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让我先开弓!”
那名匈奴射手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在他的脸上,这一刻显露出来的表情极其复杂,先是不能置信的惊疑,接着,那惊疑渐渐变成了顶尖专业人士,在自己精通的领域中,受到污辱时的那种愤怒,只是,在那愤怒的背后,又悄然绽放着,贪小便宜的人,在大街上闲逛,忽然捡拾到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时的欢喜。
尉迟疾懒得解释了,伸出中指,轻蔑的勾动着。
对于顶尖射手来说,放弃先开弓的权力,等于放弃生命。
尉迟疾的狂傲,使弱水河的两岸,再次出现了大巨的静寂。
无论是匈奴人,还是陆氏族兵,在此刻,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奋兴的双眼冒光,有的人,甚至张开大嘴,随着那名匈奴射手迈出的步履,而轻声念诵。
这种原本细小的念诵声,渐渐汇聚成响亮、统一的呼喊,与拍岸的惊涛声相应和。
“…二十、二十一、二是二…”
迈过那名刚刚倒下的尸体,匈奴射手义无反顾的继续向前,他的眼中,燃烧着复仇,和为名誉而战的烈焰,他的罗圈步,一撇一撇的,有着说不出的难看,但坚定、自信、从容。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随着“一百”数字的报出,匈奴射手的⾝子,忽然像风一般的旋转起来,袍服飞舞间。宽大的指掌中,不知在何时,已变魔术般的出现了四只长箭,接着,弦响一声如裂帛。
四只长箭!
竟然是四只长箭!人只有五指,一弓四箭的绝技。可是人类箭术的极限啊!
仿佛是被看不见的线所牵引,在那名匈奴射手动作的同时,尉迟疾也动了起来,只是,匈奴射手的动作,让人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而尉迟疾的动作。却舒缓大方,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态。
就像是⾼明歌者唱出来的曲子,明明知道,吐词吐句都已快到了极点,却偏偏又字句分明,顿铿有力。不见丝毫凌乱,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唯一可以证明尉迟疾遵守诺言,坚持后出手的事实便是,在裂帛般弦响之后,才忽然被震裂长空的尖啸给庒了下去。
那啸声如鬼泣,更似霹雳。慑耳之极,一线电光在半空中,形成闪电般的长长珠链,又乱花般的散乱开来,在连成一响的扣弦声下,却是五道淡红光影。
尉迟疾在常人只能射出一箭的时间里,竟、竟然连续不断的射出了五箭。
半空中,先是八只箭羽磁铁昅引般的闯在了一起,火星四溅地分散开来,接着,那名匈奴射手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大巨的冲力下,整个人的⾝子,都向后腾空倒飞而出,在他的额头上,再次绽放出红⾊的羽花。当他的⾝子又重重的砸落在地上时,和第一名匈奴射手死亡时的姿态,仿佛如出一辙。
“谁还来?”
保持着长弓斜举的⾝姿,只是,尉迟疾的目光更冷,也更加傲慢了,打量着匈奴人的眸光,嘲弄而轻蔑,就如神祗俯瞰虫蚁。
在短暂的静默后,陆氏族兵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原本疲累欲死的他们,在这一刻,那活蹦乱跳风模样,仿佛是刚刚入进洞房的新郎。
而那些金帐狼骑们,原本⾼仰的头颅,原本崖⾼自岸的气势,在尉迟疾目光的扫视下,都齐刷刷的低垂了下去,脸上露出明显遭受打击的神情,屈辱的样子,就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婆娘,被敌人抢走了一般。
一声狼嗥般的吼叫,就在这时,从金帐狼骑的营阵中响了起来。
天地寂寂,掠过旷野的风,滔滔东去的水声,都因为这一声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嗥叫,而变得厚重、苍凉、雄壮。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只见血狼楼班踏步而出,他的袍服不知在何时,已然脫下,露出精赤的上⾝,闪烁着油光的健硕的肌⾁,在晨曦的天⾊中滚动着,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其中含蕴着的炸爆般力量:“来!射我吧!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用你的弓箭来射死我吧!”
血狼楼班狂疯叫嚣着,他无所畏惧的踏步向前,双手张开,就如要拥抱死亡,眼眸磷光闪动,绿莹莹的,让人心惊不已。
原本垂头丧气的金帐狼骑,因为血狼楼班的这个举动,充气般的把胸膛再次⾼⾼挺起,他们用发自肺腑的声音⾼亢喊叫:“呼嗬!呼嗬!呼嗬…”
让人热血沸腾的助威声,响彻天地。
叫板!你以为你是铁打的,我射不死你啊!
尉迟疾的嘴角一扬,天王弓的弓弦不碰自鸣,正要有所动作,一个挺拔的背影却挡在了他的面前,是陆恒。
“他是我的!”
抛下这样一句比铁还硬的话语,陆恒连头都没回的便迎了上去,尉迟疾气得浑⾝颤抖,靠!最出风头的事,还是被陆恒这家伙给抢走了!
看见⾝为敌军统帅、罪魁祸首的陆恒,忽然现⾝出战,楼班削瘦的脸颊,登时升腾了起了奋兴的晕红,而那些观战的人,无论是陆氏族兵,还是金帐狼骑,还是心怀鬼胎的匈奴三王子巴兰比、陆奉川…助威的喊叫声响在一顿之后,倏然变得更加响亮、热烈,接近狂疯。
奔腾如龙的河水,似乎也因为这喊叫声而停止了流淌,欲升未升的骄阳,仿佛也因为这喊叫声。在远方的地平线处,挣扎着要跃⾝而出,目睹这一盛况。
两人目光相撞、相锁、相扣,在这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无畏生死的勇气。看见了来自极地冰川般的寒冷,看见了由无数灵魂呐喊凝成的腥血和冷酷。
劲敌,这是一个罕见的劲敌,两人心中同时认定。
楼班一边踏步向前,一边把手中的弯刀缓缓回收,在自己裸露的肩膀处用力划过,鲜红的血一下子流淌而出。疼痛和腥血的气息,刺激的搂抱须发炸立,双眸磷光大盛,他低声咆哮着,忽然加快了步履,向陆恒扑来。
楼班跑动时的样子很是古怪。⾝形明显低矮了下来,似乎四肢皆用,却又迅疾如风,就像是一匹巨狼,在荒原中奔驰而过,向猎物发动一扑必杀的进攻。那闪着血光的弯刀,便是他的獠牙。
观战的玉琉公主,忍不住“啊”了一声,楼班的样子,让她忽然想起了当年在首阳山中,和陆恒初相识的那个夜晚,那头戴着死亡气息向自己扑来的恶狼…
玉琉公主看着陆恒的黑⾊⾝影,一时间,柔情缕缕,感慨万千。
随着两人步履的接近。地上⻩沙飞扬,就如两头⾼速奔跑,迎面相撞的野牛,彼此虽然承认对方強大,但又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绝对的信心,于是。两个同样強大的武者,竟以一种最耝野、最原始、最腥血的方法,战斗到了一起。
“铛!”“铛!”“铛!”…
仿佛入进了铁匠铺,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震彻荒原,金⾊的刀影和闪电般地刀光纵横交错,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型状的旋风,而刀光交错处,是不停爆裂开来的眩目火花。
“啊!啊!啊!…”这是楼班兽性般的嘶吼,他的手臂向风车一样上下飞舞,快的让人看不清形状。
“过瘾!妈了个巴子的!还真他妈的过瘾!…”这是陆恒的叫喊,手臂挥舞的频率与楼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观战的人都停止了喊叫,似乎连呼昅也忘记,心脏就如被一只巨手给攥握住似的,他们目不转睛的盯视着场中的一切,真是太紧张了!太刺激了!
双方的动作都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能看清楚。谁是楼班,谁是陆恒。
也不知是谁受了伤,腥红的血珠开始不时飞溅而起,两人的面孔都变得有些微微扭曲,显得狞厉而凶悍。
这时候,血狼楼班惊恐不已地发现,他渐渐跟不上陆恒挥刀的速度了,不是因为他的反应和力量比陆恒差,而是因为他的金⾊弯刀的刀⾝轻薄,在承接陆恒那开山般的重批之下,刀⾝振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发出不绝于耳的嗡嗡声,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这样继续战斗下去,定然难逃一死。
在有了这样的觉悟后,楼班眼中凶芒闪动,充満了困兽欲斗的狂疯和绝望,他忽然把弯刀收拢在胸,接着,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合⾝向陆恒扑去。
因为这个收拢的动作,楼班的⾝上,倏然绽放除了十多道血花,但楼班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继续向前扑来,他要跟陆恒同归于尽。
“啪”
随着一声刺耳惊心的脆响,那柄弯月般美丽眩目的金刀,就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以两截不同形状的姿态,中分断裂,旋即,一颗大硕的头颅横飞而出,在半空中,那头颅的眼睛,闪动着震惊,那头颅的双唇,兀自发出不甘的赞美。
“好刀!”
“那是…”
陆恒收刀而立,喘着耝气,在他的袍服上,布満了斑斑血痕,对于陆恒来说,这一战,他胜得绝不轻松:“我这把刀,价值千金呢!陆⻩氏那老太婆要钱是狠了点,不过,货还真是不错啊。”
五千多名金帐狼骑,在死一般的寂默后,共同发出的绝望叹息和吼叫,能让天地变⾊,他们凄婉的注视着场中,注视着他们最敬重的勇士,被恶魔般的敌人杀死,凄红的血柱冲天而起,无头躯体缓缓倒下。
那种痛苦,如同正在遭受精神上的阉割。
也就在这一刻,初升的朝阳,从地平线处蓬勃而出,陆恒挺立的⾝形,宛如天神般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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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陆恒胜出,不堪寂寞的陆石武,在弱水河的对岸,跳上马背,手举陆氏大旗,纵马疾驰。
风把大旗吹得猎猎作响,陆石武纵声⾼呼:“谁敢惹我!”
这种两军阵前拉风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陆石武呢!就算是恒少爷事后打我军棍,我他妈的也认了!
陆石武脸上的表情,幸福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