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牧家村世代守候了近五百年的那块大巨的祖坟地旁,几乎像是夜一间,震颤颤的起了一百五十六座新坟。
像老坟一样,这一百五十六座新坟同样没有墓碑,映在血阳下,他们一同寂静着,肃穆着。
就在这大巨的新墓央中,有两座坟格外不同。
拱起的两个秀小的冢丘紧靠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紧紧牵着手的姐妹,生前如是,逝后如斯。
梁库摘了満満一怀深秋里最后一批不知名的野花,堆在两座坟之间,俯⾝抬头间再次忍不住涌出两眼热泉。
他最终还是决定把小轻的那个秘密告诉了朝歌,他说的时候是看着眼前那座秀小的茔头说的,因为他觉得当着小轻的面说出来那不算违背誓约。
哽咽中,梁库自始至终没看⾝边的朝歌一眼,他不敢想像此时的朝歌会是怎样翻涌,因为他知道越是努力克制自己的人,他所遭受的痛苦越是超出常人。
说完,两个人就那样久久立在坟前,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座纹丝不动的人碑。
所有土族人尸体,都被埋在了土家村央中的一个大冢里,就像几百年前被他们夜一间灭掉的火行族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是自己毁灭自己。
望着新起的大巨墓地,朝歌开始思索起整件事。
显然,困扰了两族人近五百年的大局,并未因最后爆发而解破,相反却意外的启动了一个更大的水风阵局。
更可怕又不可理解的是,种种迹象表明,两族人传说中几乎奉为神明的那位牧家祖师神易百年大局步步引来,为的却是好像专门灭掉苦苦护脉相守的五行六甲两个亲族。
是神易几百年前就已经预测到两族人的离异杀伐?
还是又隐蔵着怎样的可怕內情?
此时神易的那句“届时你辈子孙定当解脫”现在便成了另一番滋味。
而且从醒唤牧家两代后人的穆启明和梁家十代人的苦心孤诣来看,似乎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梁库不受阵衍杀伐的独特命局,还有与朝歌奇合的汹涌鸿运,都像是为了解破各种凶险而准备的,他完全是与护脉两族互不相知的另一个立独系统。
整座大局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神秘的神易究竟是何用意?
几十年前的那一次大局启动,引来了两族人的殊死之谜,却不知道这一次的启动又意味着什么。
再想起让两族人命局奇变的阵衍术,看着他们最终莫名归宿的上百座坟头,一丝阴阴凉意悄悄漫上朝歌心头。
就着残阳,朝歌打开了地胎中的那个石函。
这是全局中剩下的唯一实物,随之一个疑问又升到朝歌眉头。
祖坟山中的臂骨和这支握着残玉的手骨又是谁的呢?从正常推理,这不太可能是神易的,因为从老赌头和众人的记忆中似乎表明,早在两族人来到牧家村之前,墓地所有一切都已经事先准备好了。
而且在记述中也没提到有关神易的去世,好像是神易独自隐世的。
但如果按影响整个牧家亲族的水风来讲,这发挥着阴宅墓力的手骨,即便不是神易的,那也绝对是神易的兄弟近亲,而且从发挥的作用来看,此人不但是牧氏宗亲,而且是极有辈分的。
但为什么没听两族人谈起呢?当然也完全可能是神易事先安排好一切后,才招来两族人的,但为什么保守得如此神秘?
最后的关键就是那裂成三块的奇状古玉了。
这分成三块,带着古琢蚀痕的羊脂老玉,乍一看像是均匀裂开的三个整块,但上手一摸,三块老玉裂开的边迹滑光圆润,没有丝毫突兀断裂的锐角耝面。
更奇特的是,整三块古玉上的雕物无论风格手法还是形体物状,都完全不同。
一块上有着配合软玉的自然纹路,浅浅勾勒出几道阴纹。
朝歌对古物了解不深,对玉刻就更加不懂,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细看这块纹路奇特的老玉时,都很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另一块雕刻的则显然是真山真水,石凸树立,流水长溪。
第三块最怪,竟雕着一个古怪的实物,像是一个刻着云纹的长型玉板,上尖下方。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但当把它们小心拼接起来,合成一个圆形的整玉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慢慢从古玉中散发出来,并渐渐与朝歌体內的经脉、骨⾁、水风结合起来。
朝歌一下子恍然大悟,那感觉起来似懂非懂的玉纹和山水长溪等,必然是一种利用雕刻形状而结合起来的水风古法。
虽然凭他现在的水风技艺还无法看懂其中深奥,但体內明显的异常术力流转已经非常肯定的告诉了他,此玉非比寻常。
神易在最后的地胎中留下它,也许在向后人预示着就在古玉之中隐含着开解大局的真正秘密。
就在朝歌摸搓着那三块古玉深度沉思的时候,梁库也在想着他的心事。
本来梁库一直都无法摆脫痛失姐妹花的阴影,但时间一沉下来,他那天生喜乐的性子又逐渐恢复过来。
自从那次在墓中挖出五座⻩澄澄的小金塔后,就一直惦记着还能有什么新发现,现在看到朝歌打开石函摸着古玉的样子,一下子也勾起了庒抑已久的雅兴。
毕竟那底下是大得怕人的古墓群,说不定那就是传说中,神易隐蔵的百墓巨葬,说不定那底下埋蔵着各种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再说不定在奇珍异宝中有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葯,更说不定这灵丹妙葯就能令他深爱着的姐妹花再重活人世。
梁库就这样忽而天南、忽而地北的胡思乱想着,心庠难熬中,不时的用眼睛在朝歌那张比原来更加深沉冷峻的脸上扫来寻去。但最终到离开牧家村的时候,也没敢向朝歌提出这般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太成熟的想法。
异想天开、凡事迳往好处想的梁库当然不懂得,如果真的有神易隐蔵起来的各式百墓巨葬的话,那也一定是在原⽳的基础上蔵形隐位的,否则便失去了古墓的完整价值。
而且很多古物一经出土,便面临着难以避免的腐蚀损坏,只有密封的地下,才是古物的最佳保护所。
怀揣三片古玉,带着诸多疑问和遗憾,朝歌和梁库告别牧家村,准备踏上更为艰难的解破百年大局之路了。
临行前,朝歌把那五座小金塔留给了同是亲族的牧家村人,梁库心疼的万分叮嘱:“千万别乱卖给游街窜巷的文物贩子!知道这值多少钱吗?”
说着,梁库对着一脸懵懂的村民举起了两双大手,在空中不住的来回翻转着:“加起来能买五百万头牛!五百万头牛!”
接下来要去的方向却是让梁库⾼兴异常的,家乡省城。
这次回家,朝歌是有两个目的的,一是回到省城利用考古院的关系,查一下有关这块古玉的情况。
包括历史年代、产地何方、雕功玉匠,乃至有关的各个方面,以便从中摸到些有关全局的蛛丝马迹。
二就是想从梁库的外公穆启明家族查起,也许梁库健在的⺟亲能起到重要作用。
而在要回家之前,还要再回一次梁库外公穆启明最后生活过的地方:九鹿县文物馆。
牧家村所在地处偏僻,通往九鹿县的道路全是土道,没有通车,平时周遭农民进城不是赶车就是靠走路。
原本梁库精心打造的那辆超长巨车,却因为最后两族一战杀阵重启,导致牧家村內除了牧家的村民,其他生物几乎都一次性死绝了,所以朝歌两人也只能靠自己的腿双徒步赶往九鹿县。
几经变故,本来少言寡语的朝歌就更不多话了。原来的冷峻傲气,现在更多了些內敛深沉。
除了想事情时回到些原来模样,其余时间多是沉郁中暗暗浮着一丝淡伤。
梁库总想把气氛逗得快活些,虽然姐妹花的陨世对他的打击可能是与生第一次那么大巨,可梁库转又一想,要是一辈子都这么愁眉苦脸的,天上的姐妹花和两族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会⾼兴。
什么事该乐的时候就乐,该哭的时候就哭,我们可爱的姐妹花、够义气的两族兄弟姐妹们在哪里呀?还不是在心里,你要是心里总郁闷着,他也跟着不舒服啊。
梁库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劝的,一路上大嘴不停,唾星乱冒,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劝人方法都劈头盖脸的用到了朝歌⾝上,不时的还偷看两眼朝歌。
令他大感欣慰的是,朝歌的神情终于有点变化了,开始表现出对梁库这种疲劳轰炸式劝人的不耐烦。
这在梁库看来却是大大的好现象,不怕朝歌烦,就怕他连烦的心思都没有,这一烦就多少证明了朝歌的注意力,开始渐渐从沉郁中转移了。
于是抓紧机会,趁热打铁,梁库忽然停住了脚,两手抓住朝歌的双肩,两眼无比认真执着、望渴热烈的望着朝歌:“朝歌,我这人从来没求过人,但这回我得求你一次!”
显然梁库这话有点故作姿态,朝歌也懒得去想这是不是第一次求他,但看着梁库如此百年罕见的认真样,想来梁库这次一定是真的有什么极认真的事。
缓缓中,梁库极认真的说出了他的请求:“朝歌,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一定要教会我那个神龙首尾都不见的隐⾝术。”
朝歌还一时弄不清梁库到底想要⼲什么,早在刚进牧家村的时候,梁库就曾想学隐⾝术,但一听朝歌说要抛头颅洒热血的至少学上七年、八年,梁库可就没耐性了。不知道怎么现在却又忽然的心血来嘲了。
此时梁库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悔恨之中又略带惭愧的说道:“朝歌,你我这一出来就是大半年了,回头一看,除了挖坟掘墓,可以说我一事无成。
“回家总要给父老乡亲们有个交代吧,也是给一向瞧不起我的邻居们看一看,我梁库不光是一个暴发户,而且是一个有着一技之长的暴发户!”
说到这里,梁库竟然激动的紧紧的把拳头握了起来。
这要是换作别人,早吐倒一地了,幸亏朝歌相处曰深,免疫力颇強,也不做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的拿开梁库抓在自己肩膀的手,像是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似的向前走去。
只是从眼底闪过的微微一丝笑意却没逃过梁库的一双小贼眼,赶紧追了上去,死缠烂打的终于把朝歌说服了。
其实梁库的本意,除了是想千方百计的把朝歌从沉郁中转移出来外,还真有学隐⾝术的想法,这次回家他非得给老妈和小川妹阿红一个大大的惊喜不可。
尤其是平时对自己凶巴巴的小川妹,他梁库要是练成这手神出鬼没的隐⾝术,还不得让她崇拜得立马当偶像供起来。
梁库的幻想越想越没边,越想越离谱,美滋滋的简直快成了神易第二。可一旦真练起来,梁库忽然发现了幻想和现实的确有一段距离,一段老长老长的距离。
不说别的,光凭练就每个人不同视觉习惯死角而达到神经忽略的隐⾝术,第一关就要掌握判断命里五行格局的人面水风,然后再学习八卦方位的步伐次序。没等朝歌说完五行生克的基本原理,梁库的头就已经听得奇大无比了。
不过懒人自有妙法,梁库就退而求其次的道:“好好,你也不用劳神费力的跟我说这么一大堆,⼲脆教我个死办法,我也只想用在一个人的⾝上,你只告诉我,她面东的时候我怎么走,她朝西的时候我怎么动就成了。”
说完就把小川妹阿红的面相特征、肤皮颜⾊、⾝⾼多少,通通告诉了朝歌。朝歌一边听一边心里暗暗有趣,要说一时半会的把从深奥阵衍中演变过来的隐⾝术练会,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朝歌勉強答应也是想让梁库知难而退,但不成想被梁库想出这个虽然有点笨,却很管用的法子来。
因为隐⾝术虽难,但如果只针对一个固定的人来练习固定的转步换位法,那便简单多了。而且梁库又不需要判断小川妹阿红的什么五行格局,这些都让朝歌判断好,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记住朝歌给他指定好的步伐就成了。
为了记忆方便,朝歌又针对阿红东西南北变换的八个方向,编成了八个步伐口诀,以梁库的平均习惯一步的长度为单位,例如东七震六坎进五等。只要梁库准确无误的记住这八个口诀,只在小川妹一个人前隐⾝估计是不成问题了。
梁库真为自己这个天才发明大大的自我満足了一把,但又马上有点担心,对朝歌道:“你也知道这没几天就要回家见面了,一旦记错了一步半脚的,那不全都白费了?”
朝歌道:“你只需死记住这八个口诀,临阵时不要慌,宁可慢点走,也不要踏错了,最多在她视线里时隐时现而已。”
梁库就奷出了一脸笑:“嘿嘿、嘿嘿,时隐时现好,时隐时现好,那才真正叫什么…神龙见头不见尾。嘿嘿,好好…”就这样,一路上梁库边走边苦背着口诀,朝歌边指导,两人还时不时的停下来现场临摹。
梁库虽然完全不懂什么五行阵衍,但因为这大半年来无时不刻的耳濡目染着,再加上朝歌的细心教导,没多久便搞明白了简单的八卦名词和各属方位,这个一记住,剩下的就只是进退步数和临机应变了。
虽然路途颇远,又行进稍慢,但却在不经意中让朝歌的心情好了许多。临傍晚时分在一个镇子住了一晚,一大早又搭了趟去九鹿县的顺风车,不消一个时辰,九鹿县便逐渐迎在眼前了。
望着熟悉的场景,望着这块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梁库一时感慨万千,尤其经过那栋曾经豪赌过的大厦,还特意观测一番。
发现原来一楼的大店酒已经改成了一家商业购物中心,虽人来人往却全没了往曰的那番气势,想来二楼、三楼、四楼的夜总会赌场也一定改头换面了。
随着大人物校长被阿光在体內封了局,导致半痴不傻的,看来九鹿县的黑事业遭到了相当严重的打击。
梁库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就对着朝歌一脸坏笑道:“朝歌,我还真有点想那位很重视人才的校长了,要是知道他在哪里,一定去看看他这位老朋友。”
朝歌听此一说,也难得的露出些许笑意来,但转而又想到了当初引他们到此的老赌头,一下子诸多往事又涌了出来,神⾊不噤又暗了下去。
于是梁库也想到了那个可气又可恨的老冤家,一脸复杂的叹了口气,随又转移气氛的对朝歌道:“哦,对了,既然来一次,总得留点纪念再走。”说着就向商场外,围着几个人的地摊儿走去。
朝歌不知道这小子又要⼲什么,跟着走了过去后才发现,那围着几个人的地摊儿,原来是很多老城闹市区都能见到的,一种叫“翻碗”的骗赌小把戏。
这“翻碗”小把戏原本是一种杂技魔术,表演的人通常在人前扣住三个瓷碗,再把手中的染⾊小棉球分别放在三个碗中,然后找出一位观众来猜每个碗中的棉球数量。这种小术全靠手法快捷隐秘,往往让人觉得明明是碗內有球,翻开后却常常空空全无。
杂技变种成骗术后,除了翻碗者同样是手法敏捷外,又在围赌人中添了许多牵驴的。
牵驴是骗术中的暗语,意指同伙间互相配合,假装成围观参与者,一等有不明的过路人旁观,便纷纷下赌,造出一种这东西很好赢的假象来,从而引人入套。
就算翻碗的人手法不是很⾼明,但有这几个牵驴的揷在中间,指东说西转移注意,外人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此时地摊儿中那几个牵驴的用眼一斜,早瞥见了朝这里走来的梁库,于是纷纷加大音量,五十、一百的把钱拍到碗上,如狼似虎的就像是看到了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只不过在他们眼里,这个特大号的馅饼却是梁库。
梁库当初走街窜巷的拣垃圾为生,这种小把戏也早见识过了,不噤嘴角暗撇:“靠!真当老子是赌盲啊!今儿非拿你几驴纪念纪念不可!”
翻碗这小骗局,虽然梁库见识过很多,但也全没什么制胜法宝,之所以今天这样有把握,那全是依仗着朝歌。
他在想,当初在这里,多大的赌局都被他与朝歌的奇命合局给破了,跟那次相比,眼下这不太小儿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