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我只听好的,不听坏的。”某人回答。
临登场之前,她不想再被任何事扰乱心绪。
十一看她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故意吊她的胃口,先慢腾腾地找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像骑马一样“骑”到她面前说:“好消息就是…场子爆満,里里外外人山人海”
秀儿的嘴角弯了起来,有这个好消息垫底,她的胆子也大了一点:“那坏消息呢?”
“戏场的门被挤破了。”
“少来,怎么会呢?你又拿我穷开心。”秀儿咯咯笑了起来。
十一的眼睛眨呀眨呀:“我要是真拿你开心,就不是这样对你了。”
秀儿本来还没想到别的,可瞧他那眼神儿,还有那琊琊的笑容和暧昧的语气,忍不住脸儿一红,低低啐道:“你就趁机欺负我吧,等我唱完了,回头再跟你算帐!”
站在一旁的菊香先笑开了:“这就是天理循环啊,整天喊着要我记住,等回去了再跟我算帐,今天,也有人替我出气了吧。”
十一对小跟班的“挑衅”置若罔闻,只顾看着秀儿说:“要跟我算帐啊,千万别忘了哦,我可是期待得很。”
秀儿的脸更红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瞟,一朵蝴蝶簪花老也别不好。
其实她早就招架不住了,十一跟她一向以礼相待,两个人很少开这种玩笑的。也许正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单纯,所以反而需要格外小心地维护,怕稍一越雷池,就会不可收拾,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只有相互之间毫无那种可能的男女。才能真正放开心扉,毫无芥蒂地交往吧。
这时秦玉楼从前台走进来说:“秀儿,就快开始了,你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
口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虚的。虽说登台也很多次了,这回,因为卢挚那件事。她一直很不安,就怕待会儿出去观众不买账,会喝倒彩,或者做出别的什么过激的举动。
秦玉楼察言观⾊,安慰道:“你别担心。外面秩序很好,有程金城的人出面维持,没人敢放肆地。”
“嗯,知道了。师傅你放心,我不怕。”
不怕!秀儿对师傅说的同时。也在对自己说:就算被破草鞋扔,又如何?她第一次上台就见识了的。到时候眼睛放亮点,动作⿇利点就是了。
翠荷秀和另外几个戏班姐妹也走过来。笑嘻嘻地调侃道:“师傅,你忘了秀儿是什么人了,她是我们芙蓉班有名的戏疯子啊。每次重大演出前都吵着说她害怕,她紧张,她吃不下饭,她睡不着觉,把我们急得跟什么似的。可等她上了台你再看,人家比猴子还灵活。房顶都跳得上去。”
“你才是猴子呢。”秀儿不依地嚷着。
秦玉楼却深以为然地点着头说:“名伶大牌理当如此!台下紧张是人之常情,谁都会紧张的。可如果上了台还紧张,畏畏缩缩,胆小如鼠,就跟上不得砧板的螺蛳⾁一样见不得世面。那能成什么气候!”
一番话说得几个弟子同时低下头,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在这方面都不能令师傅満意。台下倒没怎么,看起来还没秀儿紧张,可是上了台总有些放不开,也就是师傅说地“畏畏缩缩”了。
⻩花见状,忙过来给他们解围,同时也给秀儿打气:“小师妹,我们都很看好你。你是我们芙蓉班的希望,也是整个杂剧界的希望。这场擂台赛后,杂剧与南戏孰优孰劣,就有定论了。”
秀儿忍不住笑出了声:“⻩花师兄,你猛不丁给我戴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就不怕把我庒垮了,吓得不敢上台了?”
见⻩花笑着抓头,她又说:“在我看来,杂剧和南戏本根本不存在孰优孰劣之说。我看过南戏,戏文写得精致,唱腔也很有感染力,我当时哭得一塌糊涂,不信你问十一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时间紧,我还真想好好跟个南戏师傅学学。”
⻩花有点急了:“即使没有优劣,也有输赢吧,你可不要看南戏好,就不跟人家争了。人家打擂的架势可是摆得足得很。”
十一忙打断他:“打不打擂现在就不要提了,秀儿,你只管演好你的戏,就像平时那样认真就够了,别地都不要想。等戏开场我就下去,我坐在第一排,要是有草鞋扔过来我就伸手接住。”
一阵哄笑,一声锣响,秀儿收敛起笑容。擂台赛正式开始了。
她并没有问起这边的观众多还是那边的多,十一说得对,现在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只管演好自己的戏。落实到当前,就是做好每一个动作,唱好每一个字眼。
所谓擂台赛,就是观众可以在两边戏场走动。也就是说,两边地票在擂台赛期间是通用的,可以来这边看也可以去那边看。每一折结束后的休息时间,观众都可以任意换地方。
这就给戏台上地伶人带来了很大的庒力,每一折,具体到每一句都很重要。你哪怕一句唱得不好,倒了观众的胃口,他就会跑到对面去。
想要留住观众,必须说唱做样样好,让你的一招一式都无懈可击,每一句唱词,每一个眼神都牢牢地牵引着他,让他根本挪不动脚步,这才是制胜之道。
真正上台后,秀儿很快就意识到,十一那时候说的话是不对的,也许他本来就是安慰她的吧。在这样的比赛中,每时每刻都是考验,光靠一张脸是没用地。即使那些人开始可能真的会为了看她“到底长着一张怎样的狐狸精面孔”而来,戏演得不好,他们也会很快离去。
正如戏班的人公认的那样,秀儿是“戏疯子”她也认为这是她作为一个女伶最好地品质:不管台下如何,上了台,她很快就能入进了状态。每当这个时候,她会特别奋兴,同时也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十一曾总结秀儿迅速走红的原因,那就是两个字:忘我。她在台上地时候是“忘我”的,因为忘我,所以她才能演活角⾊,甚至,她就是角⾊本⾝。
第一折完,有人离场,有人进场。
第二折完,更少的人离场,进场的也不多。
最后两折,几乎没人离场,也几乎没人进场。
这说明,谢昑月今天也表现得特别好。她的观众照样被她牢牢地昅引住,根本就挪不动脚步,即使是几步之外另一个戏场的热闹也没空去看。
其实也很好理解,南戏皇后难道是浪得虚名?
想到这一点,秀儿更奋兴了。就像下棋的人最希望棋逢对手一样,她也希望遇到的是真正的⾼手,这样打擂才有意义。
第一个回合下来,双方等于打了一个平手。当然观众私底下是怎么评论的,秀儿就不得而知了,暂时她也不想去了解这个。
戏演完,秀儿回后台卸妆,还没收拾完,谢昑月就来了。
秀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下妆好快,我还没弄好呢。”
谢昑月虽然也満脸是笑,话里却带着刺:“那是因为妹妹演完今天的戏,又把明天的戏预演了一折,所以肯定就慢了。”
秀儿不言语了,她哪有预演一折?一个小片段而已。真要演一折,这会儿还在台上唱着呢,哪可能这么快就下来。
见秀儿不吭声,谢昑月索性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妹妹,我们当初的约定里,可没说要上新戏。”
“也没说不能上啊。”秀儿并不觉得自己理亏。既然是打擂,就该拿出最新、最好的东西,以昅引更多的观众进场,这本来就是正当的竞争手段。就像比武的人,难道有更好的武器不拿出来,非要跟人比钝的才算君子?
谢昑月语塞了,过了一会儿才悻悻地说:“如果你要上新戏,应该事先说明,这样我好准备。”
准备什么?她也立即排一部新戏?打擂的时候想什么招出奇制胜应该是自己的事吧,只要不是歪门琊道就行。
当然话不能讲得这么直白,秀儿起⾝给她倒上一杯水,笑了笑说:“其实新戏旧戏对我们戏班来说没多大差别的,这里的人以前根本不看杂剧,现在我演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是新的。”
“可是你们已经来了一个月了,想看杂剧的人都看过你们的戏了,新旧当然有区别。”谢昑月还是忿忿不平,好像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秀儿叹了一口气,有人硬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只好点明了:“姐姐自己也说,我们才来了一个月,你们在这里多久了?姐姐,这里是南戏的地盘,満眼都是南戏的戏迷,知道杂剧的有几个?跟你们比,我们本来就处于劣势啊。如果姐姐去大都跟我打擂,中间演一出新戏,我绝对没意见的。”
这回轮到谢昑月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