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其他人都在前舱,一个人回房去也只是⼲坐着,秀儿看秦玉楼聊兴甚浓,便没有急着走。
若不是坐船,师徒俩能像这样安安静坐静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其实不多,所以秀儿也挺珍惜的,师傅到底是师傅,半辈子走南闯北,多跟他聊聊,肯定也能长些见识。
聊着聊着,秦玉楼突然问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秀儿,对这两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秀儿语塞了,尴尬地笑了笑说:“都是好朋友啊。”
秦玉楼哼了一声:“跟师傅还打马虎眼。”
秀儿认真地说:“不是打马虎眼,现在他们俩对我而言确实只是朋友,不然我是他们的什么人呢?他们都是富家公子,我只是个乐籍女子,跟他们又没什么约定。”她本想说“没有婚约”想想,觉得还是不妥,这样说,好像她想跟他们怎样似的。
“那你心里到底偏向哪边呢?”
秀儿为难地说:“这个…我真的说不好,您就别问我了。再说,这事还早呢,我才入这一行,刚刚唱出了一点点起⾊。我既吃了这一碗饭,又难得有人捧场,总得唱几年吧?我要不唱几年,师傅您都不会放我走啊。”
话说到这里,秦玉楼也笑了,这一点他自然不能否认。师徒俩对坐了一会儿后,秦玉楼又开口道:“既然现在一切都还未定,你也打算继续吃这碗饭,就不能太疏远十一少爷,他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啊,没有他的戏。你到不了今天这个位置。”
“这我知道。”秀儿低下了头。
“不管是作为一个戏班老板还是作为一个爱戏之人,我都希望你继续跟他合作,他写。你唱,你们通力合作。珠联璧合。这对你,对他,对整个戏班,乃至对整个戏曲界,都是大好事一桩。”
秀儿笑了起来:“师傅您也太夸张了吧。没有我,十一写的戏别人唱照样唱红。比如这次,听说大师姐首场演出就很轰动。”
秦玉楼正⾊道:“但没有你,他写不出戏,这本就会成为绝响!”
“怎么可能?”秀儿立即反驳:“如果他真如师傅说的,是个难得地人才,有我没我,他都照样写得出好戏文,也照样有红角去唱。”
秦玉楼叹道:“秀儿。你还小,还不懂男人。十一少爷跟别人不同,大都是有很多才人。但写戏文的,除了极少数是有闲的官老爷偶尔戏笔之外。其他地。都是仕途绝望的穷文人写出来卖钱地。戏文不比诗词,可以信手偶得。一本完整的戏文,那么厚一叠,字字句句斟酌,从人物、动作到唱腔,无不精心雕琢,得耗费多少心血,拈断多少根须?不为卖钱糊口,只全凭喜好,写出来自娱的,很少。十一少爷尤其如此!他还是少年心性,家里的钱又多得不得了,每天玩都玩不过来了,哪里肯坐下来想破脑子写这个东西。若不是为了你,你看他肯不肯坐下来费这工夫?”
说到这里,秀儿也沉默了。凭她的观察,还有十一平曰地表现,以及菊香说的话,整个推断起来,好像的确如此。十一肯写戏,不过是为了看她在戏台上唱出他亲笔写下的戏文,最好,让他串一场男主角,跟她在戏台上打情卖俏,做做鸳鸯梦。
如果她不唱了,让十一纯为写戏而写戏,可能他真的会停笔。倒也不是没趣兴,趣兴他有,只是,没那么大耐心,他好玩,坐不住。
沉昑了一会儿后,秀儿问:“那师傅您的意思是…”秦玉楼跟她讲的这些话明显还只是开场白,真正的意图还没说出来呢。
秦玉楼轻轻摇动着折扇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些话其实不需要师傅讲的。既然你跟他们两个人都只是朋友关系,那就不要过于地亲近哪个冷落哪个。柯公子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我也知道,他无论长相、人品还是家世都是一流地,我也不是要你和他断绝关系。我只是提醒你,十一少爷才是对你的前途最有帮助的人,你如果因为柯公子把十一少爷得罪了,绝对是你地损失,而且这个损失无法估量。”
秀儿点头道:“师傅,我知道,我也没有冷落十一,我跟他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错地。”她只是没把他当成未来地良人而已,这一点,她也不想骗他。
其实,秦玉楼讲的这些,她何尝没想过?只是没秦玉楼看得那么透,想得那么深远而已。
但要她为了自己地前途去哄骗十一,去装着跟他亲热,不仅对不起十一,也对不起帖木儿。
而且,如果她存心利用十一,十一将来也不会原谅她。他可不是好惹的,他们关家,包括关老爷,甚至关太太在內,个个都是笑面虎。关老爷平时待人多亲切热情,就像老好人一样,但老好人能混成太医院的总头头?能在短短几十年內挣来偌大的家业?他家甚至跟江湖人士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无论关老爷还是关少爷,都不是他们外表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她即使为全安着想,也万不敢欺骗、利用十一。不然真的伤害了十一,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秦玉楼说的话,她也会认真考虑。如果十一真的只为她写戏的话,她要怎么处理跟他的关系,才能不浇熄他的热情,不浪费他的才华,确实是个非常严肃,非常重要的问题。
左思右想,真是很犯愁呢,远不得,近不得,不能太冷,不能太热…
秦玉楼见她一幅伤透脑筋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至少,他现在对你还十分上心。他帮我们包下这艘船,自己也买舟南下,每天紧跟着我们的船,这就是最好的明证,你还有的是机会笼络他。”
秀儿吃惊地问:“他的船就在这附近?”秦玉楼刚刚只告诉她十一另外包了一条船,她还以为在后面,或者要过几天才来呢。
“是啊”秦玉楼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早发现了呢,他自己在船里没出来,可他那小仆人总是进进出出的,一会儿泼水一会⼲嘛,你也有时候出去吹风,怎么一直都没看见吗?”
“没”她是出去过好几次,可她心里一直想着到杭州后怎么找卢挚,怎么跟他开口求他帮忙去找那扬州的骗子要钱,还有帖木儿的事,这些都沉甸甸地庒在她心上,让她无瑕注意其他的。
“诺,那不就是小跟班?”秦玉楼朝窗外一指。秀儿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见菊香站在船头上,还在向这边探头探脑呢。
秀儿随即向秦玉楼告辞,走到船头上向菊香招了招手。既然知道他们就在隔壁船上,那肯定是要打招呼的了。
菊香看见她,奋兴地跑了进去。很快,从船舱里走出来另一个人,衣角一晃她就知道那是谁了。
他们站在船头互相点头致意,互相微笑。秀儿心里只觉得万分欣慰,冷战了几天后,现在这么友好地隔船相望,是不是就算,他们和好了?
也许有一天,十一会想通,不是每个他喜欢的女人都要娶回家去关着的,那样其实很没意思。他们可以永远是朋友,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为什么一定要把男女关系限定在那么狭隘的范围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