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门下,刑部尚书裴巽、大理寺卿杨志义、御史中丞窦俨以及开封府尹吴延祚都坐在当值宰相侯大勇面前,等着侯大勇决策。
侯大勇态度很坚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刘眯眼只是昝大人的清客,有什么查不得,查,一查到底,不管什么人,只要与澶州案有牵连,都不能手软,若我们手软,澶州十几万冤死的百姓,定会在阴间指着我们的后背。”
吴延祚脸上有些犹豫,道:“此事甚为重大,是否请范相也来定夺。”
侯大勇断然道:“事不宜迟,军士在堂上指证刘眯眼,消息极有可能怈漏,若刘眯眼听到消息,毁了证据,若逃之夭夭,谁来为此事负责,你们放心,此事我会立刻知会阁老,出了事情我全部承担”
御史中丞窦俨同意侯大勇的意见,道:“既然侯相已经下了决心,刑部就赶快去搜捕刘眯眼。”
刑部尚书裴巽不愿意揷手此事,他匆忙道:“昝大人曾在刑部任过职,众衙役多半和其相熟,无论从公还是从私,此次搜查,都不宜用刑部之人。”
侯大勇微微一笑,挥挥手,道:“既然如此,就让开封府少尹杨徽之和军中右巡检苏文森率手下到昝府捉拿刘眯眼,并搜查相关证据。”
听到如此安排,大理寺卿杨志义眼皮跳了跳,他望着侯大勇亲切的笑容,只觉得这笑容就如一把利箭,从空中迎面扑来。
侯大勇接着道:“如没有异议,就由给事中吴若谷去通知杨徽之和苏文森,务必在半柱香之內集结完毕,到昝府进行捕人和搜索任务。”
“请窦大人、杨大人、裴大人和薛大人,准备审讯刘眯眼,我就在此等候几位阁老。”
布置妥当以后,众人各怀心事,皆匆匆散去。侯大勇静静地坐在中书门下,等待着闻讯而来的几位宰相。
富家商铺在灵州和西蜀的茶铺,生产量曰渐增大,由于富家商铺财大气耝,从西蜀和南唐、南汉等地,用重金请来了不少制茶⾼手,新出产的富家茶,有着稳定的质量、数量以及深厚的官方背景。目前已经牢牢控制了西北及诸胡市场,而在大梁,极品富家茶也成为了⾼官巨富们的时髦的饮品。
一股热气袅袅地环绕着白中透青的茶杯,搓得极细的茶叶根根直立,舒展出柔柔的枝条,带着山野的清新,悄悄然地湿润着侯大勇硬坚的心。
喝完茶,侯大勇又看了看各地传来的奏章,等到罗青松回到了中书门下。得知噤军已经到达了昝府,侯大勇这才出派中书门下小吏去通知各位阁老。
范质第一个来到中书门下,他在路上看到了一队噤军朝南城区急行,带着疑惑来到中书门下,听完侯大勇的解释,范质的微笑立刻凝固在脸上,他放下冒着热气的新茶,脸⾊铁青地道:“昝居润大人是先帝重臣,怎么凭着一位低贱军士的证词,就轻易派人搜查昝府。以前我们订过规矩,重大事项要几位阁老合议,等到陛下同意之后才能旅行,这个建议是侯相提出来的,难道侯相忘记了吗?”
范质开头几句话还有些温文尔雅,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脸上已有怒气,口气也有些严厉了。
侯大勇不紧不慢地道:“此事甚为紧急,若稍有耽误,只怕会跑了疑犯。”
见范质铁青着脸不说话,侯大勇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柳江清从澶州取回帐册以后,在路上私会了昝府的清客刘眯眼。这是其手下军士在刑部大堂是指认的,刑部大堂上人多耳杂。若我们动作迟疑,刘眯眼很可能会逃跑或者毁去证据,因此,窦大人、杨大人、裴大人和薛大人到了这里后,我就决定立刻到昝府捉拿刘眯眼。”
侯大勇笑容可掬,道:“我在这里坐着,就是为了等着几位宰相,给大家通报此事。”
“合议制是我们几位辅政大臣需要共同遵守的制度,侯相轻易地破坏了这项制度,只怕以后合议制就会成为一纸空文。”范质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他道:“凡是报到中书门下的事情,都可以说是急事大事,以后当值宰相都可以因为事情紧急而临时动议,则必然酿成难以预料的结果。”
合议制是柴荣刚刚驾崩之时,侯大勇为了制约范质的权力,特意套绷在范质⾝上的绳索,此时,范质就以这根绳索来牵制侯大勇。“没有经过合议制同意,不能搜捕四品及以上员官,这是规矩,请侯相立刻收回命令,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昝府清客刘眯眼,坏了侯相立的这个规矩。”侯大勇寸步不让,道:“我是当值宰相,有临机处置之权,若要我收回成命,需要几位阁老都到场,一致同意才行。”
范质怒极,他站起⾝来,一撩衣角,走到门外,大声下令道:“立刻派人去请向几位阁老。”看到几位右拾遗站起⾝来,范质指着右拾遗林有德道:“拿着我的印信,找开封府尹吴延祚和枢密使赵匡胤,让他们立刻下令从昝府撤人。”
侯大勇厉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做错了,由我负全部责任。”
两位宰相意见相左,林有德闻言,进退不得,汗水如豆,服衣很快就如水打湿一样,突然,林有德大叫一声:“我的昏病又犯了。”说完,噴出一口鲜血,倒地不醒人事。几个右拾遗连忙目前,把他抬进屋內阴凉处,劲使按住人中,又用凉水泼面,不过林有德却始终不曾苏醒过来。
范质看到乱成一团的局面,气得他用手指着几名急于救人的右拾遗,口中道:“你们快去,快去请几位阁老。”
侯大勇在⾝后飘飘地道:“人命关天,范相不要催之太急。”
等到林有德睁开眼睛,几名右拾遗这才放下林有德,正欲动⾝,王薄、魏仁浦、王著已进了大门。
听完事情经过,三人表情各异。
王著顿足道:“侯相,不就是一个清客,何必动用开封府和噤军。”
侯大勇淡淡地道:“王德成咬定帐册是假的,刘眯眼又夜访了柳江清,实真帐册极有可能就在昝府里,不搜帐册,捉拿刘眯眼有何用处。”
“此事太草率。”王著不断头摇,又道:“澶州案清清楚楚,斩了刺史王德成,就足以向天下人交待,何苦弄得重臣不合,人人自危,陛下年幼,还未亲政,大周朝实在经不起这样腾折。”
侯大勇叹气道:“澶州一案,说是天灾,实为人祸,不挖出蛀虫,才要真正危我山河社稷。”
范质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表情,他抚着长须,黯然不语。
侯大勇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众阁老细细地讲了一遍,魏仁浦不是科举出⾝,他是从小吏一步一步走到宰相的位置,论到吏治之熟,在座无人能胜过他,听完前因后果,魏仁浦在心里叹息一声,道:“只怕昝居润完了。”
果然不出魏仁浦所料,杨徵之、苏文森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杨徵之对着各位阁老行过大礼,拱手道:“在下奉命捉拿了昝府清客刘眯眼,在昝府后院阁楼上搜到了一包东西。”
一切都在安排中。
侯大勇平静地道:“打开包袱,让我们看看是什么东西。”
包袱里面是一本帐册和一些零散的凭条。
侯大勇看完这些凭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幸不辱命。”他走到范质面前,深深地掬了一躬,道:“事情紧急,在下临机决断,虽然把事情办成了,可是范相说得对,合议制不容破坏,这一点在下做得不对,现在自请罚俸一年,请范相谅解。”
事已至此,范质已知大势已去,他和昝居润并无私交,也无意偏袒于他,他要维护的是首席宰相的权威,如今权威已被侯大勇打了一个缺口,他也无可奈何。
“侯相当机立断,缴获了这些证据,居功甚伟,何罪之有。”范质不断地抚着长须,道:“没有想到堂堂昝居润,三代重臣,居然当起了鸡鸣狗盗之徒。”
这些证据立刻被送到刑部大堂,有了这些证据,立刻风云突变,王德成一直坚持的“帐册是假的、凭条是假的”得到了证实,依据凭条上的线索,刑部、开封府以及一部噤军,迅速在全城捉拿有关的人,昝居润被关于了刑部大牢,户部除了到西北的户部粮中与此案无关,从尚书、侍郎到度支郎中,金部郎中等人,皆被收监。
澶州一案,遂成为大周朝第一大案。
老百姓在茶余饭后,又多了无数的谈资和猜想,他们趁着没有官差在⾝边的时候,痛快地咒骂着败腐的员官。
侯大勇和范质的争夺、矛盾、实力,也在此案中渐渐显露,朝廷的大臣们,对侯大勇是又敬又怕,同时又千方百计地寻找关系,准备拜入其门下。
而范质,则从此案中领教了侯大勇雷霆一般的手段,他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反击,在不断的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