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玉楼的想法和做法秀儿并不是很赞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要保全自己,就必须用一些手段。只要掌握一个总原则就行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坐着扯了一会儿闲话后,秦玉楼果然问起了她跟卢挚交往的始末,秀儿很慡快地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其实,也根本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本来就谈不上有什么交往,更罔论交情了。
说完,她偷觑着秦玉楼,心里暗暗揣测:他听到了,应该很失望吧?
让她意外的是,秦玉楼看起来居然很⾼兴,笑眯眯地说:“这就够了,有这垫底,就可以去登门拜访了。”
秀儿反而呆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问:“师傅难道不觉得,我跟卢大人仅仅只是认识而已,根本就谈不上交情的?”
秦玉楼好笑地说:“你才十五岁,入行不过数月,如果就能跟朝廷大员有多深的交情,那才奇怪了呢。”
“啊,既然师傅知道,那还叫我去拜访?”
秦玉楼⾝体前倾,双手交握,开始对爱徒讲解见官之道:“秀儿,你看那些朝廷大员,每天有多少人找,难道都是有很深交情的?他们很可能是人托人,拐了九曲十八弯,多少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还不是照样上门攀交情?大部分人之前根本没见过大人的面,要靠别人引荐才能进门。你呢,不仅跟卢大人交谈过,还有送书的情谊,已经超出师傅的预期了。”
这样就超出了?“那师傅以前是怎么以为的?”
“我以为你只是在宴会上见过他一两面。他对你可能还有点印象。没想到,你这么小,入行地曰子又这么短。就能跟朝廷大员有私交,真不简单!尤其是后来送书。那一招简直绝了!小小年纪,这么会来事,连师傅都佩服得不得了。”秦玉楼对秀儿的举动赞不绝口,就差竖起大拇哥了。
“师傅!”秀儿脸涨得通红,急急地声明道:“我送他书。是因为他告诉我,他自己家里都没这本书了,我这才把我家保存的那本送给他做纪念,我可没想别地!”对师傅把送书也看成是巴结官老爷的手段,秀儿本能地排斥,相当地不悦。
“我知道,我知道!”秦玉楼乐呵呵地安慰:“如果你刻意巴结,一脸媚相,可能还达不到这个效果呢。正是这种不经意地热情和体贴。才最熨贴人心。我相信,这位卢廉访史大人肯定对你印象非常好,只要你去。他事情再多也会拨冗接见的。”
仓促间,秀儿想到了一个理由:“卢大人在通州。现在还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呢“回来了”秦玉楼胸有成竹地说:“我肯定会先打听清楚他回来了没有,才叫你去拜访的。”
秀儿低下头不吭声了。本来。她是真的很想去拜访这个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景仰的人。可经师傅这么一分析,她反而提不起勇气了。
她这样跑去算什么?投靠他,巴结他,利用他?
她希望自己跟卢挚地交往是单纯的,不要参杂这么多利害关系,不要变成利用和算计。如果那样,她会瞧不起自己,会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堕落的坏女人。
可是,师傅殷切期待的眼神,还有程金城热情望渴的眼睛,又让她不得不迈出这一步。在天⾼皇帝远的杭州,除了卢挚,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去投奔谁。
恍惚间,一个清新洒脫的⾝影在她脑海里浮现,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还是马上告诉自己:不要希望他来,他不能来。
十一来了,她还可以把他在林家后院“蔵娇”“勒令”他关在家里写稿,不准出去惹事生非。十一只是名医后代,富商之子,只要不出去惹事,没人会吃饱了撑地找上门寻仇。
帖木儿就不同了,他的父亲左相大人在江南犯下了滔天大罪,制造地万人坑不知凡几。在两国相持的最后阶段,蒙古兵的铁蹄踏过地地方,江南美景如画的土地,被男人地血染红,被女人地泪浸透。窝阔台的名字,也直接与魔鬼等同,成了民族仇恨地聚焦点。
秀儿也认为窝阔台万死不足以偿其罪,但帖木儿,多纯良的男子!记忆中他的脸,笑容明媚,目光温柔,与他相处的曰子,恬淡而又幸福。如果因为她的缘故,把他置于险境,甚至真的出了事的话,那么,她自己,万死不足以偿其罪!
在骡车驶向卢挚府邸的时候,秀儿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帖木儿。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么深刻的变化。曾经她如此仰慕的卢大人,到如今,也只是仰慕而已,再也没有其他情愫。
卢挚真的名如其人,听说秀儿登门拜访,马上就从后堂出来了。接待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大官的架子,给秀儿的感觉,就像老朋友一样的亲切真挚。
他的府衙也真的如他所言,很美,繁花満眼,有些还是秀儿从未见过的品种。整个庭院蜂围蝶绕,香气氤氲。总之,十分地有情调,尤其当两个人坐在亭子里赏花对饮的时候----当然,饮的是西湖的龙井,不是酒。
秀儿坏心地想:要贿赂这位大人,估计金钱美女不大奏效,但奇花异草呢?他抗得住吗?
“你在想什么?那么乐?”
“啊?没有,没想什么,也没乐。”秀儿尴尬地低下头,还是感觉到了对面那人揶揄的目光。
“还说没有,明明就在偷着乐,说吧,刚刚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你这花园拾掇得真好。好多花我都叫不出名字,大人肯定是个超级爱花之人吧。”
不知哪个家伙说过,有嗜欲有偏好的人不能当执法之官,有嗜欲就有空子可钻,做不到彻底公正。因为要彻底公正,就要彻底无情。
她看了看对面的卢大人,这样的惜花恋草之人,只怕不仅不是无情之人,还很多情呢。他是怎么把他的性格和他的⾝份调和起来的呢?
“你也喜欢花草?”卢挚含笑问她。
“当然喜欢,我现在住的地方,也是満园花草呢。”
“哦,是哪里啊?”
“是漕帮程二当家帮我们找的房子,房主姓林,现在好像在涿州当官吧。”
“林随川?他家我去过一次的,好像在大瓦子旁边的洛阳街。”
“对对,就是洛阳街。据说以前那里是洛阳籍军人驻军的地方,所以叫洛阳街。”
卢挚点头:“大瓦子附近的几条街以前都是驻军的。”
“现在那里的居民,也是这些军人的后裔吗?”
“有些是吧,也不全是,后来都混居了。”
“那”秀儿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您认为,如果我在大瓦子登台,会有人看吗?”
“当然有!”卢挚的语气很肯定“别说大瓦子,这杭州城的居民有一半是当年追随南宋小朝廷从北方迁徙过来的,你唱北方的杂剧,肯定有人看的。”
“可是,迁徙之事是在几十年前发生的,老人好多都不在了。现在的年轻一辈,早融进了这里的环境,从小看南戏长大的,我还是好担心…”
“你已经来的,不是吗?”卢挚望着她的眼睛说:“既来之,则安之。考虑有没有人看,是你毅然买舟南下之前要做的事情。现在要考虑是,什么时候开场,怎么样唱到最好,第一场就把观众震慑住,让他们出去后对你赞不绝口,鼓动亲戚朋友都来看。”
秀儿还是不够自信:“怎么可能把观众震慑住,他们爱的是南戏。”
“那是你还没来的时候,你来了,他们就爱杂剧了。”
“大人又哄我。”秀儿被他逗笑了。
“我不是哄你,我是在鼓励你。你既然来了,就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然后放手一搏。放心,我会去给你捧场的,我还会带些舞文弄墨的朋友一起去,让他们给你鼓吹鼓吹,比如,写几首词曲赞一赞,珠帘秀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在杭州家喻户晓的。”
“真的!”秀儿先是喜出望外,随即又担心地问:“这样做,不会破坏大人的官声吧?”
“怎么会?如果跟友人看看戏,写写词曲就破坏官声了,那我还活不活啊?傻丫头!”
花木扶苏的庭园里,不时响起卢挚慡朗欢快的笑声。他的书童提着一壶刚烧好的开水走过来,看见自家大人竟然笑口不绝,露出了诧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