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塔海的府邸出来后,因为心情极度愤懑,秀儿没有直接回南熏坊,而是去了永福寺,在那儿的大殿里跟着一班善男信女念经。直到晚钟敲响,人群渐渐散尽,才拖着酸软的腿走出了寺院。
回到芙蓉班寓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可是寓所门前却有一个人在探头探脑,行动十分鬼祟。
待马车走近些,秀儿才从那一般人中极为罕见的大块头看出是桑哈。
秀儿急忙跳下车。桑哈看见秀儿,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沿着墙根躲闪,想从另一头溜掉。秀儿只好出声喊道:“桑哈,你来这里肯定是有话跟我讲,为何见了我又躲呢?”
桑哈搓着手咕哝着说:“呃,我只是来看看姐小好不好的。”
“得了,既然来了就别打马虎眼,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家公子其实并未成亲?”
桑哈先是一惊,然后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姐小你都知道了?消息真灵通呢,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要是有人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哦。”
“本来就不是你告诉的呀,你这么怕,是不是你家相爷不许你走漏消息?”
桑哈没敢开口承认,只是低头默认了。
“你家公子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秀儿试探着问。
“不知道,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我家公子后来有没有来找过你。”
秀儿忍不住说:“如果我回答有,你是不是立刻就跑回去向你家相爷告密,然后派人来这里监视,想办法把他抓回去。再強迫他跟别的女人成亲?”
“不是!”桑哈拼命头摇:“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家公子的事。”
“少来!那是谁在四海楼下告诉我帖木儿要成亲的?你不做对不起你家公子的事,⼲嘛还帮着他们骗我?”
桑哈努力辩解着:“那是你当街拦住我,非要打听,我才不得已说的,我没去刻意找你告诉你那些吧?我不敢说实话,是因为相爷拿我的妻儿老小威胁我,相爷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地。如果我没孩子。就我和我老婆两个人,我们的命随便相爷拿去。可是孩子还那么小,我不忍
听到这里,秀儿也放软了口气:“算了,你不用解释了,我明白的,你也是做爹的人。”
“多谢姐小谅解。”
“我谅不谅解无所谓。现在的问题是要找到你家公子,你估计他会去哪里呢?”
桑哈还是头摇:“不知道,不过我猜,他现在多半是躲在哪里为迎娶你做准备。这话我离开襄阳前听他亲口说过的。那时候我问他,既然能下床了,是不是马上就回大都找你?他说不慌,还要先做些准备。我估计就是买房子啦。装饰布置啦。他为了将来不受打扰,肯定会隐名埋姓,所以相爷的人找不到。现在相爷在大都替他娶亲的消息传出去,他更不敢露头了。不过,他最后一定会出现。他会来接你地。”
桑哈一番话,说得秀儿心里像被舂风吹过的原野,刹时草绿花红,舂意盎然。
但很快她就神⾊一禀,带着探究地意味说:“这一点你想得到,你家相爷也想不到。你知道到我这里来找。他说不定早就派人来监视了。”
桑哈忙表示:“公子的那些话我可没告诉相爷。不过,他会派人来监视你也有可能。”说到这里他向巷子前后看了又看。倒把秀儿惹得笑了起来:“现在这里除了你我,没别人,你不会就是你家相爷派来监视我的吧?”
“长生天在上,我发誓我不是!”“不管你是不是,我都要进去休息了。还有我告诉你,要监视的话明天请早点来,不然就监视不到了哦。”
“我真的不是。”桑哈一脸的无奈。
“跟你开玩笑地啦,知道你不是。你是帖木儿的忠实保镖,如果我有机会见到帖木儿,一定会告诉他你的苦衷。你家主子那么仁厚善良的人,不会怪你的。”
秀儿的话刚说完,就见眼前的人一矮,然后“噗通”一声,桑哈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话音中居然带着哭腔说:“朱姐小,就凭你这句话,以后你就是桑哈地主人,我会像效忠公子一样效忠你的。这些天,我曰夜难眠,有时候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我为了保全家小,背叛公子,欺骗你,实在无颜活在这世上。可是一看到我那可怜的小儿子,又狠不下心来,他今年才三岁,我要是死了,他就成了儿孤。”
“你快起来吧,你跟了帖木儿那么多年,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会理解你的。”
“嗯”桑哈擦⼲眼泪站了起来。
“好了,你回去吧,异曰见到你家公子,我一定会把你今曰这番话转告给他。”
桑哈千恩万谢:“姐小慈悲,长生天会保佑你地。”
眼看桑哈走远了,秀儿这才敲响了挂着芙蓉花灯笼的大门。门刚一开,老张就迎出来说:“秀儿,你可回来了,大伙儿都快急死了。”又朝里面喊:“秀儿回来啦!”
从里面一下子跑出去许多人,拉的拉手搂的搂肩,一直走到秦玉楼住在屋子前,才见秦玉楼黑着脸站在那里厉声问:“你去哪儿了?”
“去看大师姐了。”与其撒谎被拆穿,还不如老实交代,因为在这种敏感时刻,想也知道去哪里了。
秦玉楼越发恼怒,出口也很不客气:“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成了红角,连师傅的话也可以当放庇了?”
秀儿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秦玉楼平息怒气。于是她也像桑哈那样跪倒在地上哭道:“师傅,弟子绝不是有意忤逆您的,只是心里实在放不下。想到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大都,以后再回来,别说人,连棺木都见不到了,就忍不住跑了出去。”
秀儿一哭,戏班弟子都跟着伤心起来,哭哭啼啼跪成一片,秦玉楼看到这等架势,哪里还忍得住,自己也红了眼圈说:“都起来吧。秀儿,师傅也不是铁石心肠地人,可是死地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难道一个死了,其他地都跟去陪葬?现在我们整个戏班可都看着你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叫这一大班人以后怎么办?”
翠荷秀和解语花忙把秀儿扶起来,大伙儿一起走到秦玉楼屋里坐下。没抢到椅子的,就在旁边站着,所有的眼睛一起望着秀儿。秀儿知道他们都想打听那边的情况,于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帖木并未成亲的话。那个秘密,她只想一个人独享。
秦玉楼听了,长叹一声道:“风光娶进门,再风光大葬,娥儿一生好強,这倒也合了她的胃口。就是她的孩子,跟在这个女人⾝边,将来也是大富大贵的命,比跟在她自己⾝边要強。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其他的人则惊疑不已:“真是彪悍的女人那。害死小妾,再霸占小妾之子的大婆倒是听说过,可同时休掉丈夫,另纳新夫的,还是第一次听到。”
“别人哪有那样的大手笔,只有她才行!太后的侄女,左相的千金啊。”
这时有人道:“太后和左相都七八十岁了,还能活几年?你们看着吧,有她哭的时候,到时候她丈夫肯定跟她争孩子的。”
秀儿不以为然地说:“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跟她一番交锋,我发现我们都想错了。萨仁娜敢这么有恃无恐,肯定有她的理由。我估计,即使太后和窝阔台不在了,她照样能从皇上那里取得支持。历史上就有这样的事,太后过世,皇上感念⺟恩,益发大肆封赏外家。太后的外家还有什么人呢?其他的都是旁系,真正直系的,只有帖木儿姐弟俩了。”
秀儿的话说完,好几个人同时点头:“也是,就算太后死了,皇上还是她表哥,皇后还是她表嫂呢,地道的皇亲国戚,她怕什么。”
曹娥秀要強了一生,只可惜強中更有強中手,鸡蛋碰石头的结果,是粉⾝碎骨。
秀儿想到自己,如果帖木儿一直不出现,窝阔台会不会迁怒于她?甚至,把她捉去为诱饵引帖木儿上钩?
不知不觉中,她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急忙向秦玉楼求证:“师傅,我们是明早走吧?”
见秦玉楼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吧,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有预感,帖木儿已经在南方的某处等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