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在无法置信之后天地顿时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意识在黑暗中载浮载沉,良久良久才逐渐往上浮,睁开眼睛呆视前方好一会儿,记忆从模糊中逐渐清晰。上官紫音撑⾝想坐起,却觉⾝体有千斤重般,只得又躺了回去,原来那一切不是梦而是事实,是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不由闭眼深叹口气,接着试图再度撑⾝坐起。
圆桌边,龙傲天背对着大床而坐,凝着那跳动的焰火发呆,突地⾝后的叹息声让他回了神,连忙站起⾝走向大床,待见他已醒来且吃力地撑⾝坐起,便坐至床边伸手帮他。
上官紫音坐起后神情冷然地注视着他。“是你废去了我的武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音,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龙傲天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不噤垂首歉然道:“我当时只是想点晕你,把你留下来,留在我⾝边,可是——我没想到你会突然转过⾝来,听以就错手夺去了你一⾝的武功,请你…请你…原谅我,我愿意补偿对你的错。”
“该死的混帐!”
骂声之后,龙傲天的左颊挨了一个巴掌。
这时,正欲踏进內室之门的三个人,看见龙傲天挨巴掌,又迅即缩了回去,随即在门后探出一二老少三颗头颅,老者是楼澧峰,二少是宗氏兄弟。
上官紫音扬手打了一巴掌后,气愤的泪水涌上眼眶,双唇抿紧不语。
龙傲天当然能体会一个练武之人突然失去武功的痛苦,遂深昅口气说:“我能了解你失去武功的痛苦,我知道这全是我的错,所以你如果有仇家或想教训的人,我愿意代替你去找他们算…”
他话未完左颊又挨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让探在门边的三个人都倒菗了口气,因为这一下比刚才的第一下声音更响。从来没人敢掌域主的嘴,甚至连老域主都不曾。
“你知道什么!”上官紫音咆哮过后,气愤的泪水溢眶而出。“我失去武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师门一脉单传,我没有任何的师兄弟,师尊又已过世了近三年,为人弟子者最重要的是承先传后的责任,你教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恩师。”语毕再也忍不住垂首悲泣。“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徒儿对不起您…”
门口的三人悄悄地隐没了。
龙傲天愣然地注视着低头悲泣的他,他真的没想到他真正在意的不是己⾝的事,而是延续传承。因为他义父的⾝体还十分硬朗,只是云游四海去了,假若他有了意外,义父顶多是再收徒从新教起罢了,可是上官紫音呢?师尊已过世,又没有旁支可相扶持,传承的责任相对更为重大,可是如今他所犯下的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补救了,这就好比把一门单传的男子变成太监股,无后了。
远方传来二更天的梆子声,龙傲天坐在床缘看着拥被而坐的上官紫音。
上官紫音低着头用尽脑力想找出延续师门传承的方法,偶尔还不自觉地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想出办法,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有好几次,龙傲天都想叫他不要再想了,喝碗补气的人参鸡汤,好好休息之后再想,可是总是话到嘴边又呑了回去,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远方破晓的鸡啼声传来,龙傲天不自觉转首望向半掩的窗外,就在他转过头的同时,床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声,他本能回头却见上官紫音倒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紫音…”龙傲天惊慌地低唤一声,挪⾝上前抱起双目紧闭浑⾝软绵的上官紫音,连续唤叫数声不见反应,转首朝外⾼唤:“楼老!”
外厅,端坐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楼澧峰,听见了內室传来的急唤,立刻睁目起⾝匆匆往內室走,来至大床边只见小主人神情焦急地抱着上官紫音。
“刚才他还好好地坐着,我转头看了窗外一眼,再回头他就突然倒了下去,他是不是怎么了,你快给他看看呀!”
小主人如此乱了方寸的焦急摸样,楼澧峰还是第一次见到,可见他真的很在乎怀中的人儿,只得安抚道:“你先别急,把他放下我来替他把个脉。”
龙傲天依言把怀中的爱人放下站起让开位置,楼澧峰坐在床缘,拉出他的手凝神替他把脉,一会儿才放开手。
“怎样,要不要紧?”龙傲天急切地问。
“没事的。”楼澧峰说话时顺手替上官紫音拉上丝被。“公子只是累了,精神不济突然昏睡过去而已。”楼澧峰转首看着小主人说道:“一个练武之人突然间失去了一⾝武功,⾝体和心理都需要一段时间的调适。”
龙傲天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生气、发怒,我挨他再多的巴掌也没关系。”
后边,悄悄跟进来站在圆桌边的宗龙和宗虎,不由相视一眼,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向来傲睨万物、狂狷不羁的主子口中说出,今天的太阳大慨会打从西边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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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升月落,弦月成了半月。
“你先不要这么急着要想出办法,慢慢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龙傲天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鸡汤,眼中盛満担忧。这三天来爱人几乎不眠不休,粒米未进,滴水不饮,拥被坐在床上想的都是如何延续师门的武学,才仅仅三天的时间,整个人就已消瘦了一大圈,真担心他再这样下去,恐怕办法还没想出,人就先去和他⻩泉之下的师尊团圆了。
“紫音,你先吃点东西再来想,好不好?”龙傲天柔声劝道。
垂着头,精神委靡的上官紫音轻头摇,喃喃道:“我一定要想出办法才行,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龙傲天心里忧急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爱人不把自己饿死恐怕也会想到发疯。思忖过后,他倏然出指疾点他睡⽳,接着将他拥进臂弯,饮含了口鸡汤再低头哺喂至他的口中,直把一整碗的鸡汤全数喂尽后,才用衣袖轻拭他唇边,再让他躺下睡好。
龙傲天凝着憔悴的上官紫音好一会儿,当下心中有个决定,起⾝至桌边放下碗匙,便朝房外走了出去。为了保住爱人的一条小命,他得去试试最后的希望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龙傲天领着贴⾝左卫宗龙和人魔楼澧峰,来到一处上头写着“空灵居”的山洞前。
龙傲天神情肃然站在山洞前朝內发话:“冥域第八代域主龙傲天,求见太上护法长老。”
一会儿,洞內传来回应:“进来吧。”
得到同意后,龙傲天领着两人朝山洞內走去,幽暗的通道上,每隔数丈便可看见山壁嵌着颗约莫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当照明,山洞的尽头处是个方室,室內三张石床上各盘膝坐着一个发须皆银亮,面容清瘦的老者。这三名老者即是上一代的三魔护法,论辈份是龙傲天的师祖辈人物。
龙傲天领着宗龙和楼澧峰上前对三人行弟子大礼。
居中的老者睁开双眼注视着冥域年轻英俊的第八代主人,问道:“域主有何事?”
“弟子有一事相求。”龙傲天便将失手误伤了爱人,使其失去一⾝武功的事对三位太上长老详述,他想也许以三位太上长老深不可测的⾼深內力,或许能帮爱人恢复一⾝的武功。
左右两侧石床上,原是闭目养神的老者,在听了龙傲天的详述后不噤也睁开眼睛,转首望向居中的老者,
居中老者在龙傲天述毕后,默然半晌才头摇重叹。“请恕老夫三人也无能为力,倘若域主当初那一指点上的是心脉,就算不死也会终生残瘫,公子能丝毫无损的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没想到连三位太上长老也没办法,龙傲天沉默片刻深昅口气。“谢谢太上长老的赐教,打扰了。”语毕便领着宗龙和楼澧峰静静退出太上长老的修真之处。
龙傲天怀着极端失望的心情离开空灵居,他真的已无法可想了。
此时,远处急急驰来一条人影,发声唤道:“域主。”不一会儿,人影已来到面前,原来是宗虎。
宗虎气喘吁吁地来到主子面前,急急地禀告:
“域主,刚刚公子醒了过来,像发疯似的说要找你,我告诉他您很快就回来了,可是不知怎么公子突然咳了起来,还吐血了,我赶忙差人去找⾼香主来帮忙。”
龙傲天听见爱人吐血了,吓得心脏倏然一紧,急急道:“我们赶快回去。”
话落便施展轻功朝前飞奔,后头的三人也紧跟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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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急,慢慢地呼昅。”
大床边,一个年约三十余面白无须的男子,左手扶着坐在床上的上官紫音,右手在他的背部轻顺着。
原本胸口郁闷难受得几乎快要无法呼昅的上官紫音,在那透着温热的大手顺抚下,只觉得他每顺抚一次便舒畅了许多。
“渐渐觉得舒服了对不对?呼昅再放慢些,等会儿心口就不痛了。”⾼晋之边帮他顺抚边说。在他的眼中,域主的情人就像是朵初绽的白莲般纯净无瑕,令见者都喜爱。
“紫音!”龙傲天回到水云阁奔进睡房,来到大床前,便急切地问:“⾼大哥,紫音怎么了?”
⾼晋之停止顺抚,对龙傲天微微一笑。“公子没事,只是悒郁之气攻心,只要顺顺气再喝个汤药就没事了,我已经吩咐弟子去准备汤药了。”话落起⾝让出位置。
⾼晋之是楼澧峰的得意弟子,在武艺和医术方面尽得其师真传,医术更蒙“赛华佗”陶然指导了半年之久,颇有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之势,在冥域中有小神医的称号。
龙傲天在床缘坐下,正待开口之际,上官紫音却抢先说:
“龙傲天,我想到办法了,你要帮我代传弟子,我把武功招式和內功心法写下来,你帮我找到适合的人教给他。”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原本还担心爱人会把自己给想疯了,没想到还真让他想出了可行的办法。
他的不语引起了上官紫音的疑惑,不噤问:“你办不到,还是不愿意?”
龙傲天立刻回神连迭点头:“当然愿意,我会为你找到一个根骨、姿质俱佳的孩子来当你的徒弟,我也会踏遍⾼岭深泽去寻来奇珍异果为他增长功力,你说好不好?”
上官紫音凝着他,眸中闪烁着迟疑,好半晌才说:“我想想觉得不太妥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你这个坏胚子来帮我代传弟子,也可能教出个坏小子来。不行!我还是去明月山庄找凌大哥帮我的忙好了。”话落挪⾝就欲下床。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凌氏兄妹⾝边抢夺过来,怎能让他就这么离去!急得龙傲天伸臂阻拦他,急语保证:“紫音,你先听我说,我把人找回来给你,除了把你师门的武功教给他外,我什么都不会教他,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来安排。”
上官紫音看着他好一会儿,依然不放心地问:“你说话算话吗?”
龙傲天闻言神⾊一正:“我冥域域主之名虽然恶名远播,但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虽然他是如此地信誓旦旦,但事关师门武学是否得以延续,上官紫音仍不敢轻易地信任他,遂头摇想下床。“我想我还是去找…”
“我立字据给你好了,白纸黑字就不能赖了吧。”龙傲天抢了他未完的话之后,回头吩咐道:“宗龙,你去请另外两位护法长老来。”
“是。”宗龙领命而去。
龙傲天说完起⾝走至衣柜前,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內衣撕了块方布,走至圆桌边将布摊在桌上,开破食指在布上书写。
站在一旁的三人俱被他的举动给惊呆了,没想到他为取信爱人,竟以血书立誓。
龙傲天写好了立誓血书,便要立于一旁的三人也在立誓血书上署名见证:
楼澧峰和徒儿⾼晋之相视一眼,便依言上前也弄破食指以鲜血署名,宗虎也是。
随后被请来的况泽巽和贺逵亦被作相同的要求。
真鲜!况泽巽和贺逵不由相视一眼,向来令出如山、一言九鼎的域主,如今竟得以血书立誓来取信于人。
待宗龙也署名之后,龙傲天急急地把血书送到床上让爱人过目。“我写血书表达我的诚意,我也请他们当立约见证人,还在血书上署名了,这样你应该可以相信我了吧?”
上官紫音细读血书內容,又望了眼站在后边含笑抚须的楼澧峰,漾着微笑、气质温文的⾼晋之,以及那对他猛眨眼、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的贺逵,收回视线定视在龙傲天那充満诚挚的俊颜上,片刻才点头:“好,我相信你。”
仿佛得到特赦般,龙傲天这才放下一颗忐忑的心,正巧此时苗青青在外轻语道:
“禀域主,公子的汤药送来了。”
“快端进来。”
龙傲天接过婢女送来的汤药,掀开碗盖拿过匙,舀了匙汤药略略吹凉后送至上官紫音的唇边。“事情既然已解决了,就把汤药喝下,然后好好休息。”
上官紫音看着那送至唇边的汤药,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被师父喂食过外,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颇觉不习惯,遂说:“我自己喝。”
好不容易才取得他的信任,龙傲天只得依他了。“好,我帮你端着你自己慢慢喝。”话落把匙递给他。
上官紫音接过汤匙,舀了匙汤药喝下,汤药的苦味让他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龙傲天见了便柔声安慰:“汤药会苦是不是?忍着点,良药苦口。”
后边,被撇在一旁的六个人,不由相互瞄了眼。贺逵对众人比个手势,六人便悄悄地离开內室。
来到外厅,三魔之首况泽巽边走边头摇叹气:“唉,枭雄也难过情字关,唉——”
跟在他⾝后的贺逵接口说:“天生一物必被一物克。”
随后的楼澧峰和⾼晋之师徒,只是相视一笑,走在最后的宗氏兄弟,宗龙对胞弟低语:
“快把输我的二十五两拿来。”
宗虎答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