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难得的对手!”知道一场恶战不可避免,罗艺再次打量了一遍李旭,从头到脚,像是要把他印在眼里。“老夫刀已出鞘,无法收回。希望你能及时醒悟。别一条道路走到黑。你小子是个人才,无论什么时候你肯归降,老夫帐下都会给您留个位置。”
“晚辈会为了六郡而尽力一搏。若是老将知难而退,晚辈决不趁机报复!”李旭拱手道别,不卑不亢。
“你!好小子!”罗艺楞了楞,旋即放声大笑。
“晚辈一直以将军为楷模!”李旭也笑了起来,仿佛罗艺真的是自己知交好友。
虽然⾝为对手,二人心里却涌起了一丝悻悻相惜之感。如果大隋朝依旧如十年前一般強盛,罗艺也许会和李旭并肩为国守土。如果手中的实力再強一些,或者于地方上的根基扎得更深一些,很难说李旭会不会像罗艺现在这样燃起争夺天下的雄心。那些都是如果,现实是,在转过⾝之后两人就要兵戎相见,直到一方倒下或者退缩。
“你守不住六郡,听我说,小子!朝廷已经完蛋了。陛下无法给你提供支持!那些豪门世族也不会为你效力。即便老夫不打你,别人也会打你,外敌,內乱交替而来,早晚会将你拖垮。你崛起虽然神速,但毕竟只做了两年的六郡大总管。其中大半时间又征战在外,根基一点都没扎下去!”离开之前,罗艺放下彼此之间的恩怨,诚坦地劝告。
“说起这些还要感谢罗老将军。六郡的豪门一直对我阳奉阴违,但老将军的兵一到,这种情况反而大有改观!”李旭咧嘴而笑,目光中透出几分年青人特有的调皮。
“哦?”罗艺再次发楞,旋即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那些所谓的世家豪门对李旭不満,更怕窦建德和自己。李旭从本朝废政中所捡起来的科举与屯田两项良策虽然对世家的利益有损,但眼前的伤害并不明显。六郡之中分掉的土地以主人已死或已逃的荒田居多,世家大户也有通过垦荒而获利者。至于科举,豪门子侄中也有不少庶出子侄通过科举得官,他们未必不承李旭的人情。因此六郡的世家豪门虽然瞧不起李旭,却与他没有什么大仇。
特别是在朝廷的力量曰渐衰微的情况下,六郡豪门必须重新选择一个能最大程度保证他们利益的新主子来投靠。若是窦建德席卷河北,很多人的家产肯定被他麾下的流寇抢劫一空。如果罗艺拿下六郡,少不得也要跟某些人伸手要钱。只有李旭,实力不如罗艺強,不敢一味蛮⼲。心肠不如窦建德狠,也没有均贫富的念头。三方比较起来,选择他反而让世家豪门最为安心,所以给他些支持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你也别对他们心怀奢望!”明白了其中关节后,罗艺冷笑着提醒“那些国蠹眼中只有自己的家族,从来不顾社稷安危,更不顾百姓死活。至于良心、道义,恐怕这几个字他们根本不认得。你若能打得过老夫,打得过其他英雄,国蠹们自然对你越来越服帖。你若失了势,不用老夫号令,恐怕他们立刻就会在你背后捅刀子!”
“多谢前辈提醒!”李旭苦笑,不知道自己该感谢罗艺,还是该痛恨这喜怒无常的家伙。“晚辈自然会小心谨慎,不让前辈赢得太轻松。至于幽州派往恒山郡的使节,过几天我会将他放回来。杜宝相已经被我派去出使河东了,恒山的郡守也换了新人。”
“算你小子狠,趁我不熟悉情况时占了上风!”罗艺老脸一红,⼲笑几声,翻⾝上马。
“晚辈跟刘武周也是故交!”李旭笑着提醒。
马背上的罗艺停顿了一下,想说句反击的话,最终却没有说出来。抖了抖缰绳,绝尘而去。李旭目送罗艺离开,转⾝跳下小船,二十名侍卫划动船桨,顷刻间抵达易水之南。
岸边早有周大牛率领一营士卒在等着,看见主帅归来,赶紧牵过战马。李旭、吕钦等人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议论眼前的局势。
“罗艺老杀才快气死了,特别是吕将军骂他是土匪流寇那会儿。老贼脸⾊红里透着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须拔自觉过瘾,笑呵呵地向众人道。
“可是仗还要继续打。若能光气能把他气死,咱们倒也省了事儿!”吕钦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兴。他跟罗艺交过多次手,每次都未占到上风。因而知道前路艰难,不敢掉以轻心。
“怕什么,有大将军在这,咱们还怕了罗老头儿?”王须拔对李旭是一味的信任,笑着反问。
“也对,今天所有应对都没有跑出大将军事先的预料范围。罗老头兵力虽然雄厚,谋略却未必如咱家将军!”郭方接过王须拔的话头,大肆拍李旭的马庇。
他们一行人昨天才赶到上谷前线。还没等喘过口起来便接到了罗艺的会面邀请。当时时德方和方延年二人都怕罗艺使诈,不赞同主帅亲自与他接触。李旭分析了敌将的禀性及利害得失后,反而认为这一面非见不可。
第一,从双方的言辞中,可以探察出罗艺的底限是什么,幽州军的作战意志大不大。
第二,通过旁敲侧击,也许能扰乱罗艺的心神,进而达到牵制他兵力部署的目的。
最后事实证明,幽州大总管罗艺的确被李旭的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会面过程中老贼没占到任何上风,反而暴露了他后方空虚,內政不稳的弱点。
“罗老将军不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差。他之所以患得患失,一方面是由于咱们出现得突然,他事先一点儿也没做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他是想让咱们轻视他,尽快跟他速战速决!”李旭打断大伙的议论,笑着总结。
“老贼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吕钦非常同意主帅的看法“如果大将军不告诉他咱们准备派轻骑偷袭他后路就好了。趁着老贼无防备,咱们先将他的后院搅个天翻地覆!”
“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效果。”李旭轻轻头摇“我之所以跟罗老将军那样说,是逼他不敢在咱们的土地上胡腾折。他能砸烂咱们的上谷,咱们就能砸烂他的渔阳和蓟县。与其双方彼此之间谁也落不了好处,不如都有所克制。况且他大军在外,后路不会一点儿也不防备。咱们派人少了等于去送死,派人多了,兵力调度上又受到影响!”
“至少能吓他一跳!”吕钦苦笑,脸上写満了对战事的担忧“仗打得时间过长,对咱们也很不利。窦建德对信都虎视眈眈,河东那边态度也不甚明朗。一旦他们趁机占便宜,咱们就要腹背受敌。罗艺老贼虽然可恶,但他今天提醒得也没错,见风使舵的家伙们发觉咱们实力不如别人,肯定会落井下石!”
“他们没有在我诈死埋名那段时间闹事,已经给了我很大面子!”李旭叹了口气,对治下的豪強态度感觉非常闹心。那些人终是不稳定因素,早晚会给他制造出大⿇烦来。但一味靠武力服征,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当官当久了,自然就成了豪门,行事的方式与传统豪门几乎没有区别。
杜圭杜宝相在最近的作为就是很明显的例子。此人科举出⾝,按理对新政应该倾力支持才对。但在听闻李旭战死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接应河东兵马入进六郡,随后又试图与窦建德的势力勾结。若不是李旭回来的早,也许罗艺的使节就跟他达成了协议。那样,吕钦、赵子铭两个肯定方寸大乱,某些首鼠两端者也会立刻倒向幽州。
反而是曾经被李旭打庒过的博陵崔家,非常坚定地站在了博陵军一方,断然拒绝了罗艺的拉拢。上谷郡守崔潜是最有能力改变战局的,但他半个多月来一直倾力帮助吕钦稳固防线,丝毫不为罗艺许诺的优厚条件所动。
“大将军也无须为此烦恼。吃多了米,总会遇到一半个砂子。寒门中有见利忘义的八王蛋,豪门中也有知恩图报的真豪杰!他们之所以能腾折出风浪来,还是因为咱们自己有问题。若是能制订一个政令让豪強从此无法左右您的决策,也无法揷手军政,他们家业再大,又能如何?”时德方见主将为內政分心,笑着替他出谋画策。“眼下还是先集中精神对付罗艺,打败了他,就能杀鸡给猴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得对!”迷茫之中,李旭仿佛看到了一点微光。但具体怎么做,前进方向在哪,他还需要仔细斟酌,慢慢摸索。眼下最重要不是着手解决潜在威胁,而是如何赶走罗艺。毕竟只要自己能一直保持強势,內部的威胁便找不到发难的机会。如果自己被罗艺打败了,便不能再于六郡立足,內忧外患同时爆发,那才是真正该烦恼的时候。
他没有再败一次余地,丝毫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