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谷究匆匆洗了把脸,抬头看了看临近午时的天⾊,约是巳时三刻,他换了件紧⾝武士束装,外披了件宽松的熊皮拖地长袄,提着霜啼刀向府外走去。
这时,卢行去亦复还,上前道:“已经派了得力武卫去接夫人了。”
夹谷究点点头,看着这耿直的汉子,心內久久不能平静,暗叹口气道:“好,随我到一合福走一遭吧。”
“用不用快马?”卢行问。
夹谷究头摇道:“天气这么好,你我就步行前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步出督都府。在表里平静,內里却暗流汹涌的大街上,两人早已发觉了数个跟踪的探子。两人暗递了眼⾊,均看出对方眼中呈现的鄙夷。而在夹谷究而言,暴露是迟早的事,关键是能不能抢在三人众之前见到皇上,虽然以夹谷究的⾝份可以很快达成目的,可是近来对朝內情况的无知,显然是他致命之处,所以去见刘大人,是唯一能了解种种的机会。
一合福酒楼就在正阳门向南的花街中,提起一合福,那可是京师的台面酒楼,占地不说,⾼度就达十七丈!有人道:站在一合福的最端顶,就可以透过城墙,放眼远方。
这比太和殿还要⾼的建筑,并未给皇上带来不悦,相反,这个建筑者,恰恰是正德帝本人。在正德即位后不久,因宮中繁事颇多,就连房事也要在太监的监视下媾亦完成,对于他这个**成性的人来说,实在是最大的侮辱,可是祖宗的规矩不能废,就在刘瑾的出谋下,在正阳门外最繁华的地段,修建了一合福,当时一些能臣对此唉声道怨,谁人不知正德建这个要做什么呢,天性如此,又怨得谁人,于是乎,一合福在完工后成为正德微服出宮停留和玩乐的逍遥之所。
而刘键定在一合福与夹谷究见面,正是要将夹谷究还活着的消息,尽快传进正德的耳中。
当然,有利就有弊,这势不能瞒住握有厂卫的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夹谷究和卢行表面上谈笑风声,在街巷中评论着店家和过往的女人,可暗地里却留心着那些⾼明的跟踪者,其中有一人的形迹最为暴露,几次想贴近二人,又似怕什么般地庒下斗笠匆匆而去,夹谷究暗窥着那人的动作,却泛起相熟的感觉,他拍了拍卢行的肩头,用眼尾甩了甩那人,卢行会意,走到一个字画摊前,猛地一掀桌子!満桌字画笔砚噼哩啪啦地跌了一地,那摊主怒目相向!上前一把揪住便装的卢行便破口大骂,这一骂立时引来周围人等的观望。
夹谷究微微一笑,在人群拥乱中一个矮⾝穿梭而去,那几个跟踪的人哪跟得上天下第一杀手的动作,愣是在人群中失去了目标。
而夹谷究已站在那斗笠人的⾝后,用霜啼刀把顶住那人腰肋,轻轻道:“下半生的机会就在你老实不老实了。”
那人先是一怔,谁知竟嘿嘿笑了起来,举手微抬起斗笠,回头道:“格老子地,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
“飙子!”夹谷究盯着飙子那张傻兮兮地大憨脸不尽呆在原地!
飙子哼了一声,庒声道:“瞧你那熊操的样!来,拿住这个!”说完探手塞给夹谷究一张便条,随即大步走去,竟隐进了人群。
夹谷究这才醒转过来,心內暗骂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笨蛋,玄又头摇失笑,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揣进怀內,望望四周无恙,这才挤进人群,拉开卢行和字画老板,并掏了二倍的银两给了老板,寒喧了几句和卢行去了。
这一刻,夹谷究心內平稳了很多,他知道在这兵凶险危的京师,他还有一群朋友在暗暗支持着他,不论在什么地方,有他们这些生死之交,就足够了,他忽然发觉阳光更明媚了,在以往做为霜冷的时候,有的只是任务,从来都没有朋友这一词出现,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夹谷究想着想着,已和卢行站在了一合福酒楼前,抬头望去,好家伙,不愧为正德的逍遥之所,金壁辉煌只能谈到他的基本,更多的是格调和风雅,夹谷究虽不通建筑之奥妙,但这时也不得不佩服正德的奇思妙想了。
一合福⾼十七丈!共十六个单层!每层神兽相映、雕瓦韵泥、那巧夺天工的技艺在一合福得到了最无保留的体现!而其气势更是庒得夹谷究喘不过气来,每次见到这处建筑,他都会感慨人的伟大,虽然蔵污纳垢,可你不能否认它千年来人类所蕴涵的智慧。
这时,从一合福前院溜来一个侍者,看了看二人,道:“二位可有皇赐的腰牌,不然无法进得。”
卢行眼睛一瞪,怒道:“瞎了你这队招子!连…”
夹谷究摆了摆手,抬头迎上一对相视的眼睛,在三层的雅雕扶栏之处,站着位负手的老翁,老翁一⾝青袍,白绪在风中微微抖动,他眯着眼,笑着伸出手,摇指点道:“夹谷大人,别来无恙?”
那侍者抬头一看,竟是大学士刘键,忙躬⾝请罪道:“原来是刘大人的朋友,请让小人引路,请。”夹谷究收回目光,道了声请,便和卢行在侍者的带领下步入一合福。
甫进堂,二人一阵眩晕,那数不尽的珍奇摆设相映成辉,而往来穿梭的侍女更与别家不同,穿着暴露不说,那眼中袒露的媚⾊仿是能将男人活活挤死一般。两人东倒西歪之际,只听那侍者道:“二位上的是三楼,如果是四楼以上就⿇烦了,就像二位是练家子的,必须要解刀解剑”
卢行一呆,道:“那不是和上殿一样了?”
侍者微笑着点头道:“是的,所以在一合福,从未有过争斗,我们的台面,二位也是知道的。”
两人面面相觑,均联想到正德和江彬的嘴脸。
到了三楼,刘键已大踏步迎了上来,这花甲老翁就算再精神,也掩饰不住他多年与宦官斗争的沧桑,但他还是一把握住了夹谷究的手,颤声道:“难为将军了!”
夹谷究垂首道:“不敢,为家国效力,罪将未能鞠躬尽瘁,本无脸面再回来的。”
刘键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将军言重了,只要将军无恙归来,就是大明的福气,来来来,我们入席吧。”说完,拉着夹谷究走向临窗的屏风隔间走去,而卢行自有人在别处服侍。
这一合福每层都是由屏风相隔的,想来是为方便厂卫窃取报情而设。
夹谷究在刘键拉扯下,刚入隔间,立时与隔间內的一座碰了个头脸,夹谷究一看下立时惊出一⾝冷汗!这座上人正是噤军督尉房⿇子!
房⿇子显然没发觉这人便是冤家霜冷所扮的,大咧咧地起⾝,挤出鬼脸笑道:“夹谷将军,真是久违了!”
夹谷究也不知他是不是装的,硬着头皮应了声好,尴尬地随二人落座,此刻起,他开头碰到飙子的好心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strong>第二十话 一合福</strong>(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