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烟听得喝喊,微一吃惊,随即察觉全是卓南雁虚张声势,沉声冷笑道:“竟又是你这小贼!”他化名风満楼潜入林府,苦心孤诣地终于赚得秦桧父子青睐,甚至为得林一飞信任,不惜亲手毒杀本教明使慕容行。这几曰间,他以林府军师的⾝份与秦熺死党赵祥鹤连手,为秦家设计扳倒太子,眼见万事俱备,便想过河拆桥,乘机除了赵祥鹤这个与他争宠之人。但他今晚一门心思地对付赵祥鹤,便浑没留意这些酒囊饭袋的铁卫,这时陡见卓南雁穿着铁卫服饰骤然现⾝堂中,心底震惊无比,暗骂自己大意。
卓南雁却知此人武功太⾼,乘他心神微乱之际,合⾝抢上“独鹤与飞”、“荏苒在衣”、“握手已违”连环三招拼力抢攻,全是龙虎玄机掌中的精妙招式。
林逸烟见他掌势飘逸冲淡,不敢怠慢,黑袍飘飞,鬼魅般自掌影中飘出,凌空一爪,抓向卓南雁顶门。这一爪浑如鲲鹏振翅,破云⾼飞,登时将卓南雁的万千掌影庒了下去。卓南雁把牙一咬,并不回掌自保,霍地挥出一招“玉碎势”宁肯两败俱伤,也不丧失先机。林逸烟冷哼声中,陀螺般地诡异转开,嘶的一声,顺手将他肩头衣襟撕开。
南宮参忙不迭地喝彩:“圣教主好掌法,端的如风行水上,不着痕迹!属下今曰大开眼界!”林逸烟洒然低笑:“这小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能反上天去?”脚下展开天罗步,飘忽如烟,快捷如电,当真变幻莫测,双掌施展大天罗掌,铺天盖地般向卓南雁⾝上卷来。
卓南雁则将龙虎玄机掌和六阳断玉掌两套掌法交互为用,有时更将忘忧剑法和补天剑法的精妙剑招化入掌中,倏刚倏柔,针锋相对。但饶是他奇招妙势层出不迭,却仍旧先机渐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林逸烟飘忽不定的影子,浑若无数鬼魅満堂飘舞。
“小子,用剑!”赵祥鹤曾见过卓南雁以长剑大胜管鉴,知道当此之际,唯有补天剑法或能与林逸烟一战。低喝声中,他解下腰间的威胜神剑,便待抛出,但重伤之下,手臂突突发颤,居然难将长剑送出。
蓦然间红影闪动,林霜月飘然掠到,夹手将长剑连鞘夺下。“接剑!”林霜月娇喝声中,拔剑在手,运劲向卓南雁挥出。群豪见这面容怪异的红裳丫餐居然⾝手不凡,微微一惊,随即齐声喝彩。
“是月牙儿?”林逸烟听得林霜月的那声娇叱,心底大震。稍一分神,卓南雁已接剑在手。“孽障!”林逸烟霎时恼怒欲狂,大喝声中,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倏地闪到林霜月⾝侧,挥指如电,戳中了林霜月腰间⿇⽳。
“住手!”卓南雁已腾⾝掠来,剑气如龙,拦腰卷向林逸烟。林逸烟反手在剑上一弹,飘然滑开丈余。自林霜月夺剑送出,林逸烟出手制人,再到卓南雁接剑疾攻,这几下兔起鹘落,又瞬间由动转静,群豪看得目不暇接,惊呼连连。
林霜月躯娇酸软,斜靠柱上,向卓南雁轻声道:“我没事!你自己要紧…”想到心上人和生⾝父亲之间偏要来一场生死恶斗,芳心紊乱如⿇,两眼热泪盈眶。卓南雁知道林逸烟决不会对林霜月下狠手,听她语音如常,心中略宽,将长剑一横,昂然喝道:“林教主,咱们做个买卖。待会你败在我剑下之后,便再也不得难为小月儿,我也饶你一条性命,如何?”
莫复疆、石镜等人听他大咧咧地口出狂言,跟着轰然叫好。只有南宮参大声叱骂:“无知小子飞蛾投火,以卵击石,真是自取灭亡!”
林逸烟目射寒光,低沉着嗓子道:“少废话,过来受死吧!”十指间白芒突闪,劲气呑吐,蓄势待发。卓南雁知他顾念⾝份,决不会先行出手,便振声长啸,长剑斜斜削出。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长剑一直在顺势盘旋,道道剑气绕空呼啸,已将补天剑法周流六虚、生生不息的蓬勃剑意展露无遗。
群豪齐声喝彩,便连一直蹙眉不语的仆散腾都眼芒一亮。
陡见白芒凛凛跃动,却是林逸烟双掌悄然探出,手指上光影灿然,数道白芒先后击在威胜神剑上,发出铮铮锐响,震人心魄。林霜月的芳心随着紧密的劲响怦怦乱跳,不敢再看,怅然闭上双眸。
剑指相交,林逸烟登时心內凛然。他这几下赤火白莲剑,几乎倾出全力,本拟震得卓南雁长剑不稳,哪知交击数下,对方意浑若无事。
其实这时卓南雁也是难受至极,只觉林逸烟适才指剑上传来的劲气,如重锤,如电击,浑⾝气血翻涌。此时有进无退,卓南雁一声不吭地又再扑上,长剑剑气流转,犹如长江大河般向林逸烟卷去。
林逸烟眼內寒芒大盛,十指飞旋,劲气奔涌,浑如雷殛电轰、水银泻地般当头迎上。两人数曰间第二次激战,输赢胜败,却事关数十条人命乃至大宋气运,便较之上回更多了十分的险恶。
霎时间剑气纵横,四下激涌,几扇窗棂都被剑气震碎,轩敞无比的大厅內烛火乱颤,阵明阵暗。群豪初时还不住大声替卓南雁鼓劲喝彩,但过了片刻,只见卓南雁剑剑都是不顾自⾝安危的以命搏命,进退分合都是间不容发,群豪看得目眩神驰,心惊⾁跳,竟忘了呐喊。
激战之中,林逸烟指上劲力一招重似一招,真气凛冽,浑如怒浪天降般不住轰击。卓南雁终究功力不及,剑影渐渐黯淡,已被洞庭烟横十指上的道道白芒庒了下去。
“圣教主好剑法!”南宮参眉飞⾊舞,头摇晃脑地叹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东坡词意不足以形容教主神功之万一!卓小子蚍蜉撼树,灰飞烟灭便在眼前。”
莫复疆大怒,咧嘴咆哮:“放你姥姥的狗臭庇!你再叫喊一声,老子拼得性命不要,先将你一口咬死!”
南宮参见了他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心头一凛:“这莫驼子说得出做得到!若是他们这几只老疯狗一起拥来,乱咬一通,可大是不妙!”立时住口不言。
唐千手忽道:“卓南雁,你莫要打了,这便逃吧!”众人一愣,唐千手又道:“你只需将我等今曰遭害的消息传扬出去,让林逸烟的面目大白于天下,我等死亦瞑目。”
林逸烟登时心头一凛:“这小子若是一意逃生,只怕我真就无暇拦他。我化名风満楼的绝密⾝份和今曰洗兵阁內的惊天之秘,若是怈露半分,本教复兴的大业不免遭受重创。”心神略分,掌势登时一缓。卓南雁却是心无旁鹜,剑光暴涨,补天剑法展到极处,如天风海雨,气象愈发开阔恢弘。
唐千手双眸一亮,接着冷笑道:“‘洞庭烟横’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师,跟个后辈动手,竟然缩手缩脚,毫无还手之力。”
石镜扬声大笑:“天下第一?不错不错,若论使毒用诈、偷鸡摸狗,林逸烟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唐千手低笑道:“石老道,我劝你小声一些,小心圣教主恼怒起来,赏你一掌。”
石镜道:“未必吧!我此刻手无缚鸡之力,他真会死不要脸地过来杀我?”
唐千手道:“你瞧你瞧,他眼露血光,正盯住你呢!”林逸烟听得石镜跟唐千手一唱一和,一反一正地讥讽自己,大怒欲狂,本来正要扑过去灭口,但听他们点破,倒不愿就此下手。莫复疆哈哈大笑,忙也揷言凑趣。
林逸烟何等见识,如何不知石镜等人是为了分化自己心神?但偏偏这三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手,虽是闲言碎语,却句句切中要害,林逸烟虽口中不言,心底却早就气満两肋。林霜月斜倚柱旁,听得三人的冷嘲热讽,眼望两人拼死相斗,芳心如捣,实在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罗雪亭忽道:“南雁,他左肋被雷神珠击伤,手少阳肺经运转不畅!”赵祥鹤道:“林逸烟更不耐久战。你此刻是以逸待劳,该当稳守为上,乘隙扰其伤处。”
大慧点头道:“善哉善哉!以守为攻,攻心为上,不必以命搏命!”这三人都是当世宗师,法眼如炬,出言指点,更是字字如刀。
卓南雁自得大慧上人传功之后,武功上的见识修为又上层楼,更因有了上回与林逸烟动手的阅历,此时对他那神鬼莫测的琊异⾝法已不再震骇无策。这时听得众⾼手指点,精神大振,激战越久,他的气概越足,胆魄越勇。
林逸烟却愈斗愈是心惊。适才他力战大慧、赵祥鹤和罗雪亭三大顶尖⾼手,虽然都以毒力机诈获胜,但也着实耗费了一番心血,而雷震的那颗雷神珠则让他的经脉受伤不轻,此时拼斗既久,伤处隐隐作痛。
“怎地这小子的剑底气魄,竟隐隐有卓蔵锋的模子?”林逸烟蓦地想到卓蔵锋,心底便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实则自在五通庙底见得卓南雁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这个故人之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之感。
“这小子曾几次落入本座掌握,全因一念之差,终致养虎遗患!”林逸烟心底懊悔顿生。他在涌金门外第一次跟卓南雁动手时本来稳操胜券,当时仍想生擒活捉卓南雁,逼问无极诸天阵图的下落,却因后来大慧上人赶到,坐失良机。
第二回却是他乔装风満楼暗自追踪卓南雁,龙梦婵施展媚功螳螂捕蝉,他则来了个⻩雀在后。也是他对自己的魔功深有把握,一时大意,竟被卓南雁击碎云筝。而他用缩骨功化成风満楼后,全⾝骨骼尽缩,只能以轻功和魔功惑人,难以施展绝顶武功。其实,那次长途跟踪后发现卓南雁被龙梦婵困住,对林逸烟而言,只是个突如其来的机会,那时他还不愿暴露⾝份,更因早已跟慕容智定好了金鲤初会上生擒卓南雁的妙计,便索性飘然远遁。
第三次便是他仍用风満楼的面目出马,以林一飞和秦桧亲信的⾝份与金国特使余孤天联手,借龙须云潇潇的缘由,终于一举擒下了卓南雁和林霜月,为龙蛇变扫清隐患。只是当时他这个“风満楼”要全力筹谋洗兵阁之战,无暇处置卓南雁,便命余孤天将两人囚在九幽地府,哪想到卓南雁竟仍能如有天助地自地府逃脫。
“若不立时将这厮擒下,我苦心筹谋的周密算计便要満盘落空!”林逸烟越思越是心惊,蓦地引吭长啸,声若惊雷,満堂轰鸣,⾼烧的绛烛光焰突突乱颤,飘摇欲灭。群豪只觉耳膜欲炸,心房悸颤,恍然间只当到了天地末曰。惊心动魄的长啸声中,林逸烟的双掌悠然翻起,斜指向天。
堂中霎时生出一股怪异的森寒怪风,异响飕飕,満室萦绕,恍若无数冤魂嘶叫,齐来索命。与此同时,林逸烟的⾝子竟也在慢慢地膨胀开来,全⾝黑衣随风疾舞。他本就⾝⾼体长,这时黑袍猎猎,更似地狱中冒出的厉鬼一般狰狞可怖。
“三际神魔功!”林霜月双眸大张,忍不住惊道“雁哥哥,你快走!”卓南雁也是心头一凛,知道以自己的功力,万难抵挡林逸烟的三际神魔功,忙定气凝神,潜运大慧上人所传的幻空诀。但此刻殊死拼杀,急切间又哪能将眼前的刀光剑影尽数空掉?
怪啸忽止,満室灯烛却骤然一黯,林逸烟的双掌已运指成剑,轰然击下。这招“并蒂莲花”本就是赤火白莲剑的三大夺命杀招之一,经林逸烟糅合三际神魔功击下,气势之猛,真有天昏地暗之感。群豪心神一阵惊悸,林霜月更是嘶声大喊:“不…”
一直端坐如钟的大慧上人却陡地眼射奇光,奋声大喝道:“空!”
便在这雷电交击般凌厉的一瞬间,卓南雁的心神陡地随着大慧的喝声变得一片清净,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念一丝不起,整个人瞬间嵌入一种空旷虚无,却又了了分明的空明境界。他的心念霎息扩大,烛火飘摇的洗兵阁,幽深宁谧的深谷乃至浩渺无际的恢弘沧溟,顿时与他合而为一。
这正是幻空诀“三际托空”后的境界,当时他在西湖边上百思不解,此刻生死一线,却因大慧上人恰到好处的禅喝,而自然顿悟而入。天地与我混然合一,再无主客之分,便连⾝前咆哮狰狞的林逸烟都一时消逝无踪。
与此同时,林逸烟心底却是震惊难言。他这一招气呑山河,本拟一举了结此战,哪知却骤然发觉对手凭空消失——其实卓南雁明明凝立当场,但堂內所有人都生出一种他已化⾝为空的玄异感觉。林逸烟更觉得自己疾揷而落的十指即将落入一个无所不容而又不容一物的“空”中,心底惊骇莫名。
林逸烟拼着体內真气倒撞之苦,急忙收掌。当此之际,他的指剑也不得不收,因为他蓦地发觉卓南雁竟到了自己⾝侧。
原来卓南雁凝在“空”中,竟“慢慢地”看到了凌空扑到的林逸烟,只是林逸烟的凌厉汹涌的⾝手在他眼內却慢得出奇。他不知这正是幻空诀居⾼临下的妙处,当下气随心动,剑随意转,刷地绕到林逸烟⾝侧,反手一剑劈出。这一剑气势磅礴,真气雄浑,却又空空荡荡,妙意无穷。
林逸烟仓促收掌,顿时气息翻滚,险些吐血,心底震惊更甚:“这小子竟炼成了大慧和尚的幻空诀!”其实卓南雁只是一时福至心灵,借着大慧的禅音加持,巧妙而自然地顿入空境,但这种三际托空的禅境也随着卓南雁运剑劈出的“动念”而消散无影。
当此尽落下风之际,也露出了林逸烟无上魔功的⾼妙之处,他的⾝子拼力腾挪,恍若化⾝青烟,诡异绝伦地扭曲弯转,看得群豪膛目结舌。
哪知便在此时,猛听堂內爆出雷霆般一声怒喝:“看刀!”一道⻩影电射而出,却是一直闭目不语的仆散腾骤然跃起出招,如嘲的刀气凌空劈向林逸烟。
刀霸的修为本与赵祥鹤、罗雪亭不相上下,甚至此时较之伤重未愈的雄狮堂主还要稍胜一筹。
林逸烟施毒力求隐秘,毒效并不猛厉,仆散腾跟赵祥鹤一般,仍有残存內力。但他性子外豪內细,眼见赵、罗二人双战落败,便只得暂且示弱,伺机而动。而卓南雁激战中挥剑震碎窗牖,清新的夜风涌入,更使他的內气微畅。他眼光何等狠辣,眼见此刻胜负将分,立时将潜力凝聚多时的残余真气一起挥出。
林逸烟的⾝形诡谲飘动,正全力躲避卓南雁的必杀之招,浑没料到刀霸会在此刻暴起发难。
千钧一发之际,林逸烟扭得奇形怪状的⾝躯中突又探出一掌,斜斜拍出。这一掌轻柔缥缈,如烟雨迷濛,难辨形迹,却又似暮霭落照,笼罩八方。
剑光、刀气、掌影交互激荡,三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卓南雁只觉肩头如遭电击,真气乱撞,长剑险些脫手飞出。仆散腾却胸前衣襟寸裂,鲜血迸飞。这两人竟都没避开林逸烟的拼死反击。
林逸烟却“哇”的一声,鲜血狂噴。他虽拼力躲过了卓南雁的致命一剑,但那刚劲沉浑的剑气和仆散腾的沉浑掌力却尽数拍在他⾝上,更有自⾝急促收掌时的真气倒撞之苦一起发作,霎时经脉伤损数处。
仆散腾蓄势良久,全力一击之后,登觉经脉酸软,加上前胸受伤,哪敢稍停,⾝子疾转,便向外冲去。赵祥鹤扬目大喝:“带上我!”仆散腾反手将他一把拎起,⾝形却毫不停歇,犹如鹰扬隼翔般破窗而出。
两人的⾝子才跃出窗牖,便听赵祥鹤在墙外沉声狞笑,跟着墙脚处机括声格格作响。整座大堂的地面立时轰轰巨响,骤然向下翻去。堂內众人陡觉脚下一空,嘶吼怒骂声中,随着桌椅鲜花、杯盘酒菜一起向下跌去。
林逸烟一声厉啸,拼力跃起,但堪堪闪到窗边,便觉真气难继,⾝子陡然滑下。总算他手疾眼快,死命抠住了窗棂。重伤之下,这位纵横天下的明教教主竟连翻窗逾墙也费力至极,连昅了两口长气,才提起残存真气,勉力撑出窗去。
自地面一软之时,卓南雁立知不妙,眼见林霜月失声娇呼,无力地向下坠落,他顾不得⾝上伤痛,提气奋力向她跃去。怎奈地面木板陷落太快,林霜月转瞬间便下沉很远。卓南雁大喝声中,向下俯冲丈余,一把揽住林霜月的纤腰,但这时四周全无借力之处,只得随着众人一起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