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已是月挂中天。朱颜斜倚在马车里的软垫上闭目养神,⾝旁的贴⾝小婢琥珀又给她在腰后加了一个垫子,见她主子脸颊嘲红不胜酒力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埋怨道:“这些老爷们真讨厌,拼命的给您灌酒,您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的胃不好,还一杯接一杯的喝!”
朱颜没有睁眼,只是轻启朱唇道:“你别忘了咱们的⾝份啊,⾝为青楼女子,陪酒也是本分之一。”
“可是姐小您不一样!”琥珀不依的撅起了嘴。
“有什么不一样!你还看不透吗,琥珀?”
琥珀闻言默然,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对了,姐小,今天您好象心情不错呢?说了很多话!”
朱颜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亦没有睁眼,就听着琥珀自顾自的絮叨:“不过姐小您是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这些人个个对您有意思,您想挑哪个呢?那个龙公子长的好俊,不过有点怪怪的。还有那个大将军,姐小,若您能当将军夫人也很威风呢!就算不能当正房,也比给那老⾊鬼伍君获当第七房小妾強多了。还有那柳公子也不错,他那么喜欢您,大家都能看出来…”
“琥珀你今年几岁了?”
“呃?”喋喋不休突然被打断,琥珀愣愣的回答“十六呀。”
“我还以为你六十了呢!”朱颜揶揄道。
“哎呀,姐小您笑话琥珀像个罗嗦的老太婆!”小俏婢扭着⾝子撒娇。
“你再说下去就真的要变成老太婆了呢!”
…
马车里响起两个妙龄女孩动人的笑声。只有和这贴心的小丫鬟相处时,才能享受一些真正的欢乐吧。龙四,不,龙承霄——大陈皇朝的第六代皇帝,也是开国以来最年青有为的皇帝,与大将军殷佑然拒绝了杜长青的盛情挽留,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龙承霄九岁登基至今已在位十一年,从最初的被朝中所有的王公贵戚怀疑担心到如今实权在握,并且被整个家国的人寄予厚望。陈朝建立一百五十余年以来,一直与北方的铁鹰国擦摩不断,由于前任老皇帝懦弱无能,接二连三的失去了好几个重要的城池,老皇帝也因为无比的愧疚和自责而在四十岁的盛年即抛下妻儿撒手离去,累的龙承霄幼年登基,就要同时
面对內忧外患。好在他的生⺟——睿智的殷太后帮助处理朝政,在他登基的头几年采取坚守不出的对敌政策,休养生息,才渐渐的度过了最初的危机。四年前又得表弟殷佑然在军中脫颖而出,这几年南征北战,已夺回了大片土地,大大的灭了铁鹰人的嚣张气焰,这才稍得些许喘息的机会。一个年青皇帝,一个少年将军,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更加的惺惺相惜,君臣谐和之外,既是亲戚也是最好的朋友。今曰两人在宴席上的作答,也尽是他们的肺腑之言了。
“这个朱颜很是不一般呢!皇上。”殷佑然开口道。
“是啊,没想到咱们这趟微服出游,竟然还能遇上如此的妙人儿!”龙承霄年纪虽轻,然而根据皇家主张早生贵子,多多开枝散叶的传统,已经拥有一妃四嫔了,膝下更有一子两女。他虽不是那种沉迷女⾊的无道昏君,却也是见识过无数美女的,只是这朱颜与他那后宮的三千粉黛非常的不同罢了。
“不仅姿容绝美,还満腹经纶,最难得是有许多独到的见解。可惜流落风尘,真是可惜了!”殷佑然也已经娶妻生子,只是官宦人家的婚姻向来都是父⺟安排的,那些官家姐小或是娇纵跋扈的让人不敢领教,或是沉默呆板到没有一丝趣情,哪里见过像朱颜这样灵动可人的女子。
“人生的遗憾就是不管怎样的人生都会有遗憾。”龙承霄低声昑道:“真是有意思,佑然,明天你替我找一些她的作品来看看,杜长青不是说她号称‘诗妓’么?”
“是,皇上!”殷佑然大声应诺,他对朱颜的作品也是一样的好奇。
“颜儿,杜大人家的酒宴如何?”暗香楼的老板娘兰姨一直在等着朱颜回来。
“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宴请罢了。”朱颜淡淡的回答。
“噢,”兰姨顿了顿“我听说去了很多有头有脸的老爷们呢!”
“恩,”朱颜略带诧异的瞧了兰姨一眼,她出席的宴会哪次不是⾼朋満座的?还有不请自到的呢!
兰姨稍显不自在的扭了一下保养得宜的修长粉颈“可有看中的呢?”
她见朱颜不作声,又继续道:“颜儿,再过三个月你就要嫁出去了,虽然咱们是风尘女子,可那也是一样的嫁人。何况你始终是不同饿,你也是清白清白的嫁出去的。兰姨从没想过要把你一辈子绑在这暗香楼里。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你要知道,兰姨这一生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好女儿,真是死也瞑目了…咳、咳…”“颜儿明白的,兰姨对颜儿一直很好。”朱颜走到兰姨背后轻轻的帮她拍着后背。
“我是想告诉你,你若是有心喜欢的人,就⼲脆的告诉兰姨。三个月后的赏月会上,不会再以谁出⾼价来决定你的归属,只要价钱合理,你可以自己选择。”
朱颜面⾊不改,只是仍旧轻声道:“多谢兰姨了。”
兰姨有些无奈的看着朱颜那永远古井无波的玉容,这孩子从小就柔顺听话,对着客人也自有一套把人哄的服服帖帖的本领。但是她始终给人一种很飘渺的疏离感,仿佛她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走不进去的样子。
“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要亏待了自己。”兰姨临走时忍不住又叮咛了一句。
送走兰姨,朱颜回到长廊,在石凳上坐下。其实她的心中并非是没有起伏的,只是她总能清醒的看到事情的本质,就不会再有什么大悲大喜了。她完全了解兰姨的好意,也清楚兰姨给她的待遇已经是破格的了。暗香楼在每年中秋后的一天都会举行赏月会。不仅有许多歌舞表演,其重中之重便是会当场决定一名艺妓的归属。
在暗香楼,兰姨总是会一批批的培养新人,资质好的被训练成艺妓,卖艺不卖⾝;资质平庸的就对不起了,只好立码沦落风尘。其实不管是卖艺还是卖⾝,都是为了迎合不同人的口味而制定出来的规矩,楼里所有的姑娘都是钱赚的工具罢了。兰姨也不见得对朱颜有多么特别的好,只是朱颜“诗妓”的⾝份令她地位超然,虽说历年来能出现在赏月会上的艺妓都是大受追捧的,但是从来也没有能像朱颜那么红的。她甚至不用给人笑脸,就有成千上万的男人排着队等她垂青了。既然如此就不妨做的更漂亮一点,让她自己选择要嫁的对象,反正这三年来,朱颜给她赚的钱足够媲美摇钱树了。兰姨一向拥有过人的生意头脑,她深知人们的心理,若让“诗妓”朱颜嫁给一个脑肥肠満的啊胖子做妾,那才叫糟糕呢!还会带累暗香楼的面子。美丽的故事一定要有个美丽的结局才对啊!对于兰姨的手腕和心思,朱颜一向是非常清楚并且由衷钦佩的。
只是…只是…,只是兰姨既让她自己做决定,她倒有点小小的迷惘了。之前在她十八年的生命里从未有过让她真正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她自认研究的最通透的一门学问就是那“认命”二字。在她的眼里,那些追求者的本质都是一样的,现在让她自己来挑倒是为难了。她甚至曾考虑过继续留在暗香楼的,只是按照暗香楼的规矩,过了十八岁的姑娘哪怕再红,也要放下⾝段去接客了。
想想“一双玉臂千人枕”的曰子,好象还是蛮难接受的。
她在心中轻轻的叹息,眼前突然那掠过宴会上见到的龙四和殷佑然的影子,却又为自己的不切实际而好笑。那两个人,一看就知道绝非是池中之物,尤其是那个龙四,那双眼睛似乎深不可测,有时更会射出凌厉的光芒让人不敢正视。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出钱竞拍一个妓女呢?即使是那对她赞赏无比的杜长青,⾝为一城之主,怎也不好意思来参加青楼的竞拍活动吧!她几乎敢肯定到时来参加赏月会的定是以那些俗不可耐的商人为主的。
朱颜轻轻头摇,想赶去脑中无数的杂念,忍不住嘲笑自己,原以为自己够清醒了,却仍是要想来想去。还是走到哪儿算哪儿最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