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牧野静风还是向那边走去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发现只有四颗粟子了。他想了想,还是取出
了一颗来,扔进嘴里。
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牧野静风有些喜欢上这种吃食了。
当他走到那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门前,终于看清了向他招手之人。
竟是他第一次入进“死亡大道”时曾遇到的为死人缝缝补补的老人!
老人的脸上有殷勤的笑容,但在这样的子夜,在如此昏⻩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是那
么诡异!
牧野静风忽然心生滑稽之感,也许,人世间本淳筒还且怀龌南范?
老人道:“你来了?”
不知情之人,还会以为他是一个招呼自己晚归的子孙之老人。
牧野静风点了点头,从容地踏入屋內。
这屋子与与寻常的屋子没有什么不同,墙上挂着一幅送子观音图,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
桌上有一只老茶壶,茶壶是陶瓷做的,已有了裂痕,墙角处挂着一柄柴刀,竖着扁担,以及
风⼲了的草藥,另外一侧还有一只石磨。
甚至,八仙桌底下还有一只正在打呼噜的小猫!
这与最寻常的人家没有什么不同…但,它没有窗户!哪怕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也没
有。
牧野静风看着眼前这个为死人缝补的老人,忽然笑了笑,道:“你就是旦乐?”
老人摇了头摇,道:“他只不过是要借我这间屋子一用而已。”
“这一次,他会给你多少银两?”牧野静风不无讥讽地道。
“不少。”老人的回答很简单。
牧野静风道:“上次你并没有让我见到我想要见到的人,你不怕我向你要回给你的银
子?”
老人道:“不怕,如果你一定想要回去的话,那么你就别想见到今天你想见的人。”
言罢,他自己忍不住笑了,似乎觉得自己很风趣。牧野静风也笑了,似乎他也觉得老人
很风趣。
牧野静风忽道:“如果我死了,而且手脚又断了,你会不会由于我不能给你银子而不替
我把手脚缝回去?”
老人道:“本来是不会的,不过这一次已经有人先替你付过了。”
牧野静风谅讶地望着他,道:“这人是谁?”
“除了你想见的人,还会有谁?”
牧野静风目光一跳,笑道:“他倒替我想得十分周到!我还真有点担心如果我死了,你
会私呑下这笔钱而把我扔到荒野之中置之不理呢?”
老人正⾊道:“死人的钱是不能私呑的。”
“为什么?”
“由于死者的魂魄会来索讨!”
说这话时,一阵风吹了进来,八仙桌上的一对烛火晃了晃,屋內顿时暗了不少。
老人看了看门外面,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是个杀人的好曰子。”
牧野静风静静地望着他。面对一个替死人缝补尸体的人,无论他说什么话,都没有什么
值得奇怪的。
但牧野静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的道:“你也很懂得杀人?”
老人道:“今天有月光,但月光又很淡;有风,但风时停时刮,加上空气湿气很重。前
几天刚下过大雨,这两天一阵曝晒,就把土里的一些气息晒出来了,这样的天气连使毒也方
便些。一年之中,难得有几个这样适合杀人的好天气!”
顿了一顿,他又道:“每当到这样的曰子,我的事情就格外忙,由于被杀的人多了。可
惜今天由于你的出现,许多人都宁可放弃这种杀人的好时机。”“为什么?”牧野静风本不
想问,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
“由于要杀你的人不想被其他人搅了他的杀局。”
“杀局?”
“杀人凭的不仅仅是刀、剑,还有其他的东西,包括声音、气候、心理以及一切存在于
世间的东西,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改变了,整个杀局也许就会大大逊⾊!”
牧野静风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他觉得这个老人越来越不寻常。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原来“死亡大道”也有更声,只不过声
音似乎要格外凝重一些。
是子时了!
老人搓了搓手,道:“时辰到了,你随我去见你想要见的人吧。”
牧野静风吃惊地道:“他不在这间屋子里?”
“在。”老人答道。牧野静风不由飞快地将四周扫视了一遍。
老人从八仙桌上端起一只烛火,道:“你只需跟着我即可。”
他走到送子观音图下边,把画掀开,然后好像动扭了什么。
在一侧墙上使出现了一扇门,就像变戏法一般。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老人端着烛
火便走进了这扇门。
牧野静风也跟着他走了进去。在踏入门后的一刹那起,他的全⾝每一块肌⾁、每一块骨
骼、每一根神经都已处于一种⾼度戒备的状态之中。
而他的神智却是极其的清理!甚至他感到自己的视力也比平曰倍增!他的全⾝各种感觉器
官都在张大着各自的触角,捕捉来自外界的任何信息!
两人的脚步声在长长的通道中回荡着,若非亲见,牧野静风怎能相信在这间屋子之后还
有这样一条长长的通道?
老人举着烛火,走在前边,影子留在了⾝后,而牧野静风则踩着他的影子前进。
通道竟有十几丈长!牧野静风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百年!
这是不是从人间走向地狱的通道?
通道一折,前面又出现了一扇门。门却是虚掩着的,由于老人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是十几人!他们都背部靠向墙面坐着,一动也不动,非常的
安静,见每一个人都是闭着双眼的。
而屋子正央中放着一具棺木,漆着厚厚的黑漆,上面盖得严严实实的。屋內并没有灯,
唯有老人手中的烛火将一切照得隐隐约约。
牧野静风定了定神,目光在那十几人⾝上扫视了一遍,并未见到扮作屈不平模样的旦乐,
他正待发问,老人却已经先开了口,他道:“你看我的手艺如何?”
牧野静风不解地道:“什么手艺?”
老人道:“难道你没有看出这些人都是已死之人?”
牧野静风一怔,复又扫视了众人一眼。这些人都是已死之人?可为什么如此栩栩如生?除
了没有开口没有睁眼之外,他们与生人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牧野静风有些怀疑老人的话了。
老人道:“能否将你的刀借我一用?”
牧野静风看了他一眼,把刀递了过去。他相信若凭真正的武功;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杀得
了自己,自己有一剑与有一刀一剑并无大多的区别。
老人手持牧野静风的刀,走到其中一个坐着的人面前,忽然一刀捅进了那人的部腹。然
后慢慢地子套刀来。有血流出,但被捅之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甚至连眉⽑都没有颤一
下…已死之人,自然不会有反应的!
牧野静风惊愕至极!他不明白老人为何要这么做,即使他们真的是死亡之人!
老人缓缓地道:“这个人的头颅本来已被砍得只有半根脖子连着了,我花了三个时辰才
把他缝好。”他又走到另外一个人…也许应该说另外一具尸体前,端详了一阵子,叹了一
口气,道:“这人的右臂齐齐而断,我花了一个多时辰方把他缝好,没想到缝得有些歪了。”
这么说着,他突然一刀砍出,这人的右臂已齐根而断了,有少许黑血渗出。
老人自言自语地道:“我得返工,把他缝正些。”说着,他就将那只断臂随手扔在了地
上,转⾝走到牧野静风面前,把刀递还给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头摇道:“我的刀只会砍在活人的⾝上,而不会砍在死人⾝上!”
他记起了敏儿的叮嘱:对方用过的东西,自己最好不要再去用。
老人也不勉強他,他道:“我的手艺如何?”
牧野静风这才明白他所说的“手艺”之含义,便随口道:“不错,很⾼明。”
没想到老人却“嗤”了一声,很不屑地道:“这算什么?我可以把两个活人之间的手臂
对换!甚至我还可以把两个活人的头颅对换!不过成功率极小,我做过十一次试验,却只成功
了一次。”
牧野静风心头猛地一震,他冷声道:“你竟把人的性命当作儿戏?”目光如刀一般!
老人不以为然地道:“只要有人愿意出足够多的价钱,我就可以做任何事!”
他忽然看了看牧野静风,古怪地笑道:“如果你肯出足够多的银子,我甚至可以为你换
上一个女人的躯体…当然,你的思想还是男人的!”
说到这儿,他发出了嘶哑难听的笑声,这使得他已不再像一个老人,而是像一个十足的
魔鬼!
牧野静风的手握在自己的剑诀上!如果不是未见到旦乐,他一定早已出手了!
老人好似突然醒悟过来一般,道:“言归正转,我还是带你去见你想要见的人吧。”
牧野静风冷冷地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影了”
老人道:“你不把棺材盖子掀开,自然会见不到他!”
牧野静风脸⾊倏变!少顷,方沉声道:“难道,他已死了?”
老人笑道:“你掀开棺材盖子不就知道了吗?”
牧野静风沉默了片刻,缓步走近央中的那具棺木,绕着它走了一圈,细细打量。棺木十
分密实,壁亦无孔洞。牧野静风暗自思忖道:“此神秘古怪的老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
藥?”
左思右想,为了稳妥起见,牧野静风道:“不知能否代我把盖子打开?”
老人道:“你是担心我在棺木上做了手脚?”
牧野静风道:“我可不想在死后还被人换一个头颅!”
老人道:“好吧,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便⼲脆把最后一件事也做了吧。”
他走到棺木边,用一只手试了试,道:“好沉。”然后随后把烛火往⾝后一速,道:
“端着它。”
牧野静风运用“混沌无元”之內功心法,已不惧毒烟,当下他掏出一块方巾,缠在手上,
然后接过烛火—一太多的诡计已使牧野静风变得格外小心了。
接过烛火时,烛火略略一倾,有两滴烛油滴在了他的右臂衣衫上,由于没有沾着肤皮,
牧野静风也未在意。
老人腾出两只手来,齐齐托在棺盖的一端,牧野静风离他四尺而立,静观其变:
老人双手一用力,只听得“吱吱咯咯”一阵响,棺盖被抬起了一尺多⾼。
牧野静风的瞳子慢慢收缩,再收缩!
老人探出头去,往棺木里张望着,忽然“咦”了一声。
牧野静风的右手一翻,腰中之剑“铮”地跳出!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一躬⾝,竟翻入了棺木之中!
牧野静风心猛地一沉,忙把烛火放立一边,然后一个箭步上前,举剑便刺!
却听得“当”地一声,棺盖已抢先盖下,正好挡住了剑,听声音,这棺盖竟是用铁扳铸
成!
牧野静风又惊又怒,剑尖一偏,又是“当”地一声,原来棺⾝也是用玄铁铸成!
牧野静风心想你就是躲到乌⻳壳中,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他照准棺材飞出一腿,其力何止千斤!莫说是铁铸,就是金钢所铸也要被踢翻!
但棺木却只是“嗡”地一声,纹丝不动!牧野静风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棺木是
与地面相连的,也就是说此棺材并非孤立存在的!
牧野静风又在两端试着抬了抬盖子,却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老人已在里面启动了机栝,
棺盖非人力可以掀开的!
就在这时,牧野静风听得“咣咣”声不绝于耳:是从通道处传来的!
不用说,一定是通道处已被数道门封死!
牧野静风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思忖道:“对方把我困于此地,是要用什么手段对付自
己?”如此想着,他仔细地扫视了屋內的情景!
最古怪诡异约莫过于这些静坐静于四周的尸体了。
牧野静风心中转念无数!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其中一具尸体面前,倏出一剑!
“卟”地一声,他的剑深深揷入了那人的胸口!
尸体没有任何反应—-尸体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的!牧野静风是怀疑这些尸体有诈,便
亲自试一试。现在见此情景,不由暗道一声惭愧。虽然他此时如对每一具尸体都刺一剑,那
么即使有诈,也是万元一失了,但牧野静风又岂是对尸体“大打出手”之人?
屋內静得可怕,牧野静风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具棺木,十几具死寂的尸体,一支昏⻩的烛火…
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阴森可怖!
牧野静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没想到声音竟大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心中渐生烦燥之情,忍不住⾼声叫道:“旦乐,你这老贼,为何不敢与我一战?”
没有任何回音,只有“战”字在屋內回荡,久久不散!
倏地,牧野静风听到了一声叹息的呻昑声,他猛地一惊,蓦然回首,不由呆立当场!
只见方才被老人一刀砍下一只右臂的尸体竟站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地上的那
只断臂用自己的左手提着!
难道…难道是诈尸?
牧野静风只觉自己的背心一阵阵发凉发⿇!
那人(或是尸体?)将自己的右手仔细打量过,脸上有了一种空洞的疑惑,然后,他的目
光落在了牧野静风的⾝上,其嘴角动了动,竟向牧野静风这边走了过来!
牧野静风握剑的手已有冷汗渗出!
也许,他并不是真正的尸体,但牧野静风曾亲眼看见老人一刀斩下他的一只手臂时,他
没有任何反应,这又该如何解释?
无论怎样,这都是极为诡异之事!
倏地,那人喉底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声音,竟向牧野静风飞⾝扑来,以自己的断臂为兵器,
砸向牧野静风!
无论速度、力道,都已是一流⾼手之列!
对方一出手,牧野静风的心反而平静了些,只要是活人,牧野静风便无所畏惧!
剑出!剑光如虹!
那只断臂便已碎成无数片!而牧野静风的剑则已深深地没入了对方的肩窝之中!
没有惨叫,也没有痛呼,仿佛牧野静风所刺中的只是一个没有痛感的稻草人而已。
那人仅剩的一只手向牧野静风的咽喉疾抓过来!
牧野静风猛一翻腕,剑⾝立即从对方的⾝体內闪出,划过对方的颈部!
一颗头颅便飞了出去!
而他的手却一把抓住了牧野静风的衣襟“嘶”地一声,躯体倒下之时,还带下了牧野
静风的一块衣襟!
牧野静风觉得自己有些口⼲舌燥!
然后,他突然发现所有的尸体全部站起来,包括被他亲自刺了一剑的那一具!
不!不可能是尸体!由于牧野静风发现被自己刺过一剑的那人之胸口的血液突然流得很
快,已不再是原先那种黑⾊的血,而是与常人无异的鲜血!
牧野静风忽然想起了师祖空灵子说过的一种叫“⿇沸散”的藥剂,将它精炼之后,让人
服下,可使人⾝受刀斧加⾝亦无一丝一毫的痛感!
莫非,这些所谓的“尸体”只不过是服过“⿇沸散”的活人而已?
可若是如此,他们又为何要计心如此受虐?而且现在他们已经清醒了过来,为何还是毫
无痛感?
没等他作更多的思考,十几个人已齐齐扑出!
他们背靠着墙,⾝后居然都有兵器!
牧野静风暗暗吃惊,由于他发现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所用之兵器全不相同,而且武
功路数也迥然不同!
显然,他们应该是来自各门各派的人,而且还应该是各门各派的⾼手!
牧野静风来不及多想,出手便是“魔消道长!”
无需细看,仅凭手感,牧野静风也知道自己的剑已伤了一人。但这不但不能使他心喜,
反而有吃惊之感,由于这与他想象中的战果还有一段距离!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武功还在他估计之上!
不敢怠慢,牧野静风奋起神威,将四招精绝无伦的剑招发挥得淋漓尽致!
生死由剑!
魔消道长!
大智若愚!
逍遥容与!
这是冠绝古今之剑招!
不断有人中剑!
但令牧野静风心惊的是,无论他的剑伤中对方的什么部位,对方都不会发出任何惨叫痛
呼之声!
甚至有一人被他一剑刺瞎了一只眼睛,那人竟然如同毫未知觉般狂疯再战!
难道,他们都已不是血⾁之躯?
牧野静风忽然发现这些人的眼神都格外的空洞!除了怨毒、狂疯之杀气外,没有其他任
何⾊彩!
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牧野静风…死!
至于他们自己的血⾁、生命,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
牧野静风看出了这种蹊跷,于是他的剑蓦然反翻,却不是攻向任何一个人,而是…
一剑削灭了旁边的烛火!
由于,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些人已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常之人,他们只不过是行尸走⾁!
也就是说,他们基本上不会思维,他们的思想单纯而惟一,那便是杀人,杀牧野静风!
既然如此,牧野静风便决定让黑暗掩护自己。一旦自己被黑暗所掩灭,这些不知痛、不
怕死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会不会是自相残杀?
但愿如此!
一剑削灭了烛火,屋子顿时入进了一种彻头彻尾的黑暗之中,这本就是一间没有窗户约
房子.何况今夜的月光又很淡。但即使有月光,又如何能拐着弯通过通道而照到这儿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