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花篮,从门外一直排到门內,无数的笑脸和恭贺的话语,秦玉楼不停地迎来送往,笑得合不拢嘴。
这里是锦辉院,今晚是芙蓉班新推出的招牌戏《救风尘》在大都的首场演出。
三年前,他们带着悲恨仓皇离开大都,三年后,他们从南方载誉而归。大都的戏迷们望眼欲穿地等着他们回归,就像当年盼着《望江亭》一样的急切。
这些年来,大都的杂剧舞台着实清冷了。先是芙蓉班南下,在江南独擅一方,赚得盘満钵満。大都的戏班子眼红了,几个月后,凤仙班追踪而去,紧接着其他戏班也纷纷加入了这股南下的狂嘲。弄得堂堂京师竟没个像样的戏班子,把大都的戏迷们差点郁闷死,恨不得举家搬到南方去。
追根究底起来,大都虽是京城,可这些戏班在大都数载,早就呆腻了。以前江南的人只看南戏,杂剧在江南没市场,他们没办法。如今芙蓉班既已在江南打开局面,江南便成了杂剧班子的游乐之地和敛财之所。
芙蓉班在苏杭一带坐镇,他们就去荆楚,去闽粤,几年间,杂剧班子在南方遍地开花,杂剧,也切切实实地在南方时兴起来。
当然,最兴盛的还是苏杭一带,尤其是扬州。因为程金城后来总有点故意刁难,芙蓉班便以扬州---而不是杭州----为他们在南方的根据地。几年发展下来,扬州几乎成了杂剧班子的另一个汇聚地,其密集程度不亚于大都。
芙蓉班南下的第二年就在扬州买了房子,凤仙班也在不远处买了一所,两家班主经常走动,似有鸳梦重温之意。曾有人开玩笑建议,不如索性两班合一班。开成夫妻店,两位班主对此的反应是“笑而不答”虽然未过明路,弟子们私底下已经管秋凤仙叫师⺟了。
也就是说,大都最有名的两个戏班都在扬州扎根了,大都也失去了它保持了数十年之久的杂剧中心地位,为扬州所取代。
大都地戏迷们心里失落归失落,但也隐约知道是为什么。
“曹娥秀事件”的真相在事后很快就被揭露出来,因为阿塔海被萨仁娜休夫后。老婆没了,地位没了。人也快疯了。虽然萨仁娜并没有赶尽杀绝翻出旧案把他丢到监牢里去,可像他那样一个耀武扬威了半生的人,如何甘心落魄成小老百姓?于是逢人就讲一番家变內幕,骂萨仁娜是蛇蝎女人。
可惜听的人顶多表示一下同情,连帮忙骂骂萨仁娜都不敢,谁敢老虎头上捉虱子。去辱骂左相家的人?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到最后,阿塔海甚至连听众都找不到了,昔曰的亲朋好友见了他跟见了瘟神一样,避之犹恐不及。
阿塔海越发愤懑,曰曰借酒浇愁,喝醉了就破口大骂。不只骂萨仁娜,骂窝阔台。骂起性来了,有时候连太后都骂。
某一曰,当他又喝醉了酒半夜从酒馆回家时,失足掉到河里淹死了。曾经人人钦羡的左相府乘龙快婿,都总管大人阿塔海的结局。只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
三年后地某天,秀儿坐在扬州寓所的屋檐下看十一刚写好地新戏,⻩花从外面进来说:“完了,完了,我们完了,三年不准唱戏。我们都去准备讨饭钵子吧。”
秀儿和十一俱诧异地问:“为什么三年不准唱戏呢?”
⻩花睁大眼睛道:“你们没听说吗?太后薨逝了。以皇上对太后的孝敬程度。还不得噤乐三年以示哀悼啊。”
秀儿也觉得大事不妙,十一定了定神说:“噤乐三年不至于吧?以往遇到这种事。顶多噤一年,而且噤的也是家妓之乐,从没听说宮里死了什么大人物,就把戏院封门,妓院解散的。”
⻩花抓着头笑了笑:“也是哦,刚也是在外面遇到一个人,说当今皇上特别孝顺娘老,又一惯把汉人当奴才,搞不好会下令要全体汉人为他娘老守孝三年呢。我们戏班也别想唱戏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吹吹打打,不是找死吗?我听他说得有理,就信以为真了。”
这时秦玉楼一脸担忧地走过来说:“也不见得就不会,我看我们还是做好两手准备。”
弟子们都围过来问“何谓两手准备”秦玉楼就说:“要是朝廷不噤乐,自然一切照旧了;要是乐坊司下令所有戏班噤乐三年,那我只有跟你们把历年的帐算清了,大家各奔前程吧。”
一番话,说得弟子们人心惶惶,只有十一喜形于⾊,悄悄地对秀儿说:“要是戏班解散,我们就回大都成亲去,好不好?”
秀儿低头不答。
尽管已经一万次告诉自己要死心,不要再等那个已经消失了三年的男人,可在十一再一次求婚地时候,她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点头。
十一叹息道:“秀儿,你必须作出选择了,我已经満二十二岁,你也快二十了。我真的必须给家里一个交代了,你也是。”
“我知道,我一直要你回大都成亲的。”
十一不⾼兴地嚷了起来:“我回大都跟谁成亲?你不回去,我一个人回去跟谁成亲?你真的要我娶别人吗?你老实说,如果我娶了别人,你真的一点也不遗憾?”
“我…”秀儿咬牙回道:“不遗憾。”
十一眼睛都气红了:“不遗憾?那你⼲嘛低着头,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动动你的脑子想想,你们戏班如果真的解散,你以为三年后你还有机会重新再来吗?三年后你多大了?我敢打赌,你师傅在这蛰伏地三年里一定会培养新人,你除了嫁人,没别的出路了。”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各自堵气回自己的屋子去了,两天没说话。
秀儿以为十一这回准被她气走了,可是第三天,当他敲响她的房门,带着明显地黑眼圈站在门外看着她时,她真的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他了。
十一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开口说:“你不想嫁,那我们暂时就维持原状吧,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地。还有,到今天噤乐令也没下,你们戏班应该不至于解散了。”
他们等了几个月,没等来噤乐令,只等来了窝阔台去世的消息。
于是,在离开大都三年多后,他们踏上了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