自然打起来有些缩手缩脚了。
李鸿章却是一个极有杀伐决断的人,为人善谋敢断,他的恩师曾国藩对他情深意重,不过就是因为一点点细故。他就敢辞曾国藩的幕府达一年之久,丝毫不把老师地面子看在眼里。而曾国藩对他的⽑病也知之甚详,好大言。为人暴燥,没有历练沉不住气。倒是就因为李鸿章离开一年之后,在江西困顿无事,而重新到曾国藩帐下之后,神气內敛,果然就是能大用的样子了。所以曾国藩保他为江苏巡抚,凑了十几营兵给他去救海上,到海上后。查知海上道每月厘金关税有五十万之多,足够养兵,而江苏藩司兼海上道吴熙把持不肯放手。李鸿章断然将账簿从吴熙手中骗得,然后上奏赶走了吴某人,将兵权财权一手全揽了。于是从此李鸿章扶摇直上。乃成清末第一宣力重臣。
这个时候地李鸿章固然不曾被曾国藩打磨过,比如李鸿章爱睡懒觉。曾国藩就有意等幕府中人来齐了才开早饭,逼的李鸿章早起,授“挺”经,将李鸿章倚为心腹,大小事情无不商量。虽然不曾如此,不过李鸿章这几年来屡遭挫折,带不成兵打不得仗,清朝天下也要丢了。旧主子自⾝难保。效忠的对象也换过了一个,自己父亲是大臣。他虽是小臣,却是翰林出⾝,与普通的小臣不同。按理,该当如寡妇守节一样,回家闲住著书,以全臣节。
不过在张华轩的暗示逼迫之下,连这样的尽忠清朝的举动也不能做,也不敢做。于是如同冯妇再嫁一样,先在地方效力,然后入淮军效力,效力来效力去,仍然不得方面专任,这对自视甚⾼,认为要么不做实事,要么就得专任一方的李鸿章是一个重大打击,老实说,他这一段时间来,对事事争先向前地左宗棠倒是颇有几分理解,对方的心思,也如同他当年那般,只愿自己作主,而不愿假手旁人。他不过是两年搓捏下来,曾经心⾼气傲的土匪翰林,已经不再如当年那样锋芒毕露,然而养气功夫城府之深,在淮军中怕是首屈一指了。
于是在吴长庆眼前看完信地李鸿章也是那么的莫测⾼深,不可以轻视,所以在问询之时,分外客气。
李鸿章已经将书信叠起,一边折叠,一边在心里想着措词,一张薄薄的信纸折完,怎么措词,他已经想地清楚明白,于是向着吴长庆和周盛波坦然道:“大帅有几层意思,先说的,是教兄弟开去交卸在第六镇地差使,甚至也不要在军中了,先到淮安內阁报备,然后转到政务上那边去做事了。”
“啊?竟然如此!”吴长庆吃了一惊,他与李鸿章交情已经极好,李鸿章大得他几岁,遇事拿得主意,又是皖人中的精英份子,他这个总镇在李鸿章面前并不拿大,遇到事情甚至多半会与李鸿章先商量后决定,所以乍听这样的消息,不免震惊。
在他目瞪口呆之际,有些话就经不住思量,直接脫口而出了:“难道是咱们对捻子的事激怒了大帅,少荃你意遭遇到如此严谴?这不成,我要向大帅上书,如果当真如此,我愿意与少荃同罪,我也开缺好了!”
周盛波也不免有些愤然,确实,对一个淮军皖系中的著名人物而且官居副总镇的人物,上来就下此重手,确实也有些让人不服。
不过他是张华轩一手拉拔起来的,与吴长庆等人不同,所以吴长庆一怒之下愿意惯乌纱帽,他却不能出声附合。
倒不是舍不得这⾝军服,实在是对张华轩的感情极深,不愿意做任何一件让大帅觉得为难或是愤怒地事情。
于是他只能出声泛泛:“少荃先不必急,我们先疏通一下…”
“不必如此。”李鸿章何等人,一眼便看出当前两人对自己地态度端底,于是也省却了再故作玄虚,直截道:“大帅此举不是斥责,其实果真是淮安需得政务上得用的人才,这一点,大帅已经和我解释地清楚。”
他不敢再卖关子,又赶紧着接道:“大帅的意思,是教我到淮安作內阁副大臣,总理外务衙门大臣。”
看到两个军头颇有些云山雾罩,于是李鸿章笑而解释:“就是大清的大学士兼军机,以內中堂再兼管部务,看大帅的意思,是因为洋人渐多,将来与列国打交道的事情很多,不能不多一个专管的部,总理外务衙门就是大清的理藩院再加礼部的一些职责,大臣总之负责,列国事务,皆由该衙门负责,国內涉及到洋务,比如火器、工厂与洋人打交道的,该衙门也要参与,不能由各地随意处置。”
把这个所谓的新职解释清楚后,李鸿章也不能不志得意骄了。他向来喜欢独断专行,喜欢专任方面,在当年皖北的团练生涯中,就向来以自专为主,不愿意受任何人的节制。只是当曰皖北劳苦,筹饷困难,他一个翰林有多大的财源,能周到专详?所以在皖北打仗时候儿的名称,倒实在是恶评如嘲,翰林变绿林,一则是打仗打的凶,二来,却是筹饷筹的凶,有时候还不免带些抢掠的手段,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这下好了,李鸿章这几年的军旅生涯没有什么得意的地方,况且淮军与清军不同,清军已经不与康熙乾隆那班盛时可比,那时候大将奉命出征,自有朝廷户部与兵部的司官奉命协管粮台军械,一应后勤事物不需要出征的将军负责,也不必操心,将领专管打仗,旁的事一概不问。现在朝势曰衰,朝廷已经无法遥制前方督抚与各级将领,而兵马粮饷,都由前方将领负责,所以凡是督抚将领,还需要长袖善舞方可。李鸿章不能与曾国藩相比,也不能与官文和怡良、何桂清等人相比,那督抚的重权还没有享受过,自己筹饷的苦楚却是受的委实不想再受。而淮军之中,还是与清朝以前的制度相当,将军不负责筹饷的事,只管打仗,地方的政务一概不能过问,不要说办粮台,就是安置员官,也是想也不想要的事情。
所以李鸿章在淮军中,也委实呆的腻了。如果不是怕张华轩和內卫的人怀疑他心存怨望,死活不肯为新朝出力而心系清朝的话,他早就请辞开缺,回家闲居,也比在淮军中吃这些辛苦的好。
他是翰苑世家,皖北虽然是有名的苦地方,不过再苦又岂能苦的过他?而他的袍兄李翰章早一年也投了淮军,现在在改组后的內阁学部任司长,有消息在年內可能转任副大臣,与自己相比,李翰章这个才具明显不足的兄长居然更加得意,这让李鸿章也分外不慡,辞去军职的念头,一天大过一天。
结果,就等来了这一封书信。一下子就成了內阁副大臣,管部大臣,这可比自己兄长強过百倍了。新朝确定,他能有这样的地位,将来还怕做不到更⾼?
于是张华轩吩咐他的事情,非得格外好好办好才是!不然,失了未来皇帝的倚重,就比什么都可怕了。
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懂,为什么大帅会格外倚重于他?
如果他知道张华轩是因为他后世有一个大汉奷专管议和与洋人沟通的名声而任用,倒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又有什么反应?这种趣事,是张华轩无聊时专⼲的无聊勾当,当然无可能让别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