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姐夫勃勃同车,比秀儿想象的还要别扭。
因为那个男人在车下对十一疾言厉⾊,耍尽了蒙古贵族派头。上了车,听到秀儿的招魂声,却又掏出手绢拭起泪来,嘴里还哀哀切切地念着:“蕴华,蕴华,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你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早?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地丢下我?”
嗡嗡嗡苍蝇一样哼了数遍之后,秀儿烦了,忍不住质问他:“她为什么要走那么早,这还需要问吗?难道是她自己年纪轻轻就活腻了?还不是被你家,被你妈逼的?”
一旦骂上了,秀儿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一时间,对姐姐之死的伤痛愤懑,还有上次在勃勃家受的窝囊气,全都一股脑儿爆发出来,直把勃勃骂了个狗血淋头。
勃勃也不还嘴,只是越发哭得气促声喘,菗菗噎噎地说:“我知道对不起你姐姐,对不起你们一家人,妹妹要骂我我也无话可说。你尽管骂吧,你骂骂我,我心里还好受些。”
得了,原来骂他是为了让他消除负罪感。难道,一个人的死,是骂骂就可以抵消的吗?
秀儿对这个姐夫真的无语了。他的妻子不明不白地死了,可是看他这样子,虽然哭着,眼里却并没有真正的哀戚。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勃勃也是男人,他的泪,只让秀儿觉得廉价。
最让秀儿为姐姐不值的,还是勃勃对他的⺟亲没有丝毫怨言。可怜姐姐以死向她的恶婆婆议抗,她的丈夫却无动于衷。姐姐白死了,人家⺟子还是亲亲热热的⺟子。
这样的男人,骂他有什么用?秀儿冷笑着说:“大姐夫,我给你提个小建议。”
勃勃忙擦⼲眼泪道:“妹妹有什么话尽管说。”
“大姐夫下次娶亲,一定要娶你们蒙古人,千万不要再害我们汉人姊妹了。你⺟亲骨子里瞧不起汉人,认为汉人都是贱民,死了也不足惜。你再娶一个汉人,还是会被逼死她的,不逼死她不会⼲休。”
勃勃尴尬地低下头,过一会儿再抬起头来时,竟然一脸委屈地说:“可是我就喜欢汉人姑娘啊。我自己生得比较单薄,要再找个蒙人,她比我还⾼,比我的胳膊腿还耝,嗓门比我还大。我额吉的嗓门就够大了,再找个大块头大嗓门回来,那我家里不是要闹翻天?”
秀儿火了:“找个大块头大嗓门的,至少可以跟你⺟亲抗衡,不会被你⺟亲活活逼死!你要害死几个老婆才甘心?”
勃勃嘟囔道:“不会的啦。你姐姐蕴华,我不是在这里说她不对哦,我就事论事。那天她在房里唱戏给我听,被我额吉听到了,只不过进来讲了她几句,婆婆数落媳妇有什么呢?就像你娘有时候也会骂你几句,听听就算了。可我真没想到她会跑出去投河,要不然我死也不会离开卧室,会一直陪着她的。”
秀儿气得连声音都颤抖了:“你的意思,我姐姐杀自是她气量太小,太做作,你⺟亲根本就没错?”
“我不是说我额吉没错,可她就是那样,嗓门大,骂起人来一府的人都听得见。我从小这样被她骂大的,要是我也像你姐姐一样不经骂,早死一百回了。”
秀儿差点一巴掌扇过去,哭着嚷道:“你是她儿子,她骂你骂得再狠,心里是疼你的,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了。可是你⺟亲疼我姐姐吗?好端端的花朵儿一样的人,死了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路人看了都会不忍,她可有一丁点心疼、一丁点后悔?可有流过一滴泪?见到姐姐的娘家人,可有一句求谅解的话?就连我姐姐死了她都还是嫌弃她,连我姐姐的尸体她都恨不得直接扔出去喂野狗!也就可以想见,她平时是怎么对我姐姐的了,骂起来肯定极尽羞辱之能事,我姐姐能听听就算了?我看你也跟你⺟亲是一路货⾊,一样的心肠狠毒,一点人味都没有。”
骂完,秀儿大喊:“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怕车夫听不见,秀儿又用脚大力踢车门。
马车停了下来,勃勃的几个家奴立刻打开车门紧张地问:“少爷,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关上门,继续走吧。”勃勃冲他们摆了摆手。
秀儿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没事,我要下车!跟你坐在一辆车上我都觉得恶心。”
话音刚落,几把弯刀同时出鞘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个小头目一样的家奴吼道:“大胆贱民,竟敢侮辱我家少爷,你想找死我就成全你!”
勃勃忙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她姐姐死了,她有点情绪不稳。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说时迟,那时快,秀儿已经纵⾝跳下了马车。勃勃伸手想拉住她,却只扯下了腰间的一条手绢。
秀儿跳下车后对勃勃说:“你回去吧,既然你和你的家人对我姐姐的死没有丝毫的悔悟之意,我们一家人也不欢迎你。本来我姐姐生前你就从没上过门,现在姐姐死了,更是不必了。大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秀儿这边踢车门的时候,前面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原来老杨一直不放心秀儿跟勃勃同车,手里的马鞭挥得很轻,在前面慢慢开道,两车始终相距不远。耳朵也一直仔细倾听着后面的动静,所以秀儿大力踢车门的声音老杨马上就听到了。他立刻停车跑了过来,正好赶上秀儿下车。
他把秀儿扶上自己的车,迅速关上车门,逃命一样的打马狂奔。
这边勃勃的家奴请示主子:“少爷,要不要追过去把妞儿捉回来?这妞可真是个大美人,比她姐姐还要美上几分。”
勃勃狠狠地捏住手绢道:“不用,她跟她姐姐不同,性子倔,不能用強的。我们只要一直跟着前面那辆马车就行了。还有,你们派个人去给我买些香烛纸马回来。”
家奴说:“那些是他们汉人的鬼把戏,我们蒙人有我们自己的神,主子难道要去祭拜他们汉人的神?”家奴的语气中不无责备。
勃勃恼了,喝道:“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是,少爷恕罪。”家奴躬⾝谢罪,然后关上门分头办事去了。
勃勃把那条手绢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嘴里喃喃地说:“真香!不是熏香,不是花香,而是我久违了的少女香啊。蕴华婚前也有的,可惜一结婚就淡了,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