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的确是个不平静的夜晚，采灵却努力地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老师说得对，她应该坚強一点，靠自己努力，而不能只想依赖他啊！距离正贰公演只剩两天了，她必须找出自己的缺点，才能完美呈现白天鹅的內心世界。

　　天啊！为什么没有台词呢？没有台词，这正是舞蹈表演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舞者必须完全用肢体动作来表达感情，但是不需言语就能表达強烈的感情，这也是她喜爱舞蹈的原因啊！

　　只是…天鹅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被心爱的王子背叛，听见他对别的女人诉说同样的爱语，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知道、知道…当然是很痛苦啦！但那到底是什么感觉？究竟要如何表达呢？

　　采灵踮起脚尖，展开双臂，揣摩着白天鹅的舞步，踮着脚、旋转…

　　“叩！”忽然间，隔壁舞室里竟也传出硬式芭蕾舞鞋踏在地板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清楚。

　　咦？都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也跟她一样伤心没事做在练舞吗？

　　采灵忍不住放轻脚步，跑到隔壁的练习室看看－－

　　练习室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她稍微探个头，便看到一个穿著黑⾊舞衣的⾝影正旋⾝跳跃着。

　　啊！原来是若琳…

　　虽然若琳对她一直并不友善，但不能否认她真的很努力，也是一位很有实力的舞者。

　　嗯！我一定也要更加努力才行！采灵转过⾝正准备要回去时，却听到练习室里传来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不行，若琳，这里的表现必须再夸张、強烈一点，要把整个⾝体尽可能的伸展…”是⾼子谦的声音。

　　是他…他正在指导若琳跳舞？这怎么可能？

　　采灵的心逐渐往下沉，呼昅变得好沉重。不！这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却来指导若琳跳舞？

　　一定是听错了，不可能是他，不会的…

　　“⾼老师，我真的不行，这个地方我总是跳得不好，我该怎么办？”若琳奔到他⾝边，像个小女孩似的撒娇。

　　采灵忍不住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子谦伸出手轻轻放在若琳的肩膀上，温柔和悦地对她说：“放心，你只是太紧张了，不用担心，你一定可以跳好的。”

　　那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啊…“真的吗？老师，可是我真的好紧张噢。”若琳睁着水亮的明眸望着⾼子谦，和之前对采灵的盛气凌人完全判若两人。

　　⾼子谦对她微笑。“不用紧张，我说过，这个角⾊只有你能跳，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老师…”若琳眼中満是情意地望着他，这任谁也看得出来。

　　“嘎吱－－”练习室的门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若琳回过头－－

　　“啊，采灵？”看到她，若琳脸上有些惊讶，也有些得意。

　　⾼子谦也抬起了头，却没什么表情。

　　“采灵，有什么事吗？⾼老师正在教我练舞呢…啊，你一定是来找⾼老师的吧，那…我先出去好了。”若琳的微笑和善解人意，在采灵看来只觉得不堪。

　　“不用了，我们继续练习。”⾼子谦竟然一副对采灵视若无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采灵简直无法相信，当地向他求助时，他置之不理，现在却在另一个练习室里教若琳跳黑天鹅？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难道只因为她已跳不好了，所以就放弃她了…

　　？灵哽咽。“老师，你不是说过你没办法帮我，要我自己努力？但是，为什么你却…”为什么却在这里教若琳跳舞？

　　“若琳只是在技巧方面需要加強，而你的问题…我已经帮不了你。”

　　⾼子谦冷淡的回答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真的像若琳说的那样，他只是利用她而已，当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被这样扔在一旁？

　　若琳看到采灵发白的脸⾊，知道对手已经快要被击溃，心里不噤有些得意。

　　“采灵，你不要误会，是因为我跳得不好，老师只是指导我一些技巧而已。”若琳故作姿态地解释着，装出一脸抱歉的神⾊。

　　“不用对她解释这些，不需要。”⾼子谦板起脸孔，严厉地说道。

　　“可是，我听说，采灵和⾼老师之间…”若琳故意呑呑吐吐地说道：“我还以为⾼老师对采灵会特别指导…”

　　“不要管那些无聊的传言，我对所有团员一视同仁，只要有才华的人，我都会帮助她。”⾼子谦别过脸，刻意不看采灵脸上的表情。

　　而此时，泪水已经不争气地爬満采灵的脸颊…

　　他说了，他只帮助有才华的人，她没有才华了，所以，他不要她了…

　　“若琳，不要分心，继续练习，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子谦提醒着，完全不顾门边伤心的采灵。

　　“老师，我只想问你…你真的只是在利用我吗？”她哽咽地问着。

　　这是她的人生里，第一次尝到这种被你弃、被背叛的滋味。

　　对若琳说的那些话，他曾经也对她说过。她以为，这些话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而现在，他却把她丢在一边不顾，对另一个人说着同样的话，甚至，连再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利用？”⾼子谦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利用或帮助，全看你怎么想，舞台上本来就是这样，利用灯光营造气氛，利用布景传达境界，舞者利用舞台表演，编舞家－－”

　　“编舞家利用舞者？好让他的作品成功？”采灵打断了他的话，大声地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他不置可否，冷酷得令人心惊。

　　“然后当她没有利用价值后，就对她弃之不顾？”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一个好的舞者，永远不会让自己没有价值，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将你弃之不顾，除非你先放弃自己。”他认真地说着，并走向若琳⾝边。“开始练习，从刚才那个地方开始。”

　　对他来说，站在门口的采灵简直就像空气似的，他完全无视于她痛苦的泪水，对她的指控也完全无动于衷。

　　这让采灵对他彻底死了心！他以为她真的不能跳了吗？所以这样冷漠无情的对待她？不！她一定要教他后悔，她不能让人把她当作空气一般…

　　采灵擦去泪水，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坚定神情看着他，彷佛已经对什么都绝望了。现在她只剩下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我知道了…”她坚強镇定地开口，缓缓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会做到的，我一定会把这一幕跳好给你看。”

　　⾼子谦淡淡看了她一眼－－

　　对了，？灵，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就是用这种心情去跳…

　　采灵旋⾝，头也不回地离开。

　　⾼子谦闭上眼睛，拚命忍住心痛的感觉－－

　　很好，就是用这样的心情去跳，你一定能跳出最完美的白天鹅…

　　采灵离去后，若琳继续跳着刚才的舞步，却发现⾼子谦并没有在看。

　　“老师，我刚才那样跳可以吗？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若琳停下动作，询问他的意见。

　　⾼子谦脸上有着疲倦的神情，彷佛真正受了伤的人是他。

　　“很好，没什么问题。”说完，他转⾝就要往门口走去。

　　“老师！”若琳惊讶地叫住他。“我们不是要继续练习吗？”

　　“不用练了，你跳得很好，尤其是黑天鹅的角⾊，你诠释得非常传神。”⾼子谦话中有话，语带深意地对她这样说道。

　　若琳一怔，原来，他不是不明白她在作戏。

　　若琳这才恍然发现，刚才真正在演戏的人似乎是⾼子谦？他是故意让采灵这样伤心的？

　　“老师，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到底是在利用她，还是帮助她？”

　　“…我不是说了吗？这两者，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若琳明白了，不噤苦笑。“原来，我才是被利用的人…”

　　“不，我只是帮助你们每个人，找到自己最能发挥的角⾊。”他从没有恶意要利用或伤害谁。

　　“但是，你真正爱的人…是采灵吧？”若琳单刀直入地问道。

　　⾼子谦微笑。“是的。”

　　他再也不想隐蔵自己的心情了，只是那笑容里有一种无奈和苦涩，这就是他从来不跟舞者谈恋爱的原因，太辛苦了；对方辛苦，他也辛苦。

　　只是，这些辛苦，为了她，都是值得的。现在只希望这一切的辛苦，会有代价。

　　*　　*　　*　　*　　*　　*　　*　　*

　　采灵冲回自己的练习室里，黑暗中，她趴在地板上哭了好久好久…

　　她最在乎的人，最爱的人，就是⾼子谦。

　　他让她尝到恋爱甜藌的感觉，给了她一个幸福的‮望渴‬，但现在，他却亲手毁灭了她的梦想，用最‮忍残‬的方　－－背叛！

　　背叛？那不正是天鹅公主的感觉吗？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被自己心爱的人背叛，那不仅仅是伤心而已，还有着更深的怨，她怨他为什么欺骗她？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希望，却又亲手来粉碎它？真正伤害她的不是黑天鹅，让她深深爱着而又痛着的，是同样的一个人。

　　采灵站起⾝，跳起白天鹅舞步，那不是故作姿态的強说愁，是真正痛到了…

　　是的，虽然不能讲话，虽然没有台词，但她全⾝上下连细胞都散发着那痛苦的嘶喊－－

　　王子啊！为什么你无法分辨出那不是真正的我呢？还是你真的已经被迷惑而变心了呢？

　　她伸出双手，却抓不到希望，一连串美丽流畅的足尖碎步表现出她的伤心欲绝，一个大动作的飞跃、急速的旋转，表达她心中的悲愤…

　　她现在终于明白被王子背叛的天鹅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是最深最深的悲哀啊！

　　“啪啪啪…”突然，门口传来了鼓掌的声音。

　　？灵霍地停下舞步，往后一看，是谭沛。

　　“你终于跳出白天鹅的感觉了，真的很美，我在旁边看了都忍不住想哭了。”他故意摸摸眼角的泪水。

　　采灵当他是开玩笑，看看手表。“你怎么来了？已经很晚了耶…”她拿起⽑巾擦汗，穿上外套准备回家。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那么‮肿红‬的眼睛，谁都看得出来是狠狠大哭过一场的吧！

　　“担心你啊！”谭沛耸耸肩，发现好人真是难当。

　　“担心我？”采灵不明白。

　　“是啊！那家伙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谭沛看了采灵‮肿红‬的双眼。“看来，他已经很过分喽？唉！⾼老师也真是的－－”

　　“小谭学长，你在说什么…”现在她真的不愿再想那些事了，一提到⾼子谦，她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了。

　　“不过还好，他用这招虽然是狠了一点，但的确是很有效果。”刚才看到采灵悲伤的天鹅之舞，谭沛还是忍不住要佩服他的。“嗯，看来这次公演一定会很成功的。”

　　“效果？什么意思？这又跟公演有什么关系？”她是真的听不懂了。

　　谭沛神秘地一笑。“其实，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你吧…手段有点‮忍残‬就是了。”

　　什么有点‮忍残‬？这根本就是超级‮忍残‬嘛！采灵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子谦竟会用这种方法来刺激她？

　　“？灵，你不要怪他，他也是不得已的，舞团方面给他的庒力很大…”谭沛替他解释着。“而且，他这么做真的是为了你好，因为他和舞团的合约就要到期了，他回英国之后，你就不能再依赖他了。”

　　“你…你说什么？”

　　合约到期？⾼子谦要离开十方…回到英国？她怎么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啊？

　　采灵的心情就像坐云霄飞车似的，才刚刚平复一点，又马上听到这个会让她心脏‮炸爆‬的消息。

　　“这是当初就约定好的事。他只来十方一年，之后就要回英国去，这也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事业计划，所以，这也是他一直对你这么严厉的原因，因为他希望你能赶快成长‮立独‬啊！”谭沛替不擅言词的好友说出心声。

　　老师要离开舞团？

　　采灵望着谭沛，哽咽得说不出话，所有情绪从眼中汩汩流出。

　　她今天已经不知道哭了第几回，但每次的心情都不一样。现在她的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难怪他总是夜以继曰不停地工作，难怪他上课的时候总是那么严格，要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內学习一切…因为，他能停留的时间是那么短暂。

　　“我要去找他！”采灵急忙起⾝，却被谭沛拉住－－

　　“不，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采灵问。

　　“舞团上层已经给了他很大的庒力，还拿出与团员交往必须开除的处分来庒他…采灵，他把一切都投入这场公演里了，所以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这出天鹅湖跳好，懂吗？”谭沛认真地说着。

　　采灵怔了一下，缓缓点头。是的，再过一天就要公演了，这个时候，无论谁的心情都已紧绷到极点，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风浪了。

　　⾼子谦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场公演，也是为了她，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失望啊！

　　就抱着这样的心情，跳这出天鹅湖吧！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跳⾼子谦的作品了，想到这里，虽然觉得心痛，但是，她一定要和⾼子谦一起完成这个梦想，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就算是利用，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终于了解⾼子谦说的，是帮助还是利用，这本来就是分不清的。

　　舞台、舞者、编舞，这是多么甜藌而不可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