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父亲,秀儿上楼换九夫人去休息。这段时间她们都是这样轮班的,无论白天黑夜,床前总不离人。楼上也早就另外布置出了几间卧室,供主人和下人们休息。就连窝阔台,晚上也是住在这里的。
帖木儿虽然呼昅还算平稳,但他老醒不过来,总让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会不会就这样一觉睡过去了,从此永远不醒?
因为有这层隐忧在,秀儿只要不是困得不行了,或实在是有事要出门处理,一般都会守在帖木儿的床前。不停地跟他说话,给他喂水喂食,擦洗和摩按⾝体,男女之大妨早就没人讲究了。她和帖木儿曾经共处过三天三夜,那时候帖木儿照样什么都为她做过,连上厕所解裤带都仰赖他。两个人之间,本来也不存在啥妨不防的。
九夫人有时候会安慰她:“放心,你为帖木儿做的,我和相爷都看在眼里,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秀儿每次都轻描淡写地笑一笑。她不是孩子了,不是听别人说什么就信以为真的。会不会亏待,不是嘴上说说,是要付诸行动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他们,窝阔台再权⾼位重,再杀人如⿇,在太后面前也只是“臣弟”连皇上都敬若神明的人,他怎敢违逆?
站在太后的位置上,她又何尝有错?她不过在维护自己家族地声誉和血统的纯正而已…帖木儿已经是蒙汉混血了。若不是窝阔台就这一根独苗苗,谁拿他当回事?
就连窝阔台自己最初也不是很心疼吧。他可能以为既然能生下这个,就能生出血统更纯正的孩子,不然他也不会让帖木儿遭遇那些事。但太后无疑是力挺帖木儿的,为了让帖木儿能在克列部站稳脚跟,一出生就给他要了个侯爵封号。现在,太后同样是为帖木儿着想,才坚决拒绝她这个汉人戏子。要给他指配皇后的妹妹。
立场不同,利益冲突,太后的行为,站在她的角度是合理的。
正因为把这一切都看清楚也想明白了,秀儿心里并无怨尤。她来照顾帖木儿是因为她愿意,是因为帖木儿值得。其他地,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內。
乌苏嬷嬷后来又来过几次,每次都给秀儿脸⾊看,但也没有硬要赶她走。一方面。她们知道帖木儿需要这个女孩,她们希望他早点痊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个图雅后来再也没来过了。要是她一如既往的热情,太后可能早就下旨赐婚了。但图雅不肯侍候病人。太后也不能強迫。在帖木儿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再指婚给另一个贵族姐小似乎也不妥。多种原因促成之下,秀儿才得以一直在帖木儿的床前守着。
有一天,大概是帖木儿昏迷后的第三个月吧,九夫人忽然呑呑吐吐地说:“秀儿,阿姨想请你帮个忙。但又怕太委屈你。阿姨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你也知道。阿姨人微言轻,在这个家里做不了主。太后她老人家又公开说,帖木儿的婚事她要管到底。绝不许相爷胡来,枉自断送了克列家的百年基业。”
罗哩罗嗦一大堆,还没说到主题,秀儿忍不住道:“夫人要跟我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九夫人看了看躺在床上地帖木儿,回头握住秀儿的手说:“前几天来的那个穆宣慰夫人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这样兴许帖木儿能醒过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事到无计可施时,就什么都想试试。”
“到底是什么主意?”
九夫人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冲喜!”
“啊?”秀儿只惊呼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因为不知道九夫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她,她可没说冲喜的人选是谁。
九夫人用另一只手拍抚着她地背说:“我知道这样做是委屈了你,但冲喜这种事,找个门当户对的姐小,怕人家不愿意;随便在外面找个女人,我和你相爷又不愿意。看来看去,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事太后也同意了,但太后她老人家是个很讲面子的人,生怕自己的娘家让人笑话…”
“我愿意。”
“太后同意让你进门,但太后地意思是…什么,你愿意?秀儿,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讲什么?”
“听明白了。太后地意思是,她恩准我给帖木儿冲喜,但不能给我名分,是这样地吧?”
九夫人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没名份,就是像你阿姨我这样的。不过,你肯定比我強啦,我都排到第九了,你是二夫人,又在正室之前进的门,即使将来娶进正室,她也不敢马虎你地。”
秀儿真的不想跟她争论什么,但又实在忍不住,因为不喜欢那种被人当白痴的感觉:“阿姨,都是妾,九夫人和二夫人有什么区别?就像您,因为有帖木儿,府里的人谁敢对您不敬?二夫人也不能跟您比的。”
“那是”九夫人忍不住得意起来:“谁叫她生不出儿子的!都说⺟以子贵,这点你就比任何人都占优势了。帖木儿那么喜欢你,你又最先进门,只要帖木儿一醒过来,你们就可以圆房,到时候你最先生出儿子,那可就是克列家的长子了。”
秀儿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她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吧,就在她面前讲这些。而且,九夫人所描绘的这些远景,她一点也不稀罕!
说实话,如果嫁给帖木儿是这样一个结果的话,她还不如嫁给十一呢。十一家的门槛没那么⾼,家庭关系没那么复杂。最难得的是,十一家虽然也是姨娘一大堆,但她们都是温良和善之人,不像帖木儿家,狼窝虎⽳一样,阴森森的,一想起来就可怕。
她如果真像九夫人说的,以汉人的⾝份做了帖木儿的妾,还生出长子来,然后帖木儿再由太后指婚,娶进家世显赫的贵族姐小做正室。这人会容得下她的孩子才怪!她的孩子会面临和帖木儿当年一样的命运。
所以,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境地。即使当一辈子老姑婆,靠唱戏养活自己,也比那样的曰子幸福得多。
但,她说出口的话是:“阿姨您什么都不用解释了,冲喜的事,随便你们怎么安排,我都没意见。”
“秀儿,谢谢你,阿姨知道委屈你了。”
“委屈不委屈,我自己愿意就行。”
如果帖木儿一辈子不醒,她不信会有哪个贵族姐小肯嫁过来白占着那个空头正室之位,那么她和帖木儿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如果帖木儿能醒,醒来的那一天,就是她离去的那一天。
她不相信自己很久不登台就会被观众遗忘。就算他们彻底遗忘了她,大不了从头再来。到时候换一个戏班,换一个艺名,一切从零开始。只要她的热情还在,悟性还在,即使她不再是珠帘秀,她也会成为另一个让观众痴迷的名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