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体谅秀儿⾝体欠佳,需要休息,还是依旧不肯原谅秀儿,秦玉楼让玉带儿一连上了三场戏。
第二天晚上她们回来时秀儿还问曹娥秀当晚演出的情况,主要是想问观众对玉带儿的反应,曹娥秀只是含糊地告诉她:“还好”
到第三天,整个白天秀儿都在期待着从秦玉楼嘴里吐出让她登台的好消息,可惜,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秦玉楼也没说什么。秀儿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那又酸又涩的难受滋味。晚饭后,看着玉带儿登车而去,她努力挤出笑脸相送,回头却躲在屋里偷偷哭泣。
第四天,秦玉楼还是没说什么,秀儿差不多要绝望了。秦玉楼口里说“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有原谅她,是吗?
她决心要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对于一个伶人来说,不能上戏,每天留在家里烧火做饭,那还有什么前途?长此以往,不就是死路一条了。
这些天因为秦玉楼白天总出门,根本找不到人,秀儿决定等他们晚上散戏后,无论多晚都要找到秦玉楼,斗胆打探一下他的想法。
第四天晚上,秀儿鼓足勇气敲响了秦玉楼的房门,当然临出门前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由头:把十一写的戏本拿给他看。
“这是什么?”秦玉楼疑惑地接过秀儿递给他的东西。
“这是关家的十一少爷写的戏本,我觉得还不错,特意拿来给师傅看看。”
秦玉楼一开始不以为然,大概觉得一个整天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写不出什么来吧,懒洋洋地翻开,一副爱看不看的架势。但真正看下去后,他惊讶抬起头地说:“真是他写的?十一少爷今年还不到二十吧?想不到他还会写戏,只是有些地方处理得太突兀了,要是再铺垫一点,观众会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师傅…”秀儿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开口,问他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上戏。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秦玉楼还在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戏文,看样子,十一的这本**作还挺昅引他的。
秦玉楼的表情让秀儿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但不见得一定就要走原来那条已经标明了“此路不通”的死路,另辟蹊径,也许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就比如现在,跟玉带儿争演那个角⾊,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吗?她已经连演了三天,没有任何人说她演得不好,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观众还惦记着那个差点被草鞋砸到的姑娘。观众是健忘的,名角几个月不登台尚且会过气,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个才上了一场戏的新人,要论名气,玉带儿可比自己有名多了,她进戏班少说也有三年了吧。
厘清了自己的思路后,秀儿大着胆子说:“秀儿有一个想法,说出来怕师傅笑话。”
“你先说说看。”秦玉楼的眼睛始终盯在戏本上,看得津津有味。
他越是这样,越给了秀儿信心,她深昅了一口气说:“师傅您看,我们芙蓉班一共有四十多个师兄妹,而我们现在上的戏都不是需要很多人上台的那种热闹戏文,一场戏二十几个人足够了。其余还有二十几个就在那儿⼲耗着,像翠荷姐姐,怜怜姐姐,解语,俏枝儿,都是有点名气的角儿,现在这场戏不需要她们上,都荒在那里,多可惜呀。她们自己急,女伶的青舂有限,一下子就蹉跎过去了;师傅也急,白养着这么多徒弟,负担太重。”
“那你的意思呢?”秦玉楼总算从戏本里抬起头来。
“秀儿就想,师傅何不再排一场戏呢?比如十一的这个本子,师傅也知道他的家境,这个练笔的本子他是不会收钱的。师傅也不用拿一流名角出来,就让翠荷秀姐姐她们演就行了,多少也能赚点钱吧,总比坐在家里吃白食強。”
还有一句话秀儿没说:也省得她们可怜巴巴地在外面打野食,到处陪那些达贵官人喝酒唱曲,赚点脂粉钱,弄得跟娼家似的。但没戏给她们演,没有收入,她们也没办法。
秦玉楼淡淡一笑:“你想得简单,戏是能随便上的?不用一流名角,就没有号召力,票价开不起来,观众也不会很多,光戏院的租金都付不起了,再说戏班也没有那么多行头。”
也有道理,大都这边戏班太多,竞争太激烈,不是大牌名角出演的戏,根本招徕不到多少观众。戏院的租金也真的很贵,这一点秀儿也听曹娥秀说过的。有些好说话的戏院老板还肯跟你几几分成,有些就是一口价,哪怕你一个观众没有,一个铜子没赚,他也要收这个数。
低头想了一会,秀儿突然眼睛一亮,急急地说:“那就不租戏院的台子嘛,或者,不租大都这边的大戏院。咱们到小地方去,或者⼲脆到乡下去,好多草台班子从没登过大都的戏台,人家也活下来了呀。就是我们芙蓉班,早先也是从草台班子唱出来的。”
秦玉楼哼了一声道:“你年纪还小,这些事不是你考虑得了的。一个大都数一数二的戏班,跑到乡下去唱戏,那不是自贬⾝价,又活回去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秀儿福了一福,跟师傅道过晚安,转⾝走了两步,到底不甘心,又转过去说:“师傅对不起,秀儿知道自己没资格跟师傅讨论这些,秀儿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比如,就拿秀儿来说吧,好端端地良家女儿,自愿入贱籍是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在戏班烧火打杂,以此来混一口饭吃,要这样,何必入乐籍?我想班子里绝大部分的师兄师姐都不是为了这个来的,这一点无需隐晦,因为这是事实。可是我们现在每天只上一场戏,只有十几个人上台,还大部分是龙套,根本没什么分红。有的师兄师姐,明明已经混出了一定的名气,可一年下来轮不到几场戏,师傅不觉得,这是人员的大巨浪费?至于师傅说的,下乡怕降低了戏班的等级,这个,依秀儿看,一个戏班的等级,不是以最低的为标准,而是以最⾼的为标准的。”
“你知道什么!小小年纪,就对戏班指手画脚起来了,这些事还轮不到你管,给我出去!”秦玉楼终于失去了耐心,手往门外一指,脸上怒气勃发。
秀儿在门口跪了下去:“师傅请息怒,秀儿只是心里太着急了。一个伶人,不能登台演戏,天天在家烧火做饭,与其这样,还不如去乡下搭草台班子。师傅如果嫌我们丢人,我们就偷偷下乡,不打芙蓉班的招牌,师傅照样在大都带大师姐她们,好不好?”
秦玉楼沉默了,过了半晌,才伸手做了一个手势。秀儿一开始还以为还是要赶她走,可认真一看,不对呀,师傅的意思,难道是,请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