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跟曹娥秀交往,秀儿就越觉得那天在关府见到了娴静优雅的曹娥秀只是个假象,实真的她可能与她刻意在人前包装出来的形象完全相反。
比如这番揭露行业黑幕的话,对一个未曾及笄的女孩说,是不是就太那个了一点?
曹娥秀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伶人与大佬们之间的肮脏勾当,秀儿终于忍不住略带议抗地叫了一声:“姐姐”
曹娥秀住了嘴,然后望着秀儿问:“听到这些,你还想入进这个圈子吗?”
秀儿楞住了,连她自己都还没厘清的心事,曹娥秀就一眼看穿了?
有些事,她只是循着自己本能去做,并没有认真细想过到底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比如,刻意接近曹娥秀。
但曹娥秀这么一点破,秀儿也不得不愧羞地承认,她这么盼着曹娥秀回家,这么嘘寒问暖曲意巴结,除了对名伶的仰慕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心中那份隐隐的期待:也许,可以通过曹娥秀入进那个圈子,或上台唱戏,或台下打杂。若曹娥秀看她勤谨,肯留她在屋里做个洒扫的丫头,也行。
她家就要山穷水尽了。爹连着好几天,天天出去找事,可回来后从没听他提起过有什么进展。一个落魄的富家公子,又年纪一大把了,估计一般的人都不敢招揽吧。
如果没进项,肯省着一点花,也许还可以撑一段曰子,可是家里还是有那么多零食,饭桌上也依然丰盛。若不是那天偶然听到了爹娘的对话,秀儿绝不会想到家里已经亏空到这种地步了。
依着爹娘的性子,不到娘的首饰典当殆尽,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他们是不知道发愁的。
想到这些,秀儿鼓起勇气对曹娥秀说:“我还是想去。如果姐姐肯收我为徒的话,秀儿感激不尽。”
口里这样说的时候,眼睛注意看着曹娥秀的表情,见她没有明显反对,当即跪了下去。
曹娥秀一把拉住道:“你我年纪相差不大,拜师礼就不敢当了。如果你真的想进行院,入乐籍,我可以带你进去。”
秀儿踌躇了,嗫嚅道:“姐姐,可不可以不入乐籍,就像上次在关府那样,以票友的⾝份上台串戏?”
曹娥秀沉昑着:“这个嘛,也有人这样做过,只是人家这样一般只为好玩,不靠这个挣钱的。而且既然是票友串戏,也就是偶尔串串,哪有天天串的?”
“是这样的”秀儿解释道:“我想先求姐姐带我串几出戏,如果反响好,我再落籍。不然,白白落了籍,最后又不能靠这个吃饭,岂不冤枉?”
曹娥秀说:“你唱戏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能当好票友的,不见得能当好伶人。因为,票友只是好玩串串,唱完就走,没人敢歪缠。就是歪缠也可以不理,反正又不靠这个钱赚吃饭。如果你要靠这个钱赚,就得忍。”
“我忍。”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曹娥秀头摇叹息道:“我就是因为不能忍,有一次差点送掉小命,要不是遇到现在的这个男人,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就因为感念他的活命之恩,我才委屈自己跟了他,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连小星都算不上,小星还是过了明路,正式登堂入室的妾呢,我什么都不是。”
看她如此伤感,秀儿除了再给她倒上一杯水,也不知道能怎样安慰了。这种事,旁人也根本无法安慰。
曹娥秀喝了几口水,不好意思地对秀儿说:“让你见笑了,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爱钻牛角尖。其实,就算他想娶我,我也不见得会答应。戏班里的姐妹除籍嫁人的,我就没听到过谁有什么好结果。在台上唱戏的时候人家拿她当角捧着,真娶回家去,几天就腻味了。”
又发了半天感慨后,才对秀儿说:“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就跟师傅说说吧,我师傅就是芙蓉班的班主。”
“那就多谢姐姐了。”
从曹娥秀屋里出来,秀儿边走边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她忧郁的眼神,満腹的辛酸。世人眼中的名角,多少男人倾心爱慕,可是她的曰子快乐吗?
一抬头,却见自家屋门口停着一辆大车子,看样子像是关家的。当时心里就想:肯定又是关家的太太们来串门了。
还没走进屋子,就有人劈头问了一句:“你上哪儿去了?你娘刚才到处找你。”
秀儿随口答道:“去隔壁曹娥秀姐姐家了。”
“你说什么?”那人一把抓住秀儿的衣袖。
“啊?没,没说什么,我就是到隔壁家玩了一会儿。”怎么是这个家伙跑来了呀。
“不老实,你刚才明明说去曹娥秀家了的,是不是,娥儿也住在这一块的?”
“你想她想疯了,出现幻听了吧,我哪有说?”曹娥秀不想别人知道她住在这里的,怎么一下子口快说漏嘴了呢?
“你不说,我自己去找。”
说完大踏步地冲了出去,菊香捧着一把瓜子跟在后面撵着:“少爷,你要上哪儿去啊,小菊刚给你剥好了瓜子,你怎么就跑了。”
秀儿急得跑到他前面,孩子似地伸开双臂挡着说:“不许去!”
要是让这个家伙去骚扰了曹娥秀,别说秀儿求她办的事⻩了,秀儿自己以后也没脸见她了。
“不许去?真好笑,你凭什么不许我去啊。”
“少爷,瓜子。”菊香想把剥好的瓜子仁捧给十一,十一用胳膊肘子一挡,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走开啦,这会儿还吃什么瓜子。”
“少爷,人家剥了半天了。”菊香泫然欲泣。
“好啦,拿过来吧。”十一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但菊香已经破涕为笑地捧过瓜子仁,开心地答应着:“是,少爷慢慢吃,别噎着了啊。”
“啰嗦。”十一接过瓜子仁,満満的一大把就往口里倒,然后就使气发狠地猛嚼起来。
秀儿终于忍不住解颐一笑。每次看到这主仆俩都会心情大好,真是极品主子,极品仆人。
心情好了,说话也就放软了:“不是我不许你去,而是曹娥秀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为什么?”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事关人家的隐私。她最初连见到我都假装不认识呢。后来可能看我也住在这里,左邻右舍,瞒也瞒不过,这才告诉我的。但她叮嘱我一定要为她保守秘密。”
十一马上说:“我也能为她保守秘密啊。”
秀儿还是摇着头说:“那不同的。如果是你偶然遇到她,她主动告诉你她的秘密,然后要你替她保密,那当然没问题。可是如果你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就是对朋友不忠了,对不对?”
十一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又眼睛发亮地说:“要偶遇是吧?那好办,设计一场就是了。”
可是菊香不⼲了,议抗道:“少爷,可不可以换一种,老是偶遇美女,小菊都看得有点腻味了啦。而且少爷每次说的台词都差不多…”
“菊香,你想死了?”
菊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家主子:“少爷,哪种死法?”
“菊香!”十一大喝一声:“当着一个姑娘的面,你在说什么?”
秀儿终于笑出了声。十一突然回头对她说:“那天在万宁桥遇到你可不是我故意设计的哦,一来,我不吃窝边草;二来,你不是美女。”
秀儿气结。
十一却乐滋滋地朝菊香一招手:“她不说,我们就一家家去喊门,就问‘请问曹娥秀住在这里的吗?’”
秀儿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你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是。”
“你到底要怎样?”
“很简单,你只要告诉我她住在哪一家就行了。放心,我绝不会供出你的,我会让她以为我跟她是偶遇,是缘分。缘分这个词不知是哪个家伙发明的,还真的很好用呢。”
“少爷,不要了啦,现在每次听到你跟哪位姑娘说你俩有缘分,小菊都有点想吐了。”
“菊香,先找到了我心爱的娥儿,再回去收拾你!”
“少爷每次说收拾我,都不兑现,让小菊小心肝乱跳,结果白⾼兴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