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都不知道还能怎么跟菊香说,眼看帖木儿已经朝她这边走过来,要是还在这里跟菊香冷眼相向,言三语四,不迎上去打招呼,那像什么话?
想了想,人是不可能讨好所有人的,菊香要怎么想,回去要跟他家少爷怎么说,只好随他的便了。于是匆匆交代了一句:“你回去好好照顾你家少爷吧,等他睡醒了我再去看他。现在我要去招呼客人了。”
菊香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走掉了。
秀儿也有点来气了,他主子倒服服帖帖的,就这小跟班倒越来越厉害了,也不知道是纯粹替他主子打抱不平呢,还是有别的原因。不过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帖木儿已经走过来了。
因为想抓紧排戏,秀儿本没打算跟帖木儿出门的,只想着在自己屋里陪他说说话,然后就让他回蒙克府里待着,他⾝体才刚好一点,还需要多休息。何况他的⾝份这么敏感,也最好不要在外面乱晃。
想不到帖木儿一进门就兴冲冲地提议:“今曰天气好,带你出去玩玩。”
秀儿忙推辞:“今天就算了吧,你师傅还在那府里呢。你其实不该来的,这下你师傅又要怪我了。”
帖木儿笑着告诉他:“师傅一大早就去抱朴院拜访老真人了,那两个人碰到一起就在树荫底下摆上一盘棋,一下就是一天。”
“山中神仙就是这样子的,等他们一盘棋完,看棋的樵夫手里的斧头把手都朽烂了。”秀儿一副神往的样子。
两个人谈笑了没几句,秦玉楼就进来了。这回可不比往常,很恭敬地行礼,还说了一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子勿怪”之类的客气话。
帖木儿自然要说明来意,秦玉楼听了。眉开眼笑地说:“公子好雅兴,这样的天气,正该出去游赏才是。”
秀儿简直傻眼了,昨天晚上,秦玉楼见她去了谢昑月那里一整天,还特意提醒她,要抓紧排戏。后来听说是跟谢昑月商量打擂事宜兼学南戏去了。这才没唠叨地。今天居然怂恿她跟帖木儿出去玩,没搞错吧?
不过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像帖木儿这样的⾝份,大概是秦玉楼自从业以来见过的来头最大的“贵人”若秀儿能傍上左相公子,也就是说。若芙蓉班能有这么一个后台,在大都谁还敢惹?曹娥秀和阿塔海交往秦玉楼不支持,那是因为阿塔海乃有妇之夫,曹娥秀跟阿塔海是在跟左相府姐小抢男人。秀儿跟帖木儿的意义完全不同,帖木儿可还是未婚的公子。
虽然心里有诸多疑虑。在帖木儿的盛情相邀和秦玉楼地一再怂恿下,秀儿还是跟帖木儿出了门。
在车上,秀儿决定跟帖木儿好好谈谈。如果他对自己的处境没有清醒地认识。她只好亲自充当这个醒唤梦中人的角⾊。老是蔵着掖着也不是办法,话说起不好听总比送掉命要好。
于是“咳咳”某人先坐正,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道:“帖木儿,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我现在…什么处境啊?怎么听起来这么严肃,好像很不妙?”
“本来就很严肃。很不妙!”
“哦,愿闻其详。”
见他那一副调侃的样子,显然根本没当回事,秀儿着急地说:“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你父亲在江南这边…”
“名声很臭。很遭人恨,对不对?”
“你明明就知道嘛。”秀儿也不想说些违心地话安慰他。否则就根本不会开口了。
帖木儿点了点头说:“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为什么要和师傅来这里为那些枉死的人作法超度呢?”
“光那样是不够的,死者就算被超度了,也平息不了生者心里的仇恨。”超度这种事太虚幻,怎么安慰得了失去亲人的痛?
“那他们要如何?”
秀儿叹息着说:“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如何,我只知道,这仇恨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化解。也许,再过几十年,等这一代人也随那些枉死地亲人而逝,历史的血迹才会慢慢淡去,恨与痛才能渐渐被遗忘吧。而现在,当恨意还远未消饵的时候,怎样能让你父亲痛,他们就会采取怎样地方式。”这样说,够直白了吧?
帖木儿轻轻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死?”
秀儿急得快说不出话来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死?那我还不如让自己死了好,让我去替你死!问题是,他们不会接受。他们杀不了你父亲,但若能杀了你,让你父亲老年伤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相信我,他们很乐意做的。”
“这个我知道。”帖木儿竟然望着窗外一排排迎风飘舞的杨柳,很平静地说。
秀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你知道你在南方处境很危险?你知道反元复宋的组织从未停止过活动?”
“你说的这个组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江南百姓有多恨我父亲,不夸张地说,已经到了人人得而诛之地地步。别忘了,我曾在杭州待过一年。”
秀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带着隐忍的怒气地问:“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对这些根本无所谓,如果他们找来,你就引颈就戮,用你的血,用你的命,来替父谢罪,代父还债?”如果他敢承认,她会立即跳下车去,从此跟他分道扬镳,永不再见。因为,一个连自己地生命都不爱惜的人,不会爱别人,也不值得她去珍爱。
帖木儿却好像看穿了她地心事,起⾝跟她坐到一边,伸臂把她揽在怀里说:“不瞒你,曾经,我的确这么想过。但那是以前。从现在到以后,永远不会了。”
秀儿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的解释。他语调舒缓地告诉她:“刚来杭州的时候,听师傅讲扬州三曰屠,杭州七曰火,我就知道这里地人必然恨极了我爹。师傅肯定也心里有数,所以他没告诉道院的人我的实真⾝份。只说我是他的徒弟,本姓柯,法名初谭。一个小徒弟的⾝世,也没人会去调查。所以,道院的人的确不知道我是谁地儿子。但杭州的百姓,其实是知道的。”
秀儿急急地问:“是现在知道,还是以前就知道了?”
“以前就知道了。我曾告诉过你,我在道院的那一年,师傅后来云游访友去了。那时候我基本上每天都在抱朴道院遗址上打坐运功。或停下来读经。当时就有一些上山的人,看我总坐在那里,好奇跑去问我。我从不隐瞒自己地⾝份,每次都如实地告诉他们我是谁,我在⼲什么。”
原来,杭州人一直都知道窝阔台的独子就在抱朴道院“那,一直都没人去骚扰你,也没有刺客去杀你吗?”
“没有,从来没有!他们只是默默站在一边。听我念经,听我为那些枉死在我父亲手里的人超度,他们最多只是叹息,然后悄悄走掉,他们甚至从没有骂过我一句。”
秀儿听呆了。难道,是她想错了。这里的人,对几十年前发生的大杀屠早就释怀?
帖木儿还告诉她:“有一次,我一个人在扬州地万人坑边念经超度,那天太阳很大,我的⾝体又比现在差得多,一下子晕了过去。迷糊中听到有人说,这人是窝阔台的儿子,他是来这里为他父亲忏罪,为死人超度地。他们把我抱到阴凉处,给我喂水,为我打扇,直到我清醒后他们才走。我向他们道谢没人搭理我,但我昏过去了,他们会来救我,会小心照顾我,秀儿,他们不恨我。我还听见他们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父亲在这里制造万人坑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知道什么?何况我还这么诚心替父亲忏悔,他们早就原谅我了。”
说到这里,帖木儿眼圈红了,秀儿也鼻子酸酸的,过了半天,她才轻叹着说:“江南的百姓,实在太善良了。”
帖木儿点头道:“哪里的百姓都善良,他们是最宽容,最懂得感恩的人,只有那些利欲熏心地人,才会丧尽天良。”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情绪有点庒抑不住地激动,秀儿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江南,这块被他父亲血洗过的地方,这些在他父亲率领的蒙古铁蹄下苟全下来的人,在一个诚心忏悔的孩子面前尚且肯原谅,还在他遇到危急时给予了无私地救助。可是他的家人,他父亲地妻妾,却从襁褓中就一直残害他,仅仅只是因为女人之间的争宠和嫉妒吗?也许还有民族歧视吧,不甘心克列家族将来落在一个下贱汉女生的孩子手里。也许在她们眼里,这种和汉女生的杂种根本就不配做克列家的后人,所以她们欲除之而后快。
窝阔台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嫌弃他的汉人血统呢?一直以来秀儿都对这一点不是很理解,像窝阔台那样強横的人,居然会治不了家,会管不了自己的姬妾,会没用到保不住自己的儿子!
会不会,他那时候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这个带着下贱血统的儿子,尤其,还是一个被他当猪猡一样斩杀的民族的后裔?那时候他五十二岁,一个汉族妾给他生了儿子,他可能会想,既然家里有女人开了胞,其他姬妾也会陆续跟着孕怀的。而他真正期待的,是纯种的蒙古后裔,最好是来自蒙古贵族家庭的女人给他生的贵子。
可是,事情却没有照他想像的去发展,那些蒙古姬妾一方面容不下他带着汉族血统的儿子,一方面自己死都不下蛋。他后来终于醒悟了,如果再任由那些姬妾为所欲为下去,他会断子绝孙!所以,当帖木儿快要被毒死的时候,他才真的慌了,到处延医问藥,总算把儿子的小命保住了。
想到这里,窝阔台后来对儿子近乎卑躬屈膝,一味阿谀讨好的态度有了合理的解释。如果仅仅是父亲对儿子的溺爱,不至于此;仅仅是因为姬妾害迫儿子的愧疚,也至于此,因为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如果他曾一力维护儿子,他问心无愧。
正因为他没有,他在帖木儿幼小的时候不曾全力保护,让儿子差点夭折,所以他愧疚,他觉得对不起儿子,这才有了后来种种溺爱纵容到不可理喻的行为。
秀儿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但帖木儿会对父亲如此冷淡,肯定不仅仅因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被父亲的姬妾害迫过吧?聪明如帖木儿,肯定猜得到父亲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所以他才会对父亲冷淡,对家庭绝望,对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毫无趣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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