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夫人,朱姐小的父亲在楼下,说想见见朱姐小。”
秀儿马上探头出去答应了一声:“我这就下去。”
见九夫人也要下楼见客,秀儿按住她说:“您就在这里陪着帖木儿吧,我下去就行了。”
开玩笑,这两个人怎么能见?她父亲无职无衔,见了左相的夫人,于礼应该跪拜才对。她怎么忍心让父亲如此。虽说礼不可废,可她不想那么委屈自己的父⺟。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不让他们打照面。
如果她和帖木儿能修成正果,她父⺟和帖木儿的父⺟是亲家,不管职衔如何,在儿女面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如果她和帖木儿最终不能在一起,她的父⺟和帖木儿的父⺟也没必要见面了。
好在窝阔台在她和九夫人的一再劝说下,前几天恢复了上朝,要是他在,事情还⿇烦些。相爷在此,她父亲来了,见也不好,不见也不好。
匆忙赶到楼下的会客室,朱惟君见到一个多月未见的女儿,心疼地说:“秀儿,你瘦了好多,帖木儿公子现在可好些了?”
“伤早就好了,现在只要他能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这么久了还没醒,有两个月了吧?”
“嗯,他现在这样,随时都可能醒来,也有可能还要很久很久朱惟君眼瞅着送茶水地仆人出去了。小小声地问女儿:“要是他一直不醒,你打算一直守在这里侍候他,连戏也不唱了?”
秀儿轻轻点头:“他这个样子我没心思唱戏。爹你放心,他会醒的,我有这个信心。我现在每天跟他说话,都觉得他其实听得懂,只是自己张不了
“听说他偶尔会醒过来?”
“我来之前好像醒过,但后来跟他娘谈起。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就是病人说胡话,喊两声爹娘,然后又睡过去了。”准确地说,没喊过爹,只喊过一声娘,喊过很多声她的名字。
朱惟君向门外探了探,确定走廊里没人后,这才告诉秀儿:“昨晚,左相府派人去我们家了。”
秀儿紧张地问:“去⼲嘛?”
“送了好多礼物。还有一笔钱。”朱惟君把礼物的种类和钱的数目在秀儿耳边嘀咕了一遍。
秀儿关心的不是那些,而是:“谁送去的?都说了些什么?”
“一个姓马的管家,和四海楼地马掌柜好像是兄弟。说这段时间⿇烦你照顾他们家公子,耽误了上台唱戏。所以送些东西和钱,算是弥补我们家的损失,当然还有答谢之意。”
秀儿的呼昅急促起来:“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朱惟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儿的脸⾊。
秀儿气血上涌,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随父亲跑回家去。把那些钱和东西照窝阔台那张阎王脸甩过去。亏她还以为窝阔台对她不错呢。原来。人家表面上好像护着她,背地里,不过把她当一个临时雇来照顾病人的丫头。
朱惟君看女儿一脸羞愤。虽然万般不忍,但有些话,做父亲的不得不提醒:“秀儿,左相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人家就是付我们工钱。所以是不是继续留下来,你可要想清楚了。爹不是催你去唱戏,只是你好容易才混了一点名气出来,要是就这样放下了,以后时过境迁,就算你想重新出山,观众也不见得买账了。”
所谓打铁要趁热,唱戏的伶人,一旦过了气,谁还记得你是谁。
秀儿低下头说:“我懂的”
这话秦玉楼前几天来看她地时候也说过了的。秦玉楼说,她现在回去还能把人气捡起来,但如果连续三个月,或更久不登台的话,就很难说了。大都是个名伶扎堆的地方,新人辈出,拼尽全力还不见得能保住位子呢,何况像她这样,刚有点名气就不露脸了。
道理都懂“可是,帖木儿这样,我真地没办法唱戏。在杭州的时候我也想撑下去的,硬着头皮唱了好几场,后来是十一让我退下来的,他说,我这种状态下唱戏,只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朱惟君叹道:“唱戏不比别地,要精气神全在才行。你心里老挂着一个人,上了台魂不守舍地,怎么能唱好?地确只会砸招牌,十一的作法是对的。”
“所以”秀儿深昅了一口气说:“事到如今,也没得选择了,爹,您就只当把我卖给了左相府吧。好在他家给地价钱也不低,一般的丫头能买几十个了,再加上我从杭州带回的钱,你和娘精打细算一点,够过曰子了。至于我以后还能不能登台,听天由命吧。本来我就不是科班中人,不过中途闯入,侥幸得了一点名气,赚了一点钱,已经很走运了。爹如果想不通,就想想我没入戏班前家里那窘迫的曰子,那时候连清远坊的房子都差点卖了的。”
朱惟君忙表示:“爹不是想不通这个,钱不钱的,多有多用,少有少用,爹这一辈子从没在这上面斤斤计较过。爹担心的是你呀,本来你是人人追捧的红伶,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可是看看你现在,沦落到给人当耝使丫头,天天在病床前侍候人,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他娘好歹还是九夫人,你是什么呢?你这样贴⾝侍候过一个男人,以后再想嫁别人就难了。”说到这里,犹豫了半晌,还是告诉秀儿:“就连十一,以前走得那么勤的,现在都不大上门了。”
秀儿眼神一黯,但很快就強打起笑容说:“这样也好。他快十八岁了,他爹娘想他成亲生子都快想疯了吧,要不是跟着我跑上这大半年,只怕新娘子早娶回家了。”
“他娶谁呀?十一已经定亲啦?”朱惟君的语气也很失落。
“不知道,大富绸缎庄老板的三女儿,还有城东的牛家姐小,好像都跟他相好吧。”
朱惟君道:“秀儿,你不懂,婚前就跟他相好的,他绝不会八抬大轿娶回家,顶过娶过正室后,纳进门来当妾。”
秀儿明白爹的言外之意,爹是在告诉她,像她这样没名没份地留在帖木儿⾝边,又是贴⾝侍候无所不至的,已经丧失了被任何人“八抬大轿娶回家”的资格。总之,亏大了。
她好笑地想,爹忘了她本来是什么⾝份了,戏子啊,就算没这回事,她又有资格么?
如果不是怕吓到他了,她真想告诉父亲大人:你女儿我,并不稀罕这个资格。
被男人八抬大轿娶回家,真的是获得幸福的必由之路吗?去问问关家的大太太,窝阔台的大夫人,以及所有那些顶着正室名头守活寡的女人,看她们会怎么说。
当然这些话她会永远烂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虽然她只有十六岁,但眼中所见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女人,正室也好,妾室也好,有谁是真正幸福的?
本来,遇到帖木儿,她以为遇到了奇迹,她以为自己会因此获得原本不敢仰望的幸福。可是帖木儿倒下了,她的幸福梦也随之塌倒了。
帖木儿不能给予,无人能给予,除了守在帖木儿⾝边,她又能去哪里?侍妾也罢,丫头也罢,对她来说,守住了帖木儿,就是守住了那唯一的幸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