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秀儿坚持要留在戏班,而且已经催着要下乡了,下乡之事在数次延宕后,终于再次提上了曰程。这回,定的是大后天走。
为了安慰差点失去女儿的朱家夫妇,秦玉楼格外恩准秀儿在下乡之前的几天晚上都可以回家睡。
朱惟君和颜如玉这些天嘴巴都快讲⼲了,可女儿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非要唱戏,他们也没办法。秀儿为了不让他们太失望,撒了一个小谎道:“你们也知道的,芙蓉班要分成两班,一班留在大都,一班下乡巡演。分成了两班的话每一边只有十来个人能上台,其余的都是打杂的。我再走了,怎么行呢?”
她可没敢告诉爹娘连秦玉楼也让她回家,劝她赶紧抓住关家的十一少爷嫁了了事,不然爹娘更觉得他们有理了。
大后天动⾝去乡下,秀儿就想在走之前帮爹娘把家搬好。上次搬过来,是关家父子帮忙找的车和人,这回不可能指望他们了。因为房子是关家的,如果关家人再帮忙找车,那不等于是关家迫不及待地要赶朱家走?最后,朱惟君找来了好久没联系的原御用车夫老杨,让他过来帮忙搬家。
当然先一天还是跟关家打过招呼了,他们自然是坚决不许,极力挽留。为了不拉拉扯扯,朱家在秀儿走的先一天一大清早就搬了。反正东西也不多,笨重家俱都没有带过来,只是一些细软加几口人,一趟就全搬走了。
回清远坊后,一家人刚收拾好东西。十一就来了,一进门就问:“怎么搬了啊?昨晚我没回家,早上起来才听娘说。你家要搬。我就赶到和宁坊去,结果发现那里已经是一把大锁了。你们动作可真快。只是在那里住得好好的,⼲嘛要搬那?”
秀儿请他在堂屋坐下,五妹和六妹端来茶水和几样很精致的点心。十一看着那些点心,脸⾊有点讶异,因为这家人给他的印象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的。秀儿笑着向他解释:“我去左相府唱堂会时得了一笔赏钱,我娘看我要走,这两天就比较奢侈,尽买些好东西给我吃,你这可是沾我地光哦。”
十一猛然冒出一句:“我总觉得,你这次的失踪与你去左相府唱堂会大有关系。无缘无故地叫你们去唱堂会,这事本来就有点蹊跷,后来我听戏班的人说,第一天去时那九夫人居然想強行留下你跟她住。傻子也知道这是个幌子了,她一个女人,要你跟你睡什么?所以。这次你失踪后,我们主要是从九夫人⾝上地。”
秀儿大吃一惊。脸⾊都变了:“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十一摇了头摇。“没查到什么,九夫人所有亲戚中的男性都查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秀儿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只九夫人地亲戚,没她的儿子。不过呢,就都总管府这帮衙役,也不敢老虎头上捉虱子,去左相家的公子。
见秀儿脸上竟然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十一的脸⾊阴沉了下去:“你很怕我们查到那个劫持你地人吗?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秀儿暗叫不妙,这人心细如发,连她这一闪而逝的表情都捕捉到了,她努力用最镇定的语气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也疑惑九夫人那次不是单纯喜欢我那么简单,而是替别人拉皮条做笼子的。可是我心里又不希望真是那样,因为在左相府唱戏的那几天,九夫人对我真的很好,赏钱也是她给的。”
这样说也算解释得过去了,但十一还是満脸不慡:“你失踪的三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吗?”
“别逼我”秀儿为难地看着他:“连我娘我都没说的。”
这时颜如玉端着切好地水果出来作证:“是啊,十一,她连我都不敢说,怕一旦有片言只语传出去,那些人就会要她的命,要我们一家人的命。”
“我知道地,婶婶,我不问她了。”十一只得表示。
等颜如玉进去了,十一把秀儿拉到一边,小声说:“这里没别的人,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我要说出去了,天打雷劈!”
秀儿鼓着眼睛怒视他:“你敢发毒誓?你是你爹,你娘,你们整个关家地命根子,你地生命何等珍贵,为打探一点隐私就拿自己的命赌咒,也不怕你爹他们听到了伤心死。”
十一也狠狠地回瞪了一眼:“我发毒誓,还不是因为你不肯相信我,你要肯跟我讲实话,我何至于这样。“
秀儿恨不得仰天长叹“你为什么非要我说呢?难道我地命,我家人的命在你眼里不算什么,那些人真要找上门来报复,杀了就杀了?”
十一气得青筋直冒:“原来你就这么想我的!原来你以为我只是想打探你的隐私,气死我了!”
十一气急败坏,一声比一声⾼,连菊香和妹妹们听到争执声都跑过来探头探脑了,秀儿忙安抚他:“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急嘛,我道歉还不行吗?”
深呼昅好几次后,十一总算按下自己的性子,耐心地给秀儿解释:“我要你说出来,是想替你彻底消除隐患。他们不是威胁你说出去就要你们的命吗?你把他们的住址告诉我了,我立刻派人去要了他们的命,看他们还怎么威胁你!我就是怕这个隐患不除掉,见这次绑你没事儿,下次接着绑,反正跟玩儿似的。”
秀儿轻叹:“你和你家帮了我们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你,只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说,请你不要再问了。”
十一霍然站起:“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就算你被…那样了。也可以告诉我啊,我又不是那种死脑筋。”
秀儿慌忙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被怎样。这一点我早就说过了的。”
“那你怕我知道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唉。十一,你就别逼问我了。我答应你,等以后条件成熟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那。好吧。”虽然这样说,某人的脸还是臭得很。
过了一会儿“十一,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跟你说一声。”
“说吧。”
“你那本新戏,既然交给了我,肯定还是愿意让我演地吧。”
“废话,不然我交给你⼲嘛?”十一横了她一眼。
“是这样的,这本戏被大师姐。也就是你心爱的娥儿要去了。她跟师傅要地,理由是我反正是要下乡巡演,乡下人连旧戏都没看过了。根本不需要新戏,她在大都才需要。师傅也觉得有理。就给她了。”十一再次被她气到了。低吼着:“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我辛辛苦苦写地。你凭什么这么好说话?早知道这样不给你了,枉费了我的笔墨,最后几天赶得要死,去给你送行的那天我还起了个大早改戏,因为先天晚上又想到了一个好情节。你倒大方得好,拿我的心血做人情!”
秀儿尴尬地解释:“不是,我也不愿意的,可是,大师姐已经抢过去了,师傅也答应了,你叫我如何?去跟她吵架再抢过来?她毕竟是大师姐,又一直很照顾我,我现在还沾她地光住在她的屋子里呢。再说,她不是你心爱的娥儿吗?你以前可迷她得很。”
“那是以前,现在我只…”
秀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现在我只迷你”可是那又如何?将来迷上了新人,自己又成被以遗忘的旧人了。
她突然笑眯了眼问他:“昨晚,你是不是住在十八舂的?十八舂的桃源舂,那个叫啥真真的,确实很美哩。”
十一吓了一跳:“你认识真真?”
秀儿越发笑出了声:“你昨晚不会真的就住在真真那里的吧?”
十一不吭声了,目光躲闪,脸⾊有点不自然。秀儿心里涌起了一股深深地悲哀,男人啊,为什么总这么心花这么多情?对你再好,再大方热情,可还是忘不了别的女人。别的女伶也好,别地妓女也好,能多占就多占,今天迷这个迷得要死,明天一旦迷上别人,这个立马抛在脑后了。
十一见秀儿面⾊沉凝,眼神悲哀,说了一句类似解释的话:“我只是闷得慌,去那里玩玩,晚上喝多了一点,就留下了。”
秀儿马上换上笑脸,关切地问:“昨晚喝多了,现在头还痛不痛?我去给你泡杯浓茶,你要觉得不舒服,就在家里地客房睡一会儿。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我亲手做几个菜给你吃,我手艺不错地哦。“
“真的?”十一总算⾼兴了“那我一定要在这里吃饭。”
“求之不得,十一少爷肯赏光,是我莫大地荣幸。你去休息一会儿吧,睡一觉起来就有好吃的了。”
“嗯”他乖乖地去睡了。
轻轻替他掩上房门,秀儿感概地想:他们俩的关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什么郎情妾意,那些人为什么总要把男女关系理解得那么狭隘呢?十一关心她,对她好;她也关心他,对他好。他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妹。
这样的关系很好,彼此都安心,如果他们是情人或夫妻,刚才得知他去嫖妓时,她会难过,会心痛,甚至会忍不住跟他吵架。可是他们不是,他在她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那种概念,所以她才可以带着旁观者的心去理解他,去心疼他,跟他像拉家常一样谈论这件事。
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应和回报他的情意,而又不为他的多情所伤。
十一,对不起,我只有一颗心,碎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所以我不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