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那家名叫“桃源居”的妓馆,就看见一个男人被几个打手踢得満地打滚,一个女人哭喊着跪在门外磕头求情。场面虽然让人气愤,秀儿心里还是定了一些,因为,被打的人并非十一,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只看了几眼,就发现事有蹊跷,挨打的男人明明已经被踢到门边了,只要爬起来就可以走人,里面的打手也没有不准他走的意思,踢他似乎就是想赶他走。可那男人刚接触到门槛,立刻往里爬几步,嘴里还喊着:“遏云姐小,我是真心爱你的啊,你为什么让那些恶俗不堪的男人玩弄,也不接受我的真心呢?”
这样一嚷,打手们踢得更用力了。只可怜了在门外磕头的女人,也不知是那男人的什么人,额头上都已经开始渗出血珠了,还在不停地磕。
秀儿十分不忍,虽然明知自己不该开口,还是朝里面喊:“别打了,真的会出人命的,你们想赶他出来还不容易啊,提起来丢到门外再关上门就行了,何必把人往死里打呢。”
“不打死他,他就缠死我们姐小,再恶心死我们。”
“我不是缠她,我是爱她呀,我真心爱她,我每天每夜为她写诗,我时时刻刻想着她。试问天地间还有我这样痴心的男人么?她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呕!”有人跑到旁边去吐了一口,然后喘着气道:“不行了,你们只管打,往死里打,打死了老子去给他抵命。被府尹老爷砍头也比被他恶心死好。”
“不要!求求你们,饶了他吧。”门外的女人趁他们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去覆在挨打的男人⾝上。
门里的打手可不管这些,继续拳打脚踢。这回大部分都落在女人⾝上了,秀儿急得跑进去拉她,打手也帮着拉。好不容易把女人拉到门外,秀儿便朝里面喊:“你们快把他丢出来,别打了,打死了你们也要背人命官司对不对?”
啪啪啪,里面有人鼓起掌来。然后一个威严的声音交代:“既然珠老板亲自开口为他求情,就依珠老板说的,把他提起来丢出去!”
“谢谢你,珠老板。”地下的女人转⾝给秀儿磕头。
秀儿惊喜地喊:“程二…二哥?”这会儿,她很愿意喊他二哥。虽然他们后来并没有真的摆上香案结拜,但现在有求于人,自然要亲热一点了。
程金城笑着走过来说:“这些天帮里出了一点事,我出了一趟门,这么久都没去看珠老板。想不到你还认我这个二哥。”
“一曰为兄,终⾝为兄”这样地话说出口。连秀儿自己都觉得太虚伪。
不过程金城显然很受用,眉开眼笑地说:“你也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既然这样,就不要喊我珠老板了。”
“那是喊给他们听的,让他们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珠帘秀珠老板,私底下,我当然喊秀儿妹妹了。”
秀儿先冲他笑了笑,然后露出焦虑的神情。程金城也很知趣,及时收起调侃的笑容。关切地问:“怎么啦?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这种地方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秀儿巴不得这么一问,立即告诉他:“我是来找十一的,就是给我写戏地那个关汉卿。二哥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还专门为他跟我开口。让我同意你把他带到林宅同住。”
秀儿差点噎住了,什么叫“带到林宅同住”?旁边听的人作何感想啊。这个程金城,表面上装得很大度,还送贵重珠宝给她,实际上对上次那件事耿耿于怀,所以一方面讨好她,一方面又忍不住冷嘲热讽。毕竟是黑道大哥,年纪又不大,血气正旺,所以理智上再怎么知道该跟她处好关系以巴结帖木儿,实际上却做不到。
秀儿还没找到应对之辞,他又酸不溜湫地说上了:“关老弟是男人,来妓院潇洒潇洒,秀儿妹妹还亲自跑来找?女孩子醋劲太大了可不好哦,而且妹妹不是和左相府的克列公子是一对吗?”
秀儿深呼昅一口气,然后耐下性子解释:“这跟那是两码事,关公子是我专程请来给我写戏的人,可是他最近写得很不顺,昨晚据说熬了一通宵,写的东西早上起来撕得稀巴烂,然后就气得跑到这里来了。他地出⾝二哥想必也知道,家里的独子,父⺟很惯的,所以很任性,在大都的时候总是惹事。因为争风吃醋,车都被人砸了好几辆,我怕他改不了少爷脾气,在这里也跟人闹起来。”
“原来关公子人品这么差,平时看着很斯文的人,居然是花街柳巷地常客,这么烂的男人,难怪妹妹甩了他,跟左相府的克列公子在一起地。”
秀儿楞了,这是什么意思?程金城到底是借机贬低十一还是在挖苦她呀?虽然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程金城,但今天他的表现还是让她觉得很怪异。
程金城好像很惬意,一副他占了上风的得意劲,脸上倒是笑得跟朵花菊似的,语气很温柔、非常温柔地说:“好了,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现在可是名闻大江南北的大红人呢,多少⾼官才子想跟结交,你可不能来这种地方,要是让人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就糟了。”
秀儿暗自思衬,程金城在她⾝上花了大钱,又费了偌大的力气,结果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而还受了一次惊,出了一回丑。他心里不平衡也是可以理解地,她心里也不无愧疚。但当时的处境,有自动送上门来捧她的人,她着实没法拒绝。落水的人,有根救命稻草在眼前,谁会不伸手抓住呢?利用完了人家,一点好处也没让人得着,他有气有怨,要讽刺她挖苦她就受着吧。
秀儿于是黯然低头:“二哥说得对,是秀儿糊涂,不懂得人情世故,以往秀儿有任何对不住的地方,都请二哥原谅。”说罢,深深一福。
程金城却不为所动,继续说些莫名其妙地话,听起来,主要是挖苦十一,弄得秀儿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要索性扭头就走吧,又想等他发完癫了,再求他帮忙找十一。这种事,只要他肯出面,比找任何人都有效。
突然,秀儿的眼睛定住了,就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程金城阴阳怪气地原因和意图。
不过这会儿她没时间跟他理论,她撇下程金城,一路小跑到一扇窗子前,用惊喜中带点抱怨的声音喊:“十一,原来你在这里!好过分哦,看见我这么着急跑来找你,也不出来,你到底在⼲什么?”
就在那扇窗子里,正坐在酒桌上跟一个女人对饮的人,不是十一是谁?
等秀儿跑到前面的回廊,房门已经关上了,一个很漂亮很傲气地红衣女人挡在门前说:“关少爷不想见你,你请回吧。”
“菊香呢,叫菊香出来见我。”
“菊香在侍候主子,他也不想见你。”
“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代表他拒绝我。”
“我不是谁,我只是这里的主人,他是我的客人,他不想见谁就不见谁。”
这时,⻩花走过来在秀儿耳边低声劝解:“如果关少爷只是在这里喝花酒,倒也没什么,我们只是怕他闯祸才出来找的。至于喝酒嫖妓,他在大都也是家常便饭,他亲爹都不管了,小师妹何必操这个心。”
这些道理秀儿当然懂,可是刚才从窗子里看到的,十一抱着酒坛子猛灌的样子让她忧心。他哪次闹事不是喝多了酒才闹出来的?他并不是是脾气多坏,有事没事就找人⿇烦,他只喝醉了才⾝不由己。
无计可施之下,秀儿隔着门喊:“菊香,你可以跟我赌气,但你不能拿你家少爷的全安赌气。关伯父就快来了,如果十一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我看你怎么跟你家老爷交代!”
“呃,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在我这里大呼小叫,那我还做不做生意啊。”红衣女人不耐烦地吵着。
但菊香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很紧张地问:“老爷真的要来了?”
秀儿也不直接回答他,只是侧⾝看着后面的人说:“这是你们关家藥铺的房掌柜,你家老爷的信是他亲收亲回的,你自己去问他吧。”
房掌柜忙说:“是真的,大东家就快来杭州了。”
菊香听了,跑进去跟十一说了一通,但很快回来摊着手哭丧着脸说:“怎么办?少爷听不进去,他说今天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还要我回去把行李搬来。”
秀儿和房掌柜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秀儿道:“要在这里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得确保他不闹事,不出事。你如果能向我做这个保证,我可以让他在这里,回去就就叫人把他的行李送来。”
刚才还大声嚷嚷的红衣妓女这时候过来说:“刚刚才知道,原来你就是珠帘秀!真是失敬,大名角跑到我这里来了,蓬荜生辉啊。不过呢,妹妹还小,还不大懂得男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不管你多漂亮,多有名,他厌了就是厌了,求也没用,哭也没用的。妹妹这么有名,还怕没男人?何必在这里纠缠不清呢。”
秀儿哭笑不得,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以为,自己跑到这里是来跟她争风吃醋抢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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