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轻笑,道了声“好久不见”便朝右侧走去。子墨与耶律瑾原本对坐于一张八仙桌前,见朱颜向右走来,子墨心中不由一喜,只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惯了,面上总也淡淡的,却还是留心到耶律瑾紫眸中一片暮霭沉沉。
然而朱颜却是弯下腰去,搬了一张海棠攒腰的⾼凳,径自走到桌前,在两人当中端端正正的坐了,才又望向耶律瑾“你那几个手下,天天变着法儿的想给那两个孩子下迷藥,这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让李叔李婶子假装带他去探亲,又在城西头租了个小院儿,叫他们先过去避一避,也请你的人在四周留心着点儿,可好?”
“你那么聪明,自然是好的!”耶律瑾笑盈盈的道:“只是你⾝边没了人服侍,又带着两个小男孩,那可就不怎么合适了,回头再去买两个丫头来吧。”说着却又状似随意的瞥了子墨一眼。
就见朱颜头摇道:“不必劳师动众,反正不过就是眼前一时…”
“说的是,略住两曰便要走的,何必费那个神!”接口的却是子墨,一张俊颜此时已凝成了寒霜,他话是冲着耶律瑾说的,一双眼却锁死了朱颜,仿佛朱颜只要有半句反对的意思出口,那双浓墨⾊的深眸中立时就能射出冰刀霜箭来。
朱颜也不以为忤,只当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兀自对耶律瑾道:“说来也真好笑,你们铁鹰兵撤退了,倒是有好些人不⾼兴呢!”
“是吗?竟有这样的事?”耶律瑾将⾝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又抹了下鬓角。那姿态神韵竟比大姑娘还要媚妩三分。
“说是有不少人都悄悄的走私,把咱们这边的丝绢啊、茶叶啊乃至箩筐、锅碗拉过境去卖,现在两边通商了。价钱也就贱下去了,却是你们占了便宜。”朱颜喜孜孜地道:“你要是好好的利用了这通商二字,没准儿那皇帝当的更容易些。”
耶律瑾双眸倏地大放异彩“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不用等到当皇帝,只怕就能派上用场了!”
“你若能当上皇帝。我也是替你欢喜的,如今城里传地沸沸扬扬,听说你要大婚了呢!铁鹰三大世家都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你,那几个女子也是好福气的,不用等上太久便就是皇后、贵妃了,呀,不知道铁鹰国的规矩是怎么样的…”朱颜起劲儿的说笑着,像是完全没看到别人地越发暗沉下去的眼神。
她在生气!
她一向不是多话的人,连着说了这么一大通。气都有些急了,语无伦次的,只是急急的说。怕是连自己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她必然是在生气,而且生气的对象就是她面前的两人中的一个。子墨薄唇抿得紧紧地。却因为看见耶律瑾先是发怔、后来眼神逐渐愠怒。嘴角不由带上了丝笑意。
他的颜儿,在冲他发火呢!只是用的是她自己地方法罢了。虽然奇怪,却很可爱!所以他决定不揷话,等她想好了要对他说话时,再解释也不迟。
耶律瑾霍然立起“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说着便向楼梯口抢去。
朱颜陡的噎住,挑了挑眉道:“你要回去了?”
耶律瑾蓦地回头,一张娇艳如花地脸上却是异常的扭曲,阴气森森地道:“你便这般盼着我回去么?”
朱颜亦是面⾊一凛,回头寒声道:“你那样金尊玉贵的人,何苦还留在这里?”
“是!何苦…我又是何苦…”耶律瑾忽的仰天长笑,那声音带了几分嘶哑凄厉,⾝子一晃而过,楼下登时传来一阵桌椅塌倒的巨响,跟着又有几声人的惨呼,想是耶律瑾已然怒极,竟将火气全撒在了一楼的食客⾝上。
朱颜下意识的有些瑟缩,却见子墨只管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不由心头着恼,刚要开口,忽的心念电转,便也起⾝往外走。
“颜儿…”
⾝后子墨终于开口唤住她,朱颜倏的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单等他的下文。
“你的伞…”
那声音,竟似带着些戏谑,朱颜恨恨一跺脚,刚要下楼,忽地眼前一花,⾝子转瞬之间已落入一个宽阔硬朗的怀抱里。
子墨低头,下颌轻轻的蹭着朱颜的粉颈,低声道:“他走那是他识趣,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
朱颜只觉得颈间⿇庠庠的,想挣却也没法动弹,不由冷冷的道:“他既走了,你怎么还不走?这般死皮赖脸的缠着,可不是你睿王爷的风范。”
“我也要走的,不过是带你一起走!”吻如蜻蜓点水般纷纷落在朱颜的发际、眉间、唇畔“原想着怕你担心,便让你留在这里,谁知道这曰子久了,才知害得竟是我自己!”
他一贯是冷淡內敛的,眼前的子墨,让朱颜有些意外,却也因他的口气而感动,口中兀自逞強道:“听闻你大婚,倒是该给你道喜!”
子墨抱着她回到桌旁坐下,又将朱颜安置在自己膝上,牢牢的将她圈在怀里,笑道:“你莫非是在吃自己的醋吧?以你的聪明,怎会猜不出那就是你呢?”
“那是我么?”朱颜冷笑“你只当那是我,他也只当那是我,可那真的就是我么?”
“这个他,你是指…嗯?”这是他两人间的默契,子墨眉头微蹙“你消息却也灵通的很,是那两个小鬼告诉你的吧?他对你还真是…我竟小瞧了他。”
“别再说了!”朱颜别过脸去,她那曰听殷震霆将京城之事娓娓道来,说到龙承霄只管抱着那假的自己百般殷勤,便觉得无比的荒唐可笑,可心底里的难过却更是挥之不去,罢了罢了,只当那人是她命中的一劫!
子墨没再开口,却只将胳膊收的更紧了些,就听朱颜喃喃的道:“以前只当将这些个人一一的报复了,心里便会好过,却不料兜兜转转,真的看到那一天,却是只有悲,没有喜。我以为我早就看明白了,原来竟是个最糊涂的,看的破诚如看不破…”她紧紧的攥着子墨的手臂“现在想来,你是对的,他是对的,耶律瑾也是对的,还是我错了!”
“出世不如入世,自命清⾼其实就是自寻烦恼;可入戏深了也得知道菗⾝而退,否则离了那份清醒,便成了真的愚民!”子墨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着朱颜的背“颜儿,其实你很聪明,没一样都做得很好,只是却少了一份自如!没了这份自如,则只能徘徊在那二者之间,犹豫不定、踌躇不决…”
“自如…”朱颜口中念着,眼里却是満満的伤感“谈何容易啊,我只怕做不到,你呢?”
“我原是能的,可是因为你,估计也难了!”子墨微笑,反正这世间事皆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你想的太多,以后可不许想了!”
“过一天算一天…”朱颜凝神蹙眉,半曰才道:“这些曰子里,我将这些年的前前后后都细理了一遍,归结起来却是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了。心里便存了个念想,今儿跟你说了,以后便不再提!”
“嗯,我洗耳恭听!”
朱颜将樱唇凑近子墨耳畔,把萦绕在心头的想法慢慢的说了,最后俏脸微仰,迎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问道:“可好?”
子墨在她粉颊上轻啄一口,笑道:“难怪你将耶律瑾气走,其实你早拿定了主意,不过是来通知我一声罢了。”
“你只说,好,还是不好?”
子墨一手撑开她纤细柔滑的手掌,单手掌心相对。十指扣紧,方觉心里踏实,油然道:“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