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风吹化山头雪,舂雨打落樱花泪。
四月。
自年初以来,在岛上连绵烧了三个月的烽火,终于灰飞烟散,只有零星几处,还燃著最后的灰烬。
千樱境內的乱事,在初登基的女王亲自下诏国全,讨伐叛军后,花、火、水三大氏族于是各自出兵,三方包抄.风氏一族独木难撑大树,节节败退。
最后,由风劲亲自率领的骑兵和其父风玉旗下的兵马在一处地势险恶的山区会合,两父子似是理念不合,竟挥军相向,彼此厮杀,最后同困山谷.还让一旁讶异观战的火氏骑兵捡到便宜,利用火攻将双方人马一举歼灭。
虽然⾝为叛军首领的前摄政王风劲单骑力抗追兵,逃窜出谷.但他⾝负重伤,命在夕,料想存活机会甚是渺茫。
至此,女王的人马宣告全面胜利,馀下的,不过是战后重建事宜。女王于是颁布诏令,百姓免税两年,休养生息。
千樱境內硝烟渐息,邻近两強的交战亦逐渐现出胜败。
借道千樱攻打羽竹的雪乡大军,初始杀得羽竹措手不及,连续攻下几座边城,惊闻噩耗的羽皇因此一病不起,宮廷御医束手无策。
半月后,羽皇驾崩,太子羽岩登基,自千樱赶回共赴国难的二皇子羽帆数次请缨杀敌,新帝先是犹豫不决,直到战事愈发吃紧,才下令封羽帆为“平东大元帅”率军出征。
初次投人场战,羽帆表现却是不同凡响,在其友东方傲相助之下,用兵奇诡,往往出乎雪乡大军意料之外。
两军正面交锋时,羽帆更常亲自上阵,面对一向以強悍蛮野著称的雪乡勇士,他丝毫不畏惧,不要命似地冲进冲出,奋勇杀敌的英姿不仅教对方心惊,亦鼓舞己方士气。
但凡人上场战,最怕的便是遇上不顾性命的敌人,偏羽帆这个养尊处优的皇族,却全然不惧战,不怕死,其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气,冷酷不眨眼的杀气,教人闻风丧胆,更为他赢得了“狂战士”的名号。
狂战士杀红了眼,不但一一收复己方沦陷的失土,更步步进逼,越过了雪乡边境,拿下对方数座城池。若不是战线拉得太长,唯恐补给发生困难,东方做劝他见好就收,穷寇莫追,说不定他还要率军继续无曰无夜地杀下去。
在一阵缜密筹谋后,羽帆分出大半兵力分别驻守几座略侵夺来的城池,又命士兵们不得无故侵扰百姓后,才率领著馀下的兵马班师回朝。
军队所到之处,百姓们无不视之为英雄,热烈欢迎,各地员官更是逢迎拍马,奇珍异宝,绝⾊美人,能搜的,能刮的,能买的,全网罗了来献给这位功⾼震主的二皇爷。
地方私下都传言,这家国落人精明⼲练的二皇爷手中,是迟早的事,趁此表达一下忠心,未来肯定少不了好处。
“看来你现下也毋须向千樱借兵调将了,只要登⾼一呼,万民自然拥戴,还怕皇位帝玺不手到擒来吗?”
进了皇城,见百姓毫不避讳地夹道欢呼,东方傲不噤微笑叹道。
习习帆冷冷一哂,不予置评。
“只不过太受欢迎也不好。现下百姓欢呼得愈热烈,等会儿皇宮里欢迎咱们的阵仗恐怕就愈大了。”东方傲意有所指。
羽帆仍是不作声。
东方傲扬眉。“怎么?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乖乖走回宮里,束手就擒吗?”
“皇宮,自然是要回的。”羽帆总算吭声了。
“回去送死吗?”
“回去讨一封诏书。”羽帆慢条斯理地说道,心中早有定见。
“什么样的诏书?”东方傲问。
羽帆默然以对,唯一双经历沙场淬炼的眼,精光四射。
“好吧,看来你这闷葫芦是当定了。”东方傲耸耸肩,无奈叹道“也罢,君要送死,臣也不得不陪著一块儿死,就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葯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进了宮,新帝羽岩立即下令召见,羽帆和东方效进了大殿,一番辞藻华丽的赞扬后,羽岩开口问羽帆要什么赏。
羽帆并末马上回应,抬起眸,不动声⾊地扫视周遭。
⾼⾼在上的⻩金御座上,羽岩僵著⾝子,抓著扶手,战战兢兢地坐著,额上薄薄的冷汗,眼底阴沉的合影,在在流露了对他的戒慎与恐惧。
看来他皇兄这个帝位,坐得并不安稳哪!
羽帆略略勾唇,噙起一抹似嘲非嘲,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
“启禀陛下,臣斗胆,想请陛下将巨占领的那几座城池赐予我。”
“什么?你要雪乡的城池?”习习岩一愣,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
“不错。”
“听闻雪乡连年灾荒,民不聊生,那几座城池又甫遭战火洗礼。破墙残瓦,一片苍凉,你要这些不⽑之地做啥?”
“启禀陛下,虽是不⽑之地,却有些野趣,臣浪荡惯了,旷野荒城正合臣的睥胄,居住于彼地,镇曰骑马游猎,岂不快哉?”
“嘎?你要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住?”羽岩不敢相信。
别说羽岩愕然,就连东方傲也摸不著头脑,不知好友心里作何打算。
“皇城物⾩民丰,热闹非凡,住这儿不好吗?”
“臣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你不喜欢?”羽岩直眨眼.瞄了瞄底下几个亲信大臣,大夥儿都是莫名其妙。羽岩清咬了咳,又道:“除此之外,皇弟还想要什么?金银财宝?王位官爵?”
“都不要。”羽帆头摇。“臣只要皇上写一封诏书,将那几座城池赏赐予我即可。”
就这样?羽岩呆然,本来还想该如何对付这野心勃勃的皇弟,没想到他竟自甘外放边疆,而且还是本来属于他国的土地。
反正也不费一铢一锱,羽岩就大方允了,羽帆退下后,马上回府打包行李。
“不会吧?你就这么走人了?”东方傲跟在他⾝边团团转。“这皇位呢?帝玺呢?你不要啦?”
“…”“还是你另有计策?”东方效蹙眉凝思。“这只是权宜之计,好让羽岩暂且先放过我们?不错不错,以退为进,这倒也是好法子。”
“…”“对了,这些珍宝古董多搬点吧,到时举事,兵粮军饷可要花上一大笔银子呢!这些你不要?那怎么成?我马上叫人来帮忙。”
“…”“等等,那些进献的美人你带不带?虽说女人多了也是⿇烦,不过这一个个都细皮嫰內的,不带几个路上取乐好像挺说不过去的。我们不妨…”
“走吧!”羽帆横睨好友一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真的不要?那雪⾊呢?连雪⾊你都不带?好歹也带几个路上服侍…”
一颗硬坚的拳头直逼东方傲眼前。“再罗唆,信不信我赏你一对熊猫眼?”羽帆勾著唇,似笑非笑。
“信,信,我当然信。”东方傲陪笑拉下好友的拳头。“好好,美人不带,珍宝不搬,就这么两袖清风上路,总行了吧?唉。”
“当然不能就这么上路。”羽帆突如其来一句。
“这才是嘛。”东方傲眼睛欣喜一亮。“你想带什么?我马上去准备。”
“那个我们在千樱边境‘捡’回来的人。”
“他!”东方傲惊呼,没想到好友唯一想带上路的竟是一个男人。他瞪著羽帆阴晴不定的脸,忽然明白他打算上哪儿去了。
唉唉唉。东方傲在心底暗叹。英雄果然还是过不了美人关啊!
镇夜梦君颜,相思欲断魂。
若不是与羽帆分别,她不会懂得原来相思是如此苦涩的滋味。若不是再见不到他倔气的神态,听不到他沉郁的声嗓,她不会知晓,原来就连他的阴阳怪气,她亦深深地恋著。
如今,她见不到他,听不到他,只能梦他。
梦里,她每每強迫自己展露欢颜,最后,却总是落下眼泪。辗转醒来后,枕畔,总是淡淡染著哀伤的湿润。
他还好吗?可也如她思念著他一般惦记著她?场战上人人畏惧的狂战士,可懂得照顾自己,珍重自己?
她,思念他呵!
真的想他,好想好想…
“陛下,该是上朝的时候了。”
宮女柔声的提醒唤回云霓迷蒙的思绪,她定定神,翩然起⾝,铜镜里跟著旋过一道倩影,那倩影,头戴历代相传的宝冠,⾝著粉彩蝶袖宮裳,⾝姿华贵而雍容。
寝殿外,一顶精致小巧的王轿载著她往王宮正殿行去,下轿后,她在文武百官的恭迎下,端庄地坐上王座。
首先,是百官例行的政务报告,云霓仔细聆听各方意见,一番斟酌后,裁决论断。
议过內政,新任右丞相花信上前奏道“启禀女王陛下,曰前临东边城火影将军来报,雪乡和羽竹两国交战已确定告一段落。臣想,既然目前边境无事,不如请陛下下旨,召大影将军偕同水月巫女回宮。由陛下赠勋嘉勉,以表扬两位大人护国有功。”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也该是让火影回宮来见见老朋友的时候了。
云霓微笑,马上点头表示同意。“此议甚好,就依右相大人所言拟诏书。”’
“遵旨。”
花信正待退下,云霓忽然扬声问:“右相大人,不知你可听说羽竹的平东大元帅已回到羽竹皇城否?”
“启禀陛下,早回去了。”
“那他”可安好?功⾼震主的二皇爷回到皇城,能不招来新帝猜忌吗?
彷佛看出云霓的担忧,花信笑道:“陛下请勿忧心,未来的王夫机智勇猛,英明果决,不论⾝历何种险境,定能化险为夷.安然无事。”
听出好友语气里颇有嘲弄之意,云霓王颊一烫,没好气地横瞠他一眼。
“只不过他回到羽竹皇城里,倒是做了一件众人都摸不著头脑的怪事。”花信闲闲补上一句。
“什么事?”云霓忙问。
“他竟开口跟新帝要了他从雪乡占来的几座荒凉边城,说是要从此隐居,不问世事。”
“什么?”他要在雪乡边境隐居?
这意思是,他不想来千樱履行与她的婚约了吗?他不要千樱的兵马,不要…
她了吗?
一念及此,云霓容⾊顿时刷白,她心下惶惑,气息急促,掌心掐握著,表面却又要強装若无其事。
“羽帆…莫不是心中另有所图吧?”她颤著唇,勉力笑道“否则寻常人立了如此彪炳的战功.正是叱咤风云的时候,哪里会隐居呢?”
“的确,臣也这么想,臣看他八成另有所图。”
“右相大人认为他图的是什么?”
“这个嘛,臣也只是私心臆测,作不得准,不如请陛下亲自问他。”
亲自问?这花信是故意逗她吗?
云霓眯起眼。“大人真爱说笑.羽帆又不在这宮里,朕如何亲自问他?”
“谁说他不在这儿?”花信眨眨眼,星亮的眸光显露几分调皮。“未来的王夫正在殿外,等候陛下您宣见呢!”
羽帆就在殿外?云霓心下一震,顾不得女王形象,直觉便从王座上惊跳而起。
殿內大臣知她心情激动,皆是抿嘴窃笑,其中尤以花信为最,笑容诡异得宛如偷腥的野猫。
她烧红了脸,忙咳了两声,強装镇定地坐下,藕臂一挥。“宣他进来吧!”
员官⾼声唱名后,大殿人口,果然走进一个伟岸男子,剑眉星目,挺鼻方唇,狂傲霸气的⾝姿,一进来,便动搅殿內一股不寻常的气流。
众人皆是屏息望他,而他一双深邃凌锐的眼,却只在意王座上容姿绝丽的佳人。
“羽帆参见女王陛下。”他清冷扬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
他,恨著她吗?为何他脸上的表情,如此漠然,不见任何与她久别重逢的喜兑,云霓怔怔地望他,一颗芳心,直往下沉。
“羽…”她该如何唤他?“二皇爷的丰功伟迹,朕虽远在千樱,也颇有耳闻,真是…了不起啊!”不对!她想对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些疏远的客套话,她真正想问的,是他近来可好?可曾…思念过她?
但她不能问,不适宜问,也问不出口。
“陛下谬赞了。羽帆不过是尽匹夫之责,保护自己家园,何来功业可言?”
是啊。护卫自己的家国,确是应当。
云霓方寸一颤,闭了闭眸。他该不会是前来与她算千樱秘密借道给雪乡的帐吧?
“陛下请放心。”彷佛看透她內心思绪,羽帆冷冷一笑。“羽帆很明白,雪乡此次攻打羽竹全然怪不得您,一切都是那叛国贼风劲自作主张。”
叛国贼!
云霓暗自苦笑。他就非要如此挑动她最敏感的神经吗?
“贵国能理解千樱的苦处,那就最好了。”她涩涩道“但愿此后我们岛上三国都能和平共处,让所有百姓安居乐业,不再为战火所苦。”
“陛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仁心柔肠,体恤民情,羽帆甚是佩服。”
这是讽刺吗?云霓悄然吐息,忽地一阵头疼。
“不知二皇爷突然造访千樱,有何要事?”她轻轻一揉太阳⽳,強迫自己微笑问道。
他注意到她的不适,星目一闪。“在下是前来正式提亲的。”
“什么?”她一愣,脑海霎时空白。
“陛下该不会忘了,去年底您已应允我国使节代我提出的求亲?”他半嘲讽地问。
她当然不可能忘。问题是,他还要这桩婚事吗?
“请陛下遵守诺言,履行婚事。”他低沉道,声嗓似略略紧绷。
云霓更是惘然。“我…朕自然会信守承诺。”她呐呐应道。
“多谢陛下。”羽帆弯了弯腰,藉著欠⾝行礼的动作掩去异样的眼神,然后,他拍拍手,示意殿外的东方做进来。
“启禀女王陛下,这是我家皇爷送上的聘礼。”东方做举⾼手,献上一轴书卷,嘴角半勾著,似笑非笑。
云霓接过书卷,摊开一瞧,竟是一张标示了几座城池的地图。
“这是”美眸看向东方做,満是不解。
“这图上的城池,都是皇爷辛苦打下的山河,权充聘礼,不成敬意,请陛下笑纳。”
什么!
听闻东方傲的解释,満朝文武震惊莫名,皆是面面相觑。
捧著地图的云霓亦是难以置信,樱唇讶然微张。
她没听错吧?羽帆竟将这几座雪乡国的边城…全送给她了?
“别说陛下您了,其实我也不敢相信啊,好不容易拿下的城池就这样拱手让人。”东方傲重重地、深深地叹息。“不过看来羽帆是认真的。”
云霓惊怔。
下朝后,她私下召见东方傲,希望能问出些许眉目,可就连他,好似也捉摸不著羽帆真正的心意。
“本来我还以为他说不定会趁势一举攻下皇城呢。没想到他连皇位也不要了,拍拍庇股就这么潇洒走人。”
“他究竟…在想什么?”云霓颤声问。
“谁晓得?”东方傲耸耸肩。“他这人脾气原本就怪怪的,兴许忽然觉得失去了报复的兴致,不想玩了。”
“报复?”云霓讶异地扬眉。
“你还不晓得吗?羽帆之所以一心一意想夺取皇位,就是为了报复啊!”“报复谁?”云霓急急问。
“他亲娘。”
“他亲娘?”云霓茫然。“是因为她怀胎时,催生他失败,害他染上寒疾,所以他才要报复吗?”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构成他报复的动机。”东方傲皱眉。“羽帆可没你想像的那么小心眼。”
“那是为何?”难道还有更可怕的吗?他亲娘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云霓刷白了脸,一阵冷颤。
“他没跟你说吗?”东方傲紧盯她。
她默然头摇。
“也对,这等难堪之事,谅那个死爱面子的羽帆一辈子都不会跟你说的。”东方傲叹道“也罢,就由我来告诉你吧。”他顿了顿,似是寻思从何说起,片刻,才悠悠开口。
“你应该知道,羽帆从来不许人看他后背,但你肯定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背上刺了字?”云霓忆起那夜惊鸿一瞥看到的,猜测道。
“你知道?”东方傲扬眉。
她头摇。“只是猜测而已。如此说来,他背上果真刺了字?”
“嗯。”“是什么字?谁刺的?”
“是他亲娘容妃刺的。”东方傲涩涩道“羽帆小时候,经常和他皇兄羽岩吵架,有时一言不合也会打起来。容妃担心他过分招惹了太子,总有一天大祸临头,总是嘱咐他不可反抗,他也很听话,大多时候都会隐忍著,任由羽岩欺负。只不过人善被人欺,羽岩见他不反抗,愈发嚣张起来.经常毫无理由地鞭打他。”
“鞭打?”云霓惊呼,柔肠一拧,暗暗生疼。“羽岩竟对自己的弟弟动私刑?”
东方做表情沉重地颔首。“太子非常讨厌他,总是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太…太过分了!”云霓掩住唇,眼眸漫开酸意。
“一次又一次,太子愈来愈目中无人,加倍辱凌他,羽帆气不过,偶尔也会反击。可只要他一反击,太子就会到容妃面前告状,容妃为了表示忠心,便会当着太子的面教训他。”
“当着…羽岩的面?”云霓惶然瞠目。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了,不但不替他出头,还当着外人的面痛责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冷血无情的⺟亲?
这对素来硬气的羽帆而言,情何以堪啊?
“有一回,羽岩为了挑拨他们⺟子,想出了一个奷恶的法子。他要容妃当着他的面,亲自在羽帆背上刺字。”
“刺什么、什么字?”云霓颤著嗓,几乎不敢问。
东方傲深深望她一眼,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
云霓听了,如遭雷极,哀痛的泪水莹莹,自眼睫悄然碎落。
都是她…是她害了你,否则你也不必多年来一直为寒疾所苦。
你怎么了?何必傻兮兮地哭成这样?
人家…人家难受嘛!我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是、就是难过嘛。
是为了我吗?
当然是为了你啊!
是为了他。
为了他,她哭得梨花带泪.趴在他怀里哽咽著,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搂著他,好心疼、好不舍的。
初始,他很气她,在场战上发了疯似地冲锋陷阵,想把对她的怨,对她的恨,都发怈在杀敌上。
他甚至想过,⼲脆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
可偏偏死不了,还莫名得到了个“狂战士”的称号。
将官士兵们,将他当成了英雄,镇曰歌功颂德,却丝毫打动不了他的心。
他,依然寂寞空虚。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崇拜的眼神。热烈的欢呼,他真正思念的,是被她拥抱的温暖。
他不想夺皇位,只想摘取她甜美的微笑,山河如何锦绣,也及不上她抛来的一记媚眼。
他只要她,只要她的温柔,她的调皮,她如阳光融煦、又似大海宽广的爱。
他要她的爱,要她爱他。
“我只要你…爱我啊。”羽帆痛楚地低喃,扬起眸,无神地望向窗外惨澹的月光。皇位算什么?城池算什么?只要她愿意陪伴她⾝边,他全都可以不要,全都可以舍下。
那几座边城,虽然荒凉,却是形势险峻的要塞,送给她,等于送给千樱几道门锁,能更从容抵御外敌来袭。
他知道,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也希望能藉此证明,对他而言,她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
她,可领会了他这一腔情意?
夜风吹来,摇动了半敞的门扉,发出扰人的声响,羽帆微拧眉,起⾝前去关门。
双手攀上门缘,还来不及拉上,一道朦胧倩影便闲人他视界,他僵立原地,方寸不争气地乱了。
“让我进去,好吗?”来人正是云霓,她娇喘细细地站在门外,显是匆匆赶来,⾝后还跟著几个宮廷侍卫。
他愣然,没料到她会忽然从王宮来到这迎宾馆.一时措手不及。
“我进来了。”趁他没反应过来,云霓忙踏进屋里,反手关上门,隔去外人打搅。
羽帆瞪她。“你怎么来了?”
她没回答,旋过⾝来,痴痴凝睇他,眼里,还含著迷离水烟。
他让她异样的眼神看得心狂跳。“你、你做啥这么看我?”
“宽衣。”她突如其来道。
“什么?”
“我替你宽衣。”她忽地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扯他衣带。
他骇了一跳,狼狈地欲侧⾝闪过。“你搞什么?云霓!”
“嘘-乖乖地不要动。”她柔声哄他,小手仍然抓著他衣带不放。“一下就好了。”
“什么一下就好?”他耝声驳斥。
哪有姑娘家一进门就要给男人宽衣的?她可是堂堂女王耶!门外还有一群侍卫守著,孤男寡女和他共处一室也就罢了,竟然还对他动手动脚?她还要不要脸面?
“你别扭来扭去嘛。”她嘴上抱怨,手上动作可一点没慢,不旋踵,已俐落卸下他外衫。
“喂!你到底想…”玉手忽地攀上他后背,他⾝子一僵。“你放手!”
“我不放。”她固执地仰望他。“除非你打我。”
“你!”居然威胁他?
见他瞠目结舌,她便知他舍不得动手打她,又是得意,又是感伤地微微一笑。
她踮起脚尖,柔柔在他耳畔吹气。“我想亲亲你。”
他一震。“什么!”
“我要亲亲你这儿。”云霓盈盈旋⾝,来到他⾝后,芙颊贴上他硬坚的后背,缓缓挲摩著。“很痛,对不对?’’她哑声问“没关系,忍一思,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不痛了。”
她究竟在做什么?羽帆脑海瞬间空白,傻站在原地。
忽地,柔萋撩起他单衣,粉嫰的**直接**那凹凸不平的背脊。也陡地一颤,惊慑地感受那奇妙的感触。
“这伤,一定会好的。”她一面吻他,一面温柔地昵喃。“就算今天不好,明天也会好,总有一天,它不会再痛的,因为我每天每天,都会亲亲你这儿。”
他全⾝僵硬。“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她轻轻叹息,自⾝后搂住他的腰。“为你狂疯。”
她果真疯了,一般人见到那丑陋的印记若不是嫌恶,也要惊愕,她怎能如此毫不在乎地吻亲它们?
“你认不出我背上刺了什么字吗?”他乾涩地低语。
“我当然认得出来啊,又不是不识字。”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做?”他忽地嘶吼.转⾝推开她.泛红的眼眸燃著熊熊烈火。“那是‘孽种’啊!是我娘亲手一刀刀刺下的字!她说我是孽种,你究竟懂不懂这什么意思?”
“我懂啊。”她仰望他,微笑着流泪。“你娘不肯疼你,她不喜欢你,不爱你。”
他无言地瞠瞪她,她的坦白令他喉头发紧,她的泪水更令他心窝揪拧。他别过头.忽地不敢看她。
她上前,温润的玉手抚上他冰凉的颊。“没关系的,羽帆,她不肯疼你,我来疼。好不好?”
他全⾝战栗。她说什么?
“她不喜欢你,可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她不爱你,我却好爱好爱。”她含泪,低低地、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会把你当心肝宝贝,每天夜里都抱著你睡。好不好?”
他震撼地望向她,眸中的火灭了,漫开淡淡水雾。
“你说…说什么?”他努力瞪她,努力耝声耝气地表示自己的备受冒犯。
“你把我当孩子吗?”
对他不悦的指责,她只是浅浅地、甜甜地扬起唇。“你是我的男人,也是我的孩子。”她低语,看着他的眼,好温柔。
他被她看得脸发热,全⾝滚烫。“你…你这妖女!鬼丫头!谁许你把我当成孩子的?我年纪可比你大得多了!”
实在拉不下脸面,他⼲脆一把揽过她纤腰,耝暴地攫住她的唇。
这女人太嚣张了!不给她点教训不成!
羽帆昏然想,怀著満腔懊恼意欲**她,可那起初还似狂风暴雨的吻啊,不过一会儿便雨过天晴,温柔和煦起来。
他对她的思念,如此之深,他曰曰夜夜盼的,便是能与她重逢,如今好不容易能将她抱在怀里,又怎舍得不好好怜惜呢?
他吻了她许久,直到过瘾了,痛快了,稍稍一解相思之郁了,才捧起她清丽的脸蛋,直盯她烟媚水眸。
“是东方傲告诉你的吗?”
她点头。“嗯,他全告诉我了。”
“那多嘴的家伙!”他歪了歪唇。
“他才不多嘴!他是你的好知已,他很关心你,你明白吗?一她为东方傲辩解,顿了顿.又娇羞地补了一句:“我也很关心你。”
“真的吗?”
“真的!你知道吗?当我听闻你果真上了场战,我有多惊惶吗?我好担心,担心…你再也回不来了。”
“傻丫头。”他弹指,戏谵地赏了她额头一个爆要。“我这不是叵来了吗?”
她怔望他,好片刻,才咬著樱唇说道:“我…我”直想跟你道歉,羽帆。真的很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害羽竹也陷人战乱,其实我…”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苦衷。”他微笑地打断她。“有人把来龙去脉全告诉我了。”
嘎?有人告诉他了?云霓茫然眨眼。“谁?”
羽帆别过眸,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忘了告诉你,我班师回朝的时候在边境捡到一个男人。”
“谁啊?”
“你曾经迷恋过的那一个。”
“我迷恋过?”她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你说风表哥?他没死?”
俊眉一挑-鹰眸一瞪。“哼,你果然喜欢过他。”语气明显浸著酸味。
云霓不噤轻轻一笑。“你吃味了啊?你自己方才不是也说吗?是‘曾经’,不是‘现在’。”
“哼。”还是很酸。
“好啦好啦,别不开怀了。”言笑晏晏地哄他。“我向你发誓,现下云霓喜欢的人是你,这一辈子都会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这还不成吗?别吃味了嘛。”
“我没吃味。”眯起眼,谨慎否认。
明明就有。
“没有就好。”云霓偷偷抿嘴。“那你快告诉我,你在路上遇到风表哥,此事可当真?”
“骗你做啥?”羽帆横她一眼。
“他果真还活著?”她掩不住奋兴,拉起他的手直摇晃。“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嘛。”
瞧她紧张兮兮的!
羽帆拉长脸,不甚愉快地道出经过:“他在最后一役受了重伤,逃到荒郊野岭躲了起来,一个路过的樵夫救了他,将他蔵在自己家里。”
“什么?”
“看来摄政王还是颇得民心,明知窝蔵叛国贼,法理难容,还是自愿帮他。他在那樵夫家里养了一阵子伤,没料到那樵夫的邻人走漏了消息,他不想牵连樵夫,只好再度出逃。结果在路上遇见了我。”
“是你救了他?”她笑问,明眸璀亮如星。
“什么救不救的?”他别扭地否认。“我只是‘捡’。”
“知道了,是‘捡’。”她掩袖窃笑。“可你不是很讨厌风表哥吗?为何要‘捡’他回来?”
他别过眸,很不情愿似地嘟哝。“我若是对他见死不…咳咳,见死不‘捡’,哪天被你知晓了,不恨我才怪。”
原来他是为了怕她伤心,才救风表哥的。
云霓凝睇他,一腔柔肠百转,双眸浓情満溢。“你待我太好了!帆,我爱你,好爱好爱你!”翩然投入他怀里。
“你别这么⾁⿇兮兮的!啧,怎么又哭了?你今天吃错葯啦?怎地成了个泪娃娃!”
“那也都是你害的嘛。这眼泪,还不是你逼出来的?”
“你倒怪起我来了?”
“我不怪你,我只爱你,好不好?”
“不是要你别这样吗?你好歹也是个女王,说话得…”
“嘘,吻我…”
窗外.月儿害羞地躲到云后,偷偷觑著久别重逢的情人交颈缠绵,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