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藥另选了一条路赶往贵州,因为她心中有一个很大的疑团,必须找楚逸茗问个清楚。百里藥一边采藥一边抄近路翻山越岭,不经意间竟已赶在卓君一行之前甚多。
一阵哀凄的狼嚎将百里藥自野草丛中惊起,抬头才发现耀眼的阳光已沉入远处的山头,只留下満天的飞霞余晖,映着青蓝的天际艳丽凄迷。百里藥将手搭成凉棚四下张望,山脚下竟隐隐有炊烟升起,不是村落就是猎户,百里藥不是避世的圣者,自然向有人烟的方向行去。
百里藥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落,不少人正在来往忙碌,想必应是山中的猎户。她托了托藥箱,朝村落快步走去。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百里藥面对众人围拥的质问显得很有耐性“我是云游的大夫,今曰路过贵宝地,天⾊已晚,希望能够借住一宿。”
“云游的大夫?”众人半信半疑地看着衣衫褴褛的百里藥,目光落在她的藥篓和藥箱上,其中一位四十左右,⾝穿虎皮背心形似大熊的彪形大汉越众而出“你是个女人?”
“是的。”
“一个大夫?”
“对!”
“好吧,只准住一晚,明早就得走。我是这儿的村长,叫李彪,但这里的人都叫我大熊。”
“大熊村长您放心,我明儿一早就走,决不给您添⿇烦。”百里藥温和亲切的笑容,彬彬有礼的态度令村人消除了对她的戒心,不一会儿就开始说笑起来。
百里藥被大熊安排在他兄弟家,与他侄女同睡一晚,百里藥本无意打扰那女孩,表示没有客房就在柴房凑合夜一也无所谓,可村人显然十分热情,难辞盛情的百里藥便与那少女同住了。
晚上,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一阵吵嚷将百里藥惊醒,她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没惊动那少女,向着吵闹处行去。发现骚动越来越大,灯火渐渐明亮,她拉住一个匆匆跑过她⾝边的妇人,黑暗中那妇人庒根没看清是什么人“大婶,发生什么事了?”
“大熊的老婆突然要生娃,可时辰已经过了产婆还没接来呢。”
“产婆来了,产婆来了!”才说着,村口一阵喧嚣,看样子是几曰前就去接了。百里藥叹口气,深山里处处不便,有时候一个伤风感冒也会因延迟就医而闹出人命。她虽听见说产婆来了,到底不放心,于是就跟了过去。百里藥有些诧异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围拥在那小小的院落里,左右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今年村里降生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大熊的第一个孩子,备受村人敬重的大熊村长年近四十才成亲,这个孩子对他乃至全村都意义重大。
“用力!夫人!用力!别昏啊!夫人——!”
“啊——”凄厉的哀叫紧揪着村人的心“夫人——”一声尖叫后半天无声,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后只见产婆満⾝血污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不,不行了,孩子的位置不对,卡住了,大人和孩子恐怕都保不住了。”
“什么!”大熊怒吼一声就要往里冲,被村人死死拉住,照规矩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
百里藥一见产婆⾝上那过多的血渍就知不妙,听得她一说更知情况凶险,弄不好真的是一个也保不住。“我是大夫,让我进去帮忙吧。”百里藥的出现引来一阵窃窃私语,不过她无私无伪的明澈秋水让大熊对她寄予了希望。
说是帮忙,产婆反倒成了副手,百里藥发现产妇由于难产而大出血,婴儿可能会窒息,她没有犹豫的余地,连⿇醉都不及上就将刀剪金针消毒施术,幸而产妇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否则痛也痛死了。
“给,孩子还活着,小心点儿。”百里藥抱出血淋淋的婴孩交给产婆,忙着抢救大人。
微弱的婴儿哭声带给门外守候的人们喜悦的希望,双手合什口中不断喃喃向上天祈祷。产婆抱着用小包被裹着的孩子喜滋滋地跑出来“是个男孩,是个壮小子。”
大熊呵呵傻笑了一下,正要接过孩子看个仔细,突然想起妻子还没消息“我女人呢?她怎么样了?”
“她…”产婆瑟缩了一下“那个女大夫正在救她,不过恐怕是不行了。”大熊一听脸⾊刷地惨白,连儿子都忘了要抱,产婆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女人“我还得进去给那位姑娘帮忙。”
正要走进去,就见百里藥有些疲惫地走了出来,她一见众人的神⾊就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也不等他们问了“过了今天她如果能活下来就没事了,全靠她自己了。”
“她还活着?她是猎家的女儿,一定能撑得过去的。”大熊抱过孩子深深看了一眼走进里间去与妻子做伴。
百里藥眯起眼看着东方微现的鱼肚白,不知不觉已是夜一了,她舒展一下⾝子,从藥箱里取出十几样名贵藥材,雪莲、阿胶、鹿胎精、老山参…都是些补血延命的珍贵草藥,小心地衡量比例熬煮。
“百里姑娘,您夜一没睡,去休息一会儿吧,这些交给我来做就行了。”大熊的⺟亲走近百里藥,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汁面。
“大娘。”
“哎!辛苦你了,饿了吧,这是山鸡炖的汤,我煮了夜一,本是打算给大熊他媳妇补⾝子的,可她都这会儿了还没醒,你先吃吧。”
“谢谢大娘,当娘的哪舍得下连见都不及见的宝贝儿子,她一定能撑过去的,放心吧。”百里藥的确饿了,接过面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小心烫!”李大娘见百里藥自信満満的样子也不由放宽了心,她已听产婆形容过好多遍百里藥刀不沾血,针落血止等等神乎其技的形容,无论如何百里藥至少救下了她的宝贝孙子,她的话她信。“这些藥怕是很贵吧?”李大娘走到藥锅前嗅着异香扑鼻的藥气。
“没什么,自己采摘炼制的值不了几个钱。”
“百里姑娘,我们是山里人家,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没什么积蓄,我们拼拼凑凑,凑了这些,您可别嫌少。”大娘从荷包里换掏出一包碎银,不过十两左右,说句实话买个雪莲瓣花都不够。
百里藥微笑头摇将李大娘的手推了回去“您太见外了,这一切都是缘分,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权当是大熊村长好心收留我这个流浪者的回报吧,更何况令媳还在昏迷中,我却无能为力,着实惭愧得紧,怎敢厚颜收领诊金,您这碗面就权当诊费好了。”百里藥唏哩呼噜把一碗噴香的鸡汁面吃了个点滴不剩,终于让李大娘展颜一笑。
“大熊媳妇醒了,百里姑娘,李大娘大熊媳妇醒了!”一个中年女子奔进来大呼小叫,李大娘一听惊喜交集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出去,百里藥微微一笑坐到藥炉前有些失神,思绪渐渐飘忽…
那些诚挚的喜悦几乎已成为她生命中唯一追求慰藉,十几年的岁月就如同幻梦一般穿梭在无边无涯的医海之中,尽管已习惯了孤独与寂寞,但总难免在众人欢笑的眼中照见自己形单影只的寂廖,想念啊,久未谋面的故人们,不知一切都可还安好?十几年浸yin医海,所见所闻无外乎生老病死。她远航南海,北上天山,西越大漠,在中原口耳相传的西天佛国胜境游学数载,几历生死,对“生死修短,岂能強求”的感触远在他人之上,看透了生死也就不那么在乎情爱了,可是寂寞总是招惹暇思,独自一人望着火焰跃舞心思的来去就不那么受理智的规范。想起卓君,他不过是个平凡男子,比起她兄长和过去的朋友们,他实是再平凡不过,可是不知为何她一再容忍他,甚至曾经考虑过接受他的陪伴,是女人的天性吗?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总是抱持着幻想与希望?她一向不会冷淡待人,温和适度是她对自己与人交往的要求,可回想起自己对待林芷与庄红儿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微不同寻常的差异。而且她竟有几分想看到卓君得知受骗后的表情,她是否可以将这种心态视为醋意?还有…
“百里姑娘,百里姑娘!”
听见叫声,百里藥猛然惊觉自己失神了。“知道了,我立刻过去。”百里藥将熬好的藥倒进海碗拿进大熊房里。
“醒了就好。”百里藥将藥交给李大娘喂给大熊媳妇“好好调养,一个月內不要随便下床走动,还有一点…,我想…应该告诉你们。”百里藥眼望大熊“尊夫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不过今后恐怕无法再生育了。”
房里的气氛一下沉滞,大熊怔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扬起了笑脸,握住妻子的手“够了,我大熊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还能有个儿子已经足够了,梅子,别胡思乱想,老天爷已经够厚待咱们的了。”
大熊一说,众人都觉如此,能保得⺟子平安已是邀天之幸还能強求什么?梅子眼中泪花直闪,紧紧握着大熊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百里藥望着那紧紧相握的两只手难言的感动令她退出房中站在院里沉淀情绪。
“百里姑娘,大恩大德我大熊永世不忘,这孩子是你亲手接生的,您就给他起个名字吧,往后总有个念想。”
“这是父亲的权力,我岂敢擅越。”
“百里姑娘,您就起个名字吧,也托您的金口,让这孩子将来也能像你一样有本事。”
“这…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只是个大夫,对这孩子恩情最大的却是他的⺟亲,就叫他慈恩吧,永远不要忘记他的命是他⺟亲几乎失去生命才换来的。”
“慈恩?李慈恩。好!这名字可真好!多谢百里姑娘,多谢百里姑娘。”
百里藥接过李慈恩亲了亲他粉粉的小脸“我该走了,让梅子好好休养,告辞。”百里藥交还孩子,仰望碧蓝如洗的天空,该上路了。
百里藥登上山顶,回望被抛在⾝后那山脚的小小村落,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下,仿佛被神明指尖所指点,尽是満山遍野的灿烂,生命的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