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站立在城墙上的将官,在接受陆恒的指令后,都用力敲击着胸甲,并⾼声喊叫道:“杀光叛党!”
他们摆出一幅忠君爱国、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的精神劲头,大步流星的走下城墙,并在陆氏族兵的带领下,按照陆氏族兵提供的‘叛党’名单,率领着属于自己军事系统的军队,开始了大规模的腥血
杀屠。
新入伙的盗匪,在加入山寨时,都会被要求去杀死几名过路客商,借此来表明自己的胆识,和决不是官府卧底的可能,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被称之为‘投命状’。
那些将官,特别是一些在以前,还抱着犹豫观望之念的人,心里都明白,现在,是他们这些人献‘投命状’的时候了,人在世上行,什么最重要?立场最重重!如果还不赶快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们会比汝阳王李越死的更加难看,而献‘投命状”就是表明自己立场的最佳方法。
在杀叛党时,杀的越是心狠手辣,便越能表明自己愿意追随恒少爷的赤胆忠心。
至于那些叛党究竟是不是叛党,就不关他们的事了,恒少爷说他们是,他们就是!不是也是!
更何况,恒少爷还答应了,在剿灭叛党的过程中,所获得的财物,都将按照陆氏战利品的分配原则进行分配,叛党的妻妾子女,也属于战利品的一部分。
我、我…、我…,也许今朝…
***************
“张大人,你认为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此刻,在⾼大的城墙上。唯有陆恒和张崎还昂然站立。
凄厉地北风,把城墙上的火把吹地明灭不定。发出‘噼啪’炸响,火星升腾,两人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中,都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晰的时候,各显锐利峥嵘,模糊的时候,又都深邃如井。
在城墙下面,那些刚才还围聚在一起地火把。正伴随着士卒们亢奋的喊杀声、马蹄的轰鸣声、金铁的交击声、并带着狞厉凶意,仿佛无数嗜血的野兽,快速的沿着街道。向四周扩散开去。
“杀光叛党!”
“杀光叛党余孽!”
这样地喊叫声直冲霄汉。
完全可以预知,今夜的京都,将被鲜血染红。
张崎看了看陆恒,脸上露出习惯性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说道:“恒少爷,在这个世上。那里又有绝对的对?和错呢?有的事情,在今天看,可能是错的,而到了明天,便有可能变成神来妙笔。”
“恒少爷,你放任士卒,清剿叛党,将在京都造成难以想象的大杀屠。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在今天看,可能有些太过忍残
腥血,急功近利了,但如果从长远考虑,却也不失为当机立断、刚毅果决之举,这其中地对错,却也不是老夫所能评定的。”
从职位上讲,张崎⾝为太尉,并⾝领抚南大帅的实权军职,是陆恒的上官,在对陆恒的态度上,并不需要如此降低⾝份,近乎阿谀,可实际上,陆恒领有圣旨,特别是圣旨上那一句一一临机决断之权一一最是关键,汝阳王李越怎样?⾝为王爷,还不是说杀就给杀了,再说了,在陆恒的背后,有着的可是相国陆平那无所不在、⾼大巍然的⾝影啊。
正因为如此,所以张崎在应答时分外小心,到显得陆恒是上官,而他是下属了。
张崎眨着眼睛,用探寻的语气问道:“不知相国大人,对于以后的事情,有什么样的安排?”
此刻的张崎,神态之间,跟老狐狸方仲行到很是相似了。
陆恒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大人,有人说你的外号叫‘玻璃蛋’,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四处逢源,我一直不信,今天到是见识了,你的这一番话,说的我心中好生舒服,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张崎一头雾水,却听陆恒故作神密的低声说道:“杀汝阳王李越立威,这,我家老爷子到是知道和同意的,至于随后展开的清剿叛党的举动,却是我的自作主张,我家老爷子并不知晓,我估算着,老爷子的胡子,现在怕都要气歪了。”
“什么?”张崎忍不住惊呼一声,他下意识地说道:“难怪呢…”
刚才的诸多迷惑之处,此刻到是雾散云消。
陆恒杀汝阳王李越立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整个布局,和完成杀戮的过程,都达到了堪称经典的完美程度,但仍然属于意料之中,而随后采取的所谓‘清剿余党’的大杀屠,在张崎看来,就失之稳重,而有些过份了。
治国,从大的方面来说,讲究“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从小的方面来说,要有‘如烹小鲜’般的从容,今曰的大杀屠,无论从那一方面而论,都有些太过急燥,决非老成谋国之举。
急功近利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同样,也会留下极大的隐患,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需要付出的代价甚至会大过今曰的收获。
但现在,这些都来不及考虑了,迫在眉睫的事情却是,从自⾝的全安角度出发,在大杀屠没有发生之前,他还可以犹豫观望,待价而沽,而陆平为了保证南军的完全归附,还有南方的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下毒手。
大杀屠已经发生了,就等于所有的脸面撕破了。那他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也就是说。他,张崎,也必须要拿出一份合格的投命状来,否则。为了消除一切隐患,今夜,便是他张崎丧命之时。
陆恒已经举起了屠刀,他和他的父亲相国陆平是不一样地,他是个疯子,根本就不去计算利害得失。就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会给人第三条道路来选择。
突然。张崎意识到,他正游离在生死之间。
思忖再三,张崎回答道:“恒少爷,我最看重的就是我的大儿子张山,他也还算的上是聪明,将来。我的爵位也必然是由他来继承,我想让他追随恒少爷,不知恒少爷你是否愿意接纳?”
陆恒站在张崎⾝前,望着已有大火燃起,杀声震天的京都夜⾊,就象是没有听见张崎的话语一般,并不回顾。
张崎站在那里,汗水如泉涌而出。随后又被风吹⼲了,冰寒的冷意侵蚀着他的⾝心,他明白,他开出的条件,没能让陆恒満意。
张崎继续说道,说得很缓慢:“还有我的小儿子张全,也算得上是耝通武艺,不知恒少爷你能否为他也安排个职位?”
张崎只有两个儿子,这是他最后能够拿出的筹码了。
陆恒仍然沉默,就在张崎越来越绝望的时候,才听见陆恒用勉为其难的语气说道:“好吧,就让你的大儿子张山,担任我家老爷子地侍郎仪从,你的小儿子张全,来当我的护卫队长吧。”
接着,陆恒仿佛是放下所有的包袱一般,望着夜空,发出畅意的叹息:“今天晚上,可是本少爷我的新婚大喜啊,我也该去入洞房了,否则,还不知玉琉那个⺟老虎,会怎样地发飙使性呢!”
***************
“王爷,是、是我害了你啊…”如果心中的呼喊真的能够叫出,相信这声音,一定可以撕裂夜空。
但实际上,姜安却是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他趴伏在地上,象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八王,缩着脖子,面容扭曲,浑⾝颤栗。
率领着府兵,从王府中一冲出来,姜安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因为府兵向京都东门冲击的过程,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难以置信,不但没有发生丝毫意料中的阻截、厮杀,就连最起码地盘问也没有,在这种超乎寻常顺利的背后,往往也意味着,隐蔵有大巨的危险。
但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姜安之所以没有赶到队伍的最前端,去提醒汝阳王李越注意,是因为他多少还报着些许的侥幸念头,而姜安自己,则故意掉队、脫后、混入民众之中。
由于他⾝穿的服衣,还是平常的士子服,再加上他的刻意收敛,混在被夹裹的民众之中,到也不惹人注意。
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姜安睚眦欲裂,心胆俱丧。
他被当成是街上的民众,而被赶到了城墙根的下面,在呵斥声中蹲伏在地上,目睹了整个杀戮的过程,更目睹了汝阳王李越,被一刀砍下了头颅,他的头颅被凶神恶煞的陆氏族兵,⾼⾼提举着,向四方示众。
那一刻,姜安浑⾝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此时,姜安所处的位置,是城墙的拐角下面,最黑暗的一处角落,不但火把的光亮照耀不到这里,还由于接近排污水沟,洋溢着难闻的恶臭,但就算是那恶臭,也掩盖不住一阵阵随风飘来的浓郁腥血气息。
就在斜对面的五百多步远,便是刚才陆氏族兵,杀屠汝阳王府府兵的地方,三千多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放着,垒得跟小山相似,虽然北风劲烈,但那股腥血气息仍然浓得仿佛化不开一般,还有五、六十名陆氏族兵,在那里骂骂咧咧的翻捡着尸体,并把揷在尸体之上的箭矢、飞奔、投矛等兵器收回归类。
这些陆氏族兵对待尸体的漠然态度,就象是在对待死猪死羊死狗,表现出来的随意性,让人观之心悸。
姜安知道,这些陆氏族兵是在找寻他的尸体呢,刚才。陆恒在城墙上的讲话,他也是清清楚楚听到的。陆恒要用他姜安地头颅,来祭祀被刺杀而死的下属们。
自己地性命,仍然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随时都有失去的可能。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逃离,有多远逃多远地逃离出京都,然后再考虑,如何来为王爷报仇。
姜安把手揷入污水沟中,然后又把那滴着烂泥污水的手。缓缓的往自己的脸上抹过,于是,他那堪比女人还要俊雅的容颜。在倾刻间,就变得说不出来的难看了,而倏然散发地恶臭,更让周围的几个和他一起蹲在墙根之下的民众,都下意识地离远了一些。
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姜安开始小心翼翼的移动着⾝体,他移动的速度极慢,而不引人注意,就象是蛆虫在蠕动,再加上他所处的位置,恰恰是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所以,随着他的长时间移动。⾝子渐渐偏移到了一条小巷里,靠在一面⾼墙之下。
这时候,由于大部分兵卒都去剿灭叛党了,所以站在城墙下面,担当警卫地人并不是很多,而且这些兵卒,也没有理由去注意那些,正老老实实的蹲伏在墙根处,乖的跟孙子似的,并一脸期盼之⾊,等待天亮了,好分陆恒让出那一份财宝的民众们。
靠在小巷的⾼墙墙根下,姜安喘着耝气,移动的距离虽短,但为了不惹人注意,他还是花了颇长的时间,耗费了不少地力气。
脸上的污泥和着汗水流入口中,那股恶臭能让人把嗝夜饭都吐出来,但姜安却強忍着恶心,无声的呑咽了下去。
总有一天,王爷的仇,还有我此刻所遭受的屈辱,都是要报回来的!
姜安双眸坚毅,咬牙切齿的在心中发着毒誓,却忽然看见,一名清理完尸体的陆氏族兵,走到城墙下,⾼声的向站在城墙上的陆恒汇报着什么,由于距离远,再加上风大,那名族兵的话语便听得很是模糊,隐隐约约间,只是几个字音传来…#…,体…没…
接着,姜安看见陆恒向四处扫视了一下,那冰冷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越黑暗,透视距离,丝毫无错的投视到自己的⾝上,这种感觉虽然有些无稽,但姜安还是感到一阵胆寒,他下意识的收拢肩膀,望渴⾝子能够变得更小、更小、更小一些,最好能缩到墙缝里去躲蔵。
随即,姜安看见陆恒指了指蹲伏在墙根处的民众,然后一挥手,于是,那名陆氏族兵便领着几个人,提着火把,向蹲伏在墙根处的民众走去。
完了!完了!完了!
腿一软,原本蹲伏的⾝子,一庇股坐倒在地上,刚才的雄心壮志、坚毅恶毒,都在这一刻,化为了难言的恐惧。
也就在这时,姜安的手摸了一个空,回头看去,在他的⾝后,奇迹般的出现了一个洞⽳,并不大,黑黝黝的,迎面刮着‘呼呼’的冷风。
这是一个狗洞。
老天爷啊!你终于睁开眼了!
过往的神明啊!你们终于肯把你们的光辉,照耀到了我的头顶!
姜安在这瞬间,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是欣喜若狂,他仿佛是获得了生新一般,浑⾝上下都充満了力量,他趴在地上,便向那狗洞钻去,说实话,那狗洞的洞口,还是有点小了,虽然姜安⾝体修长,没有一块赘⾁,但在钻狗洞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极度的困难,甚至可以说,他的⾝子是一点点挪动向前的,腰腹间的肌肤更被划破无数,但就这一点点的挪动,也让姜安感到了无限希望。
这时候,姜安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着。
“姐小,这城门都已紧闭,连千斤闸都落下来了,咱们还怎么出城啊?”
“出城?唉…不出城了…”
“咦,姐小,你不是要逃婚么?如果不逃出城去,定会被抓住的。”
“逃婚,是啊,我是想逃婚,我以为,我逃婚而去,按照世俗的礼仪,最多也就是赔付十倍的聘礼,这些年,我为爹爹挣到的钱,就是赔付二十倍的聘礼也有余了,但…”
那声音忽然变的激动起来,继续说道:“…#、##是真正的杀人魔鬼啊,比传说中的更要可怕,刚才的那一幕,你也看见,到时候,他、他很有可能会恼羞成怒,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礼仪,不在乎赔付的聘礼,而把我们全家都杀…”
那声音说到这里,便有些不敢继续说下去了,顿了顿,激动的情绪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看来是我以前,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啊…、
“那、那姐小,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去,参加婚礼,我估算着,傻丫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那声音既不甘,又无奈,一声低昑,仿佛包含着千载的忧伤哀怨:“命啊,这,都是命啊。”
命?什么是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姜安在心中狂疯叫嚣着。
他终于从狗洞中钻了出来,找了个黑暗角落躺靠着⾝子,大口大口地喘着耝气,这种无所顾忌的呼息,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他觉得外面那两个女人的谈论,很是幼稚可笑。
暂时是全安了,但,这也仅仅是暂时而已,随着天亮的来临,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抓住。
因为自己太有名了,俊凤姜安,无论是俊雅的容貌,还是⾼绝的才智,在京都都是太有名了,可以说是名动公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虽用污泥遮面,但只需一盆清水,机手访问:ωар.ㄧбΚ.С便能让自己原型毕露。
姜安笑了,脸上⼲透的污泥‘扑扑’的往下掉落,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磐石般的坚定。
他把手伸入怀中,等再拿出来时,在指掌之间,已多了一枚儿臂般耝细的礼花,姜安把礼花对准了自己的脸。
这校礼花是姜安捡的,府兵向东门冲击时,撞飞了无数摆放在街道两旁,贩卖年货的地摊,姜安捡起了这枚礼花,放在了自己的怀中,在那时候,他就已经考虑到了最危险的可能。
姜安把火摺子晃亮,向礼花的捻线凑去,当捻线被点燃,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