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早，采灵才刚走进舞团大门，就发现布告栏前挤満了一堆人，气氛似乎不大对。

　　“采灵！前面在公告什么啊？你看到了吗？”刚好也才到达舞团的亚雅一看见人群，便拉住采灵问道。

　　“还没耶，什么事啊？”采灵也觉得好奇，赶紧跟亚雅一起往布告栏跑。

　　她踮起脚尖，努力地读着公告，看没几行，她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新人成果发表公演》

　　舞码：“2004天鹅湖青舂版”　　（剧本、编舞：⾼子谦总监)

　　角⾊分配：

　　齐尔格王子－－谭沛。

　　白天鹅（奥雷德公主）－－易采灵。

　　黑天鹅（巫师之妹）－－陈若琳。

　　“什么？我…我演白天鹅？”采灵望着公告，怔怔地无法相信。

　　“什么嘛！她跳白天鹅？有没有搞错啊？”人群中开始出现不満的声音。

　　“这次‮试考‬是她运气好，让她跳小伶娜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她当发表会的主角？”

　　“就是说嘛！以她的实力怎么可能跳白天鹅，而且居然让若琳当配角？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贝琪大声地抱怨着。

　　“有什么办法？谁教她比我们聪明，当初选了小伶娜那出舞码，她这样巴结⾼老师，难怪这次会让她当主角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她平常装得那么天真无辜的样子，原来私底不是那种人…说不定她和⾼老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若琳，你说对不对？”贝琪大声说着。“我们来拒演好不好？若琳，你也拒演－－”

　　“不要再说了！”若琳突然吼了出来，她的脸⾊已经难看到极点。“⾼老师不是那种人！”她霍地转⾝，却正好遇上站在人群后，脸⾊并不比她好看到哪里去的采灵。

　　若琳昂起头，直直走向她，眼神充満敌意，两人间那股紧张的情势一触即发－－

　　“我不甘心！”若琳的愤怒全写在眼神里。“但我会尊重老师的决定，拒演是一名舞者最不负责任的表现。”

　　采灵闻言不噤松了一口气。要是大家真的都拒演，⾼子谦将陷入一个什么样的困境呢？还好若琳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但是！易、采、灵－－”若琳指着她，眼神凌厉得几乎令人难以招架。“你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跳这个角⾊吗？”

　　“我…”采灵自己的心也是一阵慌乱，但她绝不会认输也绝不会放弃。“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很⾼兴能参与⾼老师的新作品，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全力去跳！”

　　这是一个舞者保护自己角⾊的本能，她比谁都更在乎这个角⾊和这次机会，就算再多人冷言冷语，她也不会退缩的。

　　采灵的眼神勇敢坚定，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完全懵懂无知了。

　　“很好，我会等着看！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失败了，也就代表⾼老师的失败，真正受到伤害的会是⾼老师…而我也绝不会原谅你！”若琳严厉地瞪着她，一决胜负的意味不言而喻。

　　说完，若琳扬起下巴，直直往前走去。两人擦肩而过时，几乎要爆出火花。

　　“哼，我们走！”既然若琳都不再说什么，其它人也没戏唱了。

　　⿇烦的人群终于散去，留在原地的三人，气氛却依旧凝重不已。

　　亚雅看着公告栏，自己竟然只得了天鹅舞群中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虽然和采灵是好朋友，但在这个时候，她也忍不住嫉妒了起来－－

　　“她们说得没错，这真的太不公平了…”亚雅的眼神淡然，表情陌生得教人难过。“大家都很努力，却只有你是这么得天独厚，不必费力就可以得到主角，而我，却只是天鹅群中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角⾊！”

　　“亚雅，你别这样，这只是一次公演，不能代表什么，即使只是没有名字的天鹅，也是很重要的啊…”采灵天真地安慰她，试着要去拉她的手臂。

　　“错！你懂什么？”亚雅大力地挥开她的手，彷佛也同时切断了她们的友谊。“只有主角才是镁光灯注目的焦点，一出芭蕾舞剧里重要的只有男女主角，其它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衬托你！”

　　说完，平时一向最坚強的亚雅竟然哭了出来，她又怨又恨地看着采灵，然后不发一语地冲出门外。

　　“亚稚－－”采灵绝望地唤着她的名字，知道自己再也唤不回她的友情了。

　　采灵难过地转过头，看着⾝后的小友－－

　　“小友…”她看着小友的眼神是近乎求助的，小友一向最温柔的，她一定会体谅自己的吧？

　　小友却别过脸，避开她的眼神。

　　小友脸上的表情也是痛苦而挣扎的，因为在名单上，她甚至只是天鹅舞群的候补人员，是一个可能连上场机会都没有的人…

　　“很抱歉，我真的说不出恭喜你的话…”如果说她不嫉妒，那是骗人的。“没有人希望变成这样，但是舞台就是这么残酷，采灵，你太天真了。”

　　小友的视线始终没有与采灵的交会，她只是转过⾝，一步一步走出采灵的视线，颤抖的肩膀，道尽了她的伤心与绝望。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好伤心的事情啊…采灵低着头，双手忍不住地颤抖，強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忍受着所有人离她而去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明白，为什么连她最好的朋友也会这样对待她？

　　此时，一直站在走廊转角处，远远看着这一切的谭沛，摇‮头摇‬，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你不要怪她们。”

　　采灵猛一抬眸，看到了谭沛，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窘状，却脆弱得什么也掩饰不了。

　　“我没有怪她们，我只是不了解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说着，她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地滚了下来。

　　谭沛漠然一笑。“她们说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太天真了。”

　　采灵愕然看着谭沛，不能理解为什么连他也这么说。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够认识现实。舞台本来就是残酷的，有些人努力了一辈子，舞台却没有选择她；而有些人，舞台选择了她，却会让她失去更多的东西。”谭沛语带深意地对她说着。

　　…是吗？选择了舞台，就要失去朋友吗？“那我宁愿不要跳这个角⾊！”采灵认真地说道：“我宁愿当天鹅群，宁愿当一棵树或一朵花，我现在就去跟老师说…”

　　“如果你这样想，就太让我失望了！”谭沛正⾊，直视着她。“她们说的没错，在舞台上，只有男女主角是观众追逐的焦点，其它配角都只是为了衬托主角而产生的，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而你却想这样放弃它？”

　　“对我来说，任何一个角⾊都是一样的重要，我并不在乎是不是当主角。”

　　“但是⾼老师在乎。”谭沛猛然迸出这句话，让采灵顿时无语。“对他来说，你是唯一的主角，你是唯一能展现他作品魅力的人。”

　　采灵怔怔地望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可以不在乎当不当主角，但是她在乎老师，她比任何人都在乎老师－－

　　“这部重新编舞的天鹅湖，是⾼老师的梦想，也是十方舞团重新出发的契机，对一名舞者来说，这更是我们提升到另一个层次的挑战，所以，我们会为了这次演出全力以赴。”谭沛眼中充満着闪亮的神采，能够跳一部好作品，是所有顶尖舞者憧憬的梦想。

　　采灵怔怔望着谭沛。是的，他说的一点没错，大家每天在这里辛苦地练习，不就是为了能够站在舞台上？接受这些严格的训练，不就是为了当一名专业舞者，表现出自己对舞蹈的热情吗？

　　比起谭沛这样的专业舞者，她真是太天真也太幼稚了…

　　“也许这一切对你而言来得太快了，你必须坚強一点…当然，如果你不想承受这些庒力，我会去跟老师说－－”

　　“不！我要跳！”采灵忽然大喊。

　　谭沛说这是老师的梦想，那么，这出“天鹅湖青舂版”一定是他倾尽全力的作品－－

　　“我要跳！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一定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角⾊。”采灵的眼中绽放着光芒，像雨后的彩虹，充満了灿烂与希望。

　　她喜欢老师，也喜欢老师的作品，所以，她一定要和⾼子谦一起完成这个梦想。

　　因为他说过，她是他心目中唯一的选择。

　　“很好。不过你要知道，朝梦想迈进的路途上，难免会遇到许多挫折，失去很多东西，也必须忍受很多痛苦。”谭沛语重心长地说着。

　　采灵明白谭沛指的是什么，通往梦想的路上，往往是充満荆棘坎坷的，这条路上有挫折、失望，有流言蜚语的庒力，还有朋友的离去甚至背叛…

　　采灵点头。“嗯，我知道。”她知道，如果不能承受这些，自己是无法成长的。

　　“那就好，擦⼲眼泪吧，明天起就要开始一连串苦命的练习呢。”谭沛像个哥哥似的拍拍采灵的肩膀，替她加油打气。

　　“嗯，以后还请多多指教。”采灵也笑着向他鞠了个躬。

　　看到采灵打起了精神，谭沛也总算放下了心。

　　“其实啊，你遇到的这些还不算什么，想当初我第一次跳主角的时候，还有人在我的舞鞋里放玻璃碎片呢！”谭沛边走边说，表情一派轻松。

　　“嗄？！真的？”采灵惊讶地瞪大双眼。

　　“当然啊，舞台就像个小型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人一时受不了刺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哇！在舞鞋里放玻璃碎片？好可怕，那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采灵吓呆了，她以为那是在漫画或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呢。

　　“是啊，的确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谭沛笑着敲敲她的头。

　　采灵也跟着笑了起来，刚才的不愉快，暂时都先摆在一边吧。

　　现在，努力跳好老师派给她的这个角⾊，才是最重要的事！

　　*　　*　　*　　*　　*　　*　　*　　*

　　天鹅湖走世界著名的芭蕾舞剧，故事描述一位年轻王子，邂逅了一位受到巫师诅咒变成天鹅的奥雷德公主，她只有在夜晚才能恢复人形，而唯有真爱的来临才能化解这个魔咒，于是王子与天鹅公主订下爱的誓约。

　　但定在王子的选妃晚宴上，巫师的妹妹（黑天鹅）却化成天鹅公主的样子，不知情的王子向黑天鹅求婚，奥雷德公上遂伤心地离去…

　　在特别练习室里，⾼子谦拿着剧本，向大家说明“二○○四天鹅湖青舂版”这出新式芭蕾舞剧的內容。

　　“我相信大家对天鹅湖的故事都非常熟悉，但这出青舂版天鹅湖是与众不同的，我要你开传统芭蕾舞的局限，它不只是一般人眼中的唯美与浪漫，戏剧张力才是整出舞剧的主轴－－”⾼子谦眼神认真，表情非常严肃。

　　你开传统芭蕾舞剧的局限？大家都睁大了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深怕遗漏了什么重点。

　　“在以往传统的芭蕾舞剧里，只有男女两位首席舞者是唯一主角，其余所有角⾊都只是陪衬，光芒绝不能超越主角。但是在这出舞剧里，我要你们你开这种观念－－在我的舞台上，每一个人都是主角，每一个角⾊都很重要。

　　“这里不只是演着王子公主美好故事的舞台，而是一个‮实真‬人性的世界，每个人都有他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彻底展现他的个人特⾊与魅力。”

　　⾼子谦说的每一句话是那么的铿锵有力，令人动容，他所描述的表演方式，的确让每位舞者都充満了信心与期待。

　　“老师，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是配角，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自己？”亚雅举手提问。

　　“没错，”⾼子谦斩钉截铁地回答。“白天鹅并不一定要楚楚可怜，黑天鹅也不一定就是所谓的坏女人，大家都有权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我说，这出舞剧是要展现‮实真‬的人性。”

　　“所以，如果黑天鹅的表现比较好，也可以成为这出舞剧的主角？”若琳表情深沉地问道。

　　“是的。在舞台上，谁的表现出⾊，谁就是主角。‮实真‬的舞台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子谦回答时，眼神并没有特别看着任何人，但谭沛却注意到采灵脸上闪过了一抹异样的神情。

　　不知为何，听完⾼子谦这段话，采灵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不过她马上告诉自己别多想，这本来就是老师不同于其它人的特⾊啊！她敲敲自己的脑袋，对刚才那股莫名的失落感随即释怀。

　　老师说得并没错，谁的表现好，谁就能捕捉观众的眼光、打动观众的心，这是舞台的本⾊啊！

　　“那么，男主角呢？”谭沛举手问道。

　　“你开华丽的衣裳与⾼贵的⾝分，他也就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会受到诱惑，会犹豫不定…”⾼子谦说道。

　　“也会伤害深爱自己的女人？”谭沛语气中竟隐隐带着一丝敌意，不知怎地，今天他忽然很想替采灵出出气。

　　⾼子谦先是一愣，随即⾼明地掩饰过去。“当然，你可以决定该怎么诠释你的角⾊，这也是这部作品最大的特⾊。”

　　“哦？那他还真是个没用的男人…”谭沛意有所指的看着⾼子谦。“不过，好象现在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吧？”

　　谭沛这句话让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也顿时变得轻松不少。

　　⾼子谦淡淡瞟了他一眼，然后刻意避开这个话题。“现在先下课，大家研究一下自己的角⾊，下午再开始排练。”说完，他便拿着剧本走出教室。

　　而教室里，竟没有一个团员离开，每个人都拿着剧本，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戏分。

　　采灵被这样的气氛所震撼。原来，大家都为了自己的角⾊这么努力，大家一定都和她一样，深深被这部舞剧所昅引吧！

　　她忍不住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老师总会带给他们这种勇气和力量。

　　嗯！大家都这么努力，自己也要加油才行喽～～

　　*　　*　　*　　*　　*　　*　　*　　*

　　下午，团员们开始正式排练。

　　第一幕，由白天鹅带领天鹅舞群飞过皇宮的庭院，那是王子初次见到白天鹅美妙的⾝影…

　　采灵用心记下每一个困难的舞步，连结轻盈的跳跃与旋转舞步，努力展现白天鹅的优雅姿态，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始终抓不住那个感觉。

　　“啧啧啧，你看她，那种动作哪像天鹅公主啊，一点也不优雅。”

　　“根本就像个努力想装成天鹅的丑小鸭－－”

　　这些闲言闲语听进采灵的耳里，让她更加紧张。她不时看着镜中自己的‮势姿‬，担心自己跳得不好，却反而表现得更不自在了。

　　“你看，她根本不行嘛，原来她能跳好小伶娜根本是运气，现在这样才是她的实力吧？”旁边的冷嘲热讽从来没停过。

　　“停！采灵，你先下去，换黑天鹅上场练习。”⾼子谦见她的情况不佳，只好先把她换下来。

　　“若琳，你要表现黑天鹅的霸气与妖媚－－”⾼子谦叮咛着。

　　果然，若琳一上场，那种气势凌人的姿态立刻让大家慑服。

　　“还是若琳厉害，这才像公主的样子嘛…”旁人赞赏着，就连采灵也不得不佩服若琳的舞技舆演技，的确一出场就令人惊艳。

　　采灵黯然地低下头，想起若琳说过，如果她表现不好，也会害了⾼老师…可是，该怎么办呢？要怎么样才能跳好天鹅公主这个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