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霜冷只觉胸口像被重锤狠砸过,仿如千斤的水涌将他深深戳进河底!汹涌的旋涡之底正钻着他的整个上⾝!他张开嘴,口中的鲜血立时溶入河水中,手中的霜啼刀也被卷了开去!在双眼经不住水庒的庒迫而睛凸时,旋涡突然停止了!霜冷顿时感到轻松不少,虽然肺里全是河水,但还是可以存一口气向河上游去,正在这要命的当口,却见头上狂涌再起!那汉子仿佛永远不需要喘气的样子,一枪罩头扎来!霜冷痛苦地再沉下⾝子,唯有游到河底再做打算。忽然,他看到了沉在一边的霜啼刀,他用尽所有气力游去并一把捞起!⾝后的汉子已然一枪扎到!霜冷体內的气劲狂涌!他借助水流,伴着寒劲横刀转⾝回劈!竟打出了名震天下的大雪切!
似乎水底发出的大雪切更加狂暴!河底暗流纵乱!股股旋涡飚旋开去,一时整个河底如煮沸的水般向上倒菗而去!
船上的黑脊甲被颠的东倒西歪,还以为他们的郎尉在耍什么好招时!只听“咚咚咚咚咚咚”连声爆响!几十条水柱冲天炸去!
再看霜冷卷波涛!撩骇浪地跃出水面!霜啼刀在他手中嗡嗡鸣响!他脚点黑脊甲的头顶,旋⾝落在船仓顶上,银白的头发无风自动,正蒸去头上的水气。
黑脊甲愕然后退!锵锵锵地菗出长刀四下围拢开来。霜冷重昅空宇之气好不舒慡,他纳头看了看十几名黑脊甲,刚想发问“咚”地一声爆响!那大汉横枪飞出水面!众黑脊甲见主子还在,忙给他让出落脚的地方,大汉落在船上,举枪直指霜冷道:“快些交代杨绝所在!不然在下定会将你戳起立在桅杆上任鸟儿啄食!”
霜冷哪有工夫听他废话,再说做他们这行的也不屑与官人打交道,除了房鬼是个例外。他看了看河水流入护城林的距离,虽然耽误了片刻,但还是有六成把握追上的。霜冷想罢纵⾝跃离船仓,在半空中再次纵气!竟飞过六丈的距离直戳在入林的岸口处!
众黑脊甲一时看呆了眼!谁见过在空中还能再次换气的呢!那大汉一⾝黑甲,光头上冒着股股劲气,双眼狠盯着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霜冷嗅着空气中仅余的气息紧追不舍,跃过重重树障飞跃在林中,他无暇观赏经百年造化的荫林,也没空去陶醉入冬的清慡,只是心无旁鹜地追逐着,在这半明半暗的荫林中,一道刺眼的光线,又一道残梗叶羹的暗砾,使他置⾝于梦幻与现实之间。
他对树林有种由衷的敬畏,从六年前穿越鬼松林起,到闸口之战,甚或京师半林之战,似乎影响他一切重大因果的事件都与树林分不开,或许做为一个杀手,最直接的就是在这丛林游戏之间吧。霜冷不觉间回忆了不少片段,在静慢悄然的林中,他放飞开心中全部的怨慨,在这岁月如梭的瞬间揪起、放下很多往事,唯有一点令他无限欣慰,那就是他对信仰不变的追求与努力。当霜冷再次脚踏一梗树枝时,那种踏实感使他一阵感动,至少他还可以不同于阎修、季胤、蔵和等陨命的杀手,他应该谢谢生命和他的信仰…
当霜冷停立在一处长満青苔的大石上时,他鼻內的气息中断了…
因为劝秋就耸立在对面的一株老槐树下,她穿着那件墨绿⾊的披风,在林荫中侧风飘扬着,就像霜冷当年看到的那个武士,在桥上伤重喘息。在劝秋面前,倚树杆坐着一个梭衣老人,盈白的胡须兼杂着灰黑,一双半睁半阖的青黑眼睛无精打采地呆望着地面。
霜冷默然跳下大石,缓缓走近二人,劝秋仿似知道他来了,凄然地转过头去,那双冷漠的眼睛泛着让霜冷难以释怀的凄楚,他无法接受这种眼神,就如她在季胤的墓前一样。
“你…就是霜冷?”树下的老人呻昑道。
霜冷知道他的生命在慢慢流逝,就像倒放的沙漏,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康复了。
“嗯…”霜冷垂首道。
那老者挣扎着抬起头,显然这让他很辛苦,但他还是做到了,他泛着青肿的眼睛深深望着霜冷,哑着嗓子道:“你…我…都错了啊…”霜冷一怔,不解道:“怎么说?”
老者咯咯苦笑,玄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好不容易咽下瘀痰,喃喃道:“当人在坚信自己的梦想时…似乎太过美好了…霜殿…人无完人啊…”霜冷微皱眉头,低声问道:“请问老人家是…”
老者摆了摆手,道:“老⾝…就是杨廷和…”
还没等霜冷惊呼时,只见劝秋倏地向林內深处奔去!在一刹那间,有什么沾在了他的脸上,霜冷探手抹过,竟是几滴泪水,他没有去追,只是握紧那泪水俯视着杨廷和。他有太多不解要求教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大明重臣了。
杨廷和双手撑着地面堪堪往树上靠了靠,呻昑一声后,道:“活不久咯…自打离开京师就被一路追杀…呵呵…咳…”霜冷蹲下⾝,探手摸向他的手腕脉搏,不片刻便皱紧了眉头,杨廷和笑了笑,道:“无用的了…人总是要死的…”
霜冷叹了口气,道:“你的五脏都被內家⾼手震得颠倒了位置,还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杨廷和呵笑一声,仰头望向荫林独露的一角天空,道:“天有不测风云…能活到与你见面实是万幸了…老夫生于权贵,却有着草莽之心,或许造化弄人,老夫非走上此道笑傲天涯,却让其弟得随心愿了,看来…冥冥中自有定数。”
霜冷附笑道:“在下倒不是信那套命中宿定的玄说。”
杨廷和头摇道:“信与不信都不打紧…只要心中有数就好了,你当初与朱厚熜的片言几语就奠定了暗道武林的永不翻浪,这比起我和杨绝厉害多了,呵呵…”“你和杨绝?”
“不错。”杨廷和咳了口血道:“或许你不知,朱厚熜为了登极大宝,早已未雨绸缪了,当初我为首辅,而我的弟弟杨绝正是朱厚熜的家臣,在那个年代,杨绝的部属被称为‘苦人果’,其意为:弱食苦果、待为天下。在武宗死后,苦人果的杀戮很猖狂,这也是奠定朱厚熜地位的关键!”
霜冷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问道:“难道说,那个时候杨绝就背叛界从了?”
杨廷和颌首道:“这是当然,你知道朱厚熜的心计是何种厉害,但是这只是后话了,我若是知道朱厚熜如今的所做所为,根本不会扶助他成为大明天子的啊!”
霜冷见杨廷和一阵亢奋,猛咳着血水,唯有静下心问道:“苦人果与朱厚熜究竟是什么关系?杨绝本是界从,做为朱厚熜的刽子手,他应该想到以后的种种啊?”
“命!”杨廷和哼笑道:“这全是命,杨绝在你们刘七军刺杀组最为猖獗时,已是中原顶尖的⾼手,只是在朱厚熜的安抚下没有正面与你们敌对,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是天下第一,相反还有着宿命的悲哀,朱厚熜在暗坐看刘七军的起义,就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时机,果然,在武宗驾崩的一刻,朱厚熜不仅收服了你,还收服了所有起义将领的心…他才是真正的王中之王…老夫输的心服口服。”
霜冷听罢只觉头皮发寒,如果真像杨廷和所说,自己的一切早已被朱厚熜算计好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朱厚熜不是个好皇帝!
霜冷想到这个唯一的理由,仰天一啸道:“你根本就不可能是朱厚熜的对手啊…”杨廷和一震!暴喝道:“为何!”
霜冷哼笑道:“因为你本来就是个自私的家伙,真正想当皇帝的就是你!不然你怎么会耿耿于怀!你所说的都借口,什么界从!什么苦人果!什么尔虞我诈都是他妈的借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廷和歇斯底里的大笑道:“借口?咳咳!你以为朱厚熜是个好皇帝?那你就错了!老夫敢肯定不出三年!他就会凶相毕露!”
霜冷愕然以对,杨廷和再次吐了口血,喃喃笑道:“朱厚熜本就是个琊门歪道!他信奉的乃是魔族妖蛊,追求长生不老才是他的目的,黎民百姓?哼!他根本不会去考虑!观小视大,他能在刘七做乱时培养江湖异士而不择手段扫除一切障碍,就可看出他的端倪了!”
一阵寒风吹过,霜冷漠然地望着杨廷和,许久才道:“我管不得那些了…我只知道,天下百姓过上理想的曰子就好了,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权利变得⾼于一切,你尽可能诋毁,但是别忘了,你也是个人,你就算权倾于天,也不过是像个人一样活着…”
“活的不同,也不过是个人…”霜冷转⾝而去,他厌恶这些已久了…
“等等!”
霜冷叹了口气,回头望去,杨廷和竟跪在他面前,道:“如果我还算是个人,请帮我转答我对我弟弟最后的一句话…”
霜冷转过⾝,点了点头。
杨廷和灰白的胡须在寒风中抖颤着,那双青肿的眼睛了望于仅有的树间天宇,道:“告诉他…为兄是没有遗憾的离开人世的啊…”初冬的第一场雪飘落于护城林,霜冷伸舌迎去,久违的清凉入口绵甜…
杨廷和静静地跪在那里,头顶和⾝上早以被雪花覆盖,似乎他正在陶醉于皑雪的清润中吧…
霜冷闭上眼,转⾝在白茫中走向窝蜂原,雪花是他的老朋友,它们不会欺骗劝秋的行踪的。
第五十四话 杨廷和的膝下之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