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子清楚地知道,此刻据徐茂公抵达黎阳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彻底窃取了瓦岗军主导权的李密以一种近乎于放逐的姿态,将杀掉会带来骂名,留在⾝边又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徐茂公驱赶到了⻩河北岸的新拓之地。那里距离窦建德、时德睿以及大隋东都的控制地区都不算远,随时都有人会出手替李密除了这个心腹大患。而在如此困顿的情况下,徐茂公不想着如何自保,却将可以招募上万兵马的粮秣装船送到了塞上
一股浓浓的酒意在旭子心里流淌。他记得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以及徐茂公所说的每一个字。
“好兄弟,你今年十五,对吧!”
“嗯!”当你的的马蹄声犹在耳畔,敲得人头晕目眩。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璀璨的星光照亮匕首冰冷的霜刃,也照亮了他的眼睛。徐大眼的⾝体鹞子般飞了开去,溶入漫漫长夜。
突然间,马蹄声与匕首的亮光都消失了,眼前依旧是中军帐。王伏宝、陈演寿等人捧着茶盏,満脸感慨。李建成脸上的感慨最深,仿佛自伤⾝世,他叹了口气,幽幽地点评:“他跟你虽然是异性兄弟,却是能生死与共的。嗨!人这辈子,能有几个这样的兄弟!”
“一个就够了。去年若不是此人故意放水,我家将军也没那么容易从河南脫⾝!”方延年接过李建成的话头,有些自豪地说道。
也只有自家将军这种光明磊落的汉子,才能交上徐二当家这种可同生共死的朋友。倘若换了别人,赶上门去套近乎,徐二当家也许都不愿理睬,更甭说千里迢迢送救命粮了。
“嗯,咳咳!这些话还是别出此帐,难免给徐将军带来⿇烦。李法主不是个有心胸的!”陈演寿难得替外人考虑了一回,在旁边低声提醒。
帐中大多数人都轻轻点头,王伏宝却満不在乎。“不就是背后砍死救命恩人的李白眼么?怕他作甚!徐二当家现在是虎入深山。如果李白眼不逼他,大伙就先这么虚应着。如果李白眼敢拿这事说三道四,徐二当家⼲脆反了他娘的。到时候,看天下豪杰帮李密的多,还是站在徐二当家这边的多!”
陈演寿听得眼神一亮,先向李建成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揷言“倒也是。李法主如果能容得下翟让,天下还有不少豪杰被他的虚名所蒙蔽。他背后那一刀砍了下去,恐怕连瓦岗军各部的心都砍散了。真要跟徐二当家再火并起来,各营兵马还不一定帮谁呢?”
李建成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老长史是想让自己探一探李旭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替唐王家族把徐茂公这条线接起来。此人目前虽然只占据了黎阳附近巴掌大块地盘,手中实力在瓦岗军各分支中也排不上号。可瓦岗军的赫赫盛名几乎都是经此人之手打出来的。如果将此人拉到河东李家这边来,即便其⾝边没有一兵一卒,所起到的作用也足足当得起十万大军。
仔细想了想说辞,李建成笑着开口“父王平时提起当年烧了却禺汗老巢的英雄,也总是挑大拇指呢。若是李密容不下茂公,仲坚不如派人接他过来。反正赵郡距离黎阳不远,沿途无论窦王爷还是时德睿,都会给你这个大将军一个面子!”
“我家王爷早就说过。如果徐二当家肯来,他可以亲自迎到博望山下!”王伏宝又冷哼一声,不疾不徐地強调。
博望山距离黎阳只有四十多里。窦建德亲自到到博望山接应,摆明了向某些人示意窦家军对徐茂公志在必得了。河东将士听得郁闷,一个个向王伏宝怒目而视。被众人瞪着的王伏宝却轻松地摇头摇,非常惋惜地说道:“可惜徐二当家也是个耿直性子,宁可死为瓦岗鬼,也不愿意到我家王爷这里吃香喝辣。李白眼不仅眼睛瞎,依我看,他的心也是瞎的。根本分不清楚谁好谁坏!”
这番话听得在座中人几乎个个头摇,都叹息徐茂公如此好汉,却落在李密麾下给蹋糟了。只有旭子知道好朋友的心思,笑了笑,低声解释道:“茂公他不是死忠于李密。而是舍不得瓦岗。那份基业是他和翟让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就像自己的家一样。我当年虽然是奉旨剿匪,跟他互为敌手,也敬佩他练兵治军的手段!”
“如仲坚所说,茂公将来还可能与你并肩作战喽?”李建成的目光再次炙热起来,勾直勾落在李旭的脸上。
“如果有人先杀了李密,攻破了瓦岗山!估计茂公就解脫了!”李旭知道李建成想要什么,点点头,非常肯定地回答。
“那可有些难了!”李建成头摇叹息。
单从麾下士兵数量和声威来看,此刻瓦岗李密的实力为天下第一。即便唐王李渊与河间王窦建德二人,前一段时间接到李密的书信后,也以非常客气地口吻称其为兄,承认其拥有天下豪杰盟主的地位。所以在李建成眼里,短时间內攻杀李密,荡平瓦岗的目标简直没有达成的可能。当然更没机会收徐茂公于阶下了。
“那有何难?除非他李白眼这辈子别再打败仗。否则,一败必然树倒猢狲散!”王伏宝几乎是诚心跟李建成对着⼲,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要反着辩白一番。
“哧!”河东将士齐声冷笑,嘲讽王伏宝自不量力。
“不信,大家走着瞧!”王伏宝环视众人,嘴角向上撇出了一条明显的折线。“李白眼杀了翟让,自以为从此就牢牢掌握的瓦岗。他不想想别人是不是傻子,明知道他不能共富贵,凭什么还给他卖命。现在他手中兵力最強,那些好汉不得不跟着他。如果他败了,再想救他命的人,就得先想想翟让的下场!”
话音落后,刚才还嘲笑王伏宝的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大伙之所以看不上王伏宝,主要是觉得他这个人说话耝鲁,为人跳脫,根本没有一个大军主将的样子。却没想到这耝鲁之人看问题眼光自有独到之处。按照此人说话的角度考虑,声名赫赫的瓦岗军的确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李密不败则已,若败一场,恐怕这辈子都再难找到翻⾝机会。
“那样,天下重归一统的时间也会大大加快了!”几个文职幕僚目光闪烁,都本能地想到了这一层。
霎那间,李旭便明白了当前的话偏离正题太远,赶紧笑着开口“李法主自作孽,早晚会有人收拾他。徐茂公是当世良将,早晚都会赢得一席之地。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眼下,咱们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其他的事情打完了仗再说也不迟!”
“对,咱们今天酒都喝得有些多了!”陈演寿与李建成互相看了看,同时点头回应。
“不过喝得痛快!跟李将军在一起,仗打起来也痛快!”王伏宝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多了话,又摆出一幅耝汉架势,大声嚷嚷。
众人皆笑,借着笑声的遮掩将心里的实真想法蔵了起来。解决了粮草问题后,剩下的也就是对敌军的战斗力与主攻方向判断问题。涿郡境內的长城虽然绵延千里,但并不是每一段城墙都适合攀爬。突厥人如果想长驱直入,必然要选一条相对平缓,距离传统官道及河流都比较近的位置。否则几十万大军在山里边转,即便不渴死于途中,出山之后也没有力气再提刀上阵了。
从霫族骑兵所选择的道路上推测,李旭与李建成都认为骨托鲁有可能选取赤城堡北侧的野鸡岭或者自己目前所在位置北侧的⻩花豁子为主攻地段。这两处都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季节河经过,沿着河道走,对于携带了大量马匹牲畜的突厥人来说是最为方便的选择。
“我如果是骨托鲁,宁愿走远些,径直杀到你的眼前!”王伏宝对着舆图琢磨了半晌,瓮声瓮气地道。
经过刚才的一番议论,大伙再也不敢小瞧他这个草莽出⾝的豪杰,抬起头,将目光看向他,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被人当智勇双全的名将尊敬,王伏宝反而不习惯了。用力嘬了几下牙齿,然后四下拱手“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我。我只是顺口说说,未必全对。腾折到现在,骨托鲁小子想必也知道咱们的主力在怀戎、张家堡一代等着他。他如果从赤城那边入塞,无论翻山越岭的多走很多冤枉路,最终还是要跟咱们分出胜负来。否则,把咱们这么一大票人马留在⾝后,他甭说继续南下,吃饭觉睡都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