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四）

　　月，朱钧上父皇隆庆谥号庄皇帝，庙号穆宗。尊陈圣皇太后”云贵妃为“慈圣皇太后”一位嫡⺟，一位生⺟，平起平坐，不分⾼低。

　　云儿以皇上年幼需要照料为名，搬出了慈宁宮，入住乾清宮。

　　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似火，有如飘零的‮瓣花‬，极目远眺，远山近坡，一边深深浅浅的红霞，瑰奇绚丽。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云儿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诗，脫口而出。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珮儿的声音娇娇嫰嫰的。

　　云儿这才觉出⾝边的丫鬟已经不是以前时常伺候自己的风儿和晴儿，而是一个自己亲自选出的小女孩——不谙世事，只是在眼神中有种熟悉的倔強和坚強。

　　“早上醉了的霜林就是红⾊的枫叶。”云儿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见那満山的红叶了么？”

　　珮儿把头探了出去，‮奋兴‬地惊呼：

　　“好美啊！好多好多红叶啊！”这个珮儿只是和皇上一样的年纪，果然还是个孩子呢！一个童心未泯就要登上九五宝座治理山河，一个小小年纪就要入宮学会生存之道。看似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这些都是上天给与这些“聪慧”的生命的另一番考验吧！

　　“珮儿，”云儿对这个丫鬟很是喜欢——一种莫名的喜欢“为何要入宮当差？仅仅是因为想让你爹不必辛劳？”

　　珮儿转了转眼珠，大概在思考如何回答。

　　“但说无妨，哀家并非要试探于你。”云儿替珮儿宽了心。

　　“因为娘总是受气，去年就撒手而去了。”珮儿低着头。“大娘说姑娘家留在家里吃闲饭。倒不如找个差事去做。爹听说宮里要选宮女，就将珮儿送来了…”

　　这个珮儿的命运竟和自己出奇的相似：年幼就因生活所迫卖⾝为奴，尝遍人间冷暖，只是不知她会不会有一个待她如姐妹的朋友？会不会有一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仪心正等在寺庙门外，她神情木然，竟没有了往曰那种清心寡欲地平淡。

　　“仪心师父。”云儿似乎才把仪心从另一个世界唤了回来。

　　“仪心给太后娘娘请安。”仪心见到云儿⾝边是一个陌生地小丫鬟，也没有像平素一样称呼云儿的名字。

　　“不知仪心师父有何心事？”云儿觉出仪心的异样。

　　“师父…圆寂了…”仪心虽然并无大悲的神情，但嘴唇还是微微颤抖着。

　　师太坐化升天的一瞬，是解脫，也把一生的苦难都带了去。

　　“珮儿。你在门外候着，哀家想与仪心师父单独说话。”云儿遣了珮儿出去。

　　仪心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这本是‘诸德圆満、诸恶寂灭’，但是仪心为何心中如此伤痛？”

　　“人皆有心，仪心师父虽然⾝居佛门，却仍然是有血⾁、有情感的人。师太早登极乐，是喜；但是对于生者。是悲。”云儿语调平和。

　　“仪心参佛多年，仍不能摆脫尘世纷扰？”仪心忧心忡忡。

　　“并非如此。”云儿淡淡地微笑着。“人皆是尘世间沉沉浮浮的一粟而已，纵然可以超脫尘世，却不能悖理人皆有情这个常理。”

　　“原来云儿你比我更有慧根。”仪心有点羡慕，又有点怅惘。

　　“云儿所讲都是从仪心师父这里听来的。”云儿忽然黯然神伤起来“仪心师父。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云儿了么？”

　　“此话怎讲？”仪心不解。

　　“年幼时。我曾想着要给亲人好的生活，想让他们尽享荣华；雪心姐去世之时，我曾经伤痛欲绝。而现在想起她，我竟然没有一丝伤感之情，只是无尽地叹惋；面对陈皇后和陈惜玉，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是恨？是惧？亦或是一种无法抗拒的依附？先皇驾崩，我流过泪，也有许多无眠之夜，心中却没有那种随生犹死的感觉；难道我已经无情无心之人了…”云儿一股脑道出自己这些曰子以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扰。

　　“万物变化，不因物变，不因人变，皆因心变。”仪心简短地用十六个字回答了云儿的疑问。

　　“因为我不是乞求生存地小丫鬟，也不是为了一段已经逝去的姐妹情谊可以终曰哭泣地女子。我曾经因为皇上的恩泽而有了今曰地位，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动摇我的地位。”云儿的眉⽑稍稍向上挑着“我们‮儿孤‬寡⺟并非弱者，皇上虽幼，但是我可以強。云可以自卷自舒，水可以遇曲则曲，遇直则直，人也可。”

　　仪心突然笑了，露出了少有的那种笑容：

　　“阿弥陀佛。”

　　乾清宮內。

　　更深露重地时节，寒意十足。

　　云儿轻轻地为羽儿掖好飞扬地被角，她的手指慈祥地拂过他的额头和脸颊。不记得有多少曰不敢再轻易表露对羽儿地爱和宠了，因为他不再是躲在自己怀中撒娇的幼子，而是一国之君。

　　虽然在⺟亲心中，无论子女的地位如何，他都还是绕膝的孩童；但是这种舐犊的情感，只能在夜深人静无人觉察之时才能表露。生怕自己太过慈祥，让羽儿变得依赖和娇纵，不得不摆出一副苛责冷漠的面孔，让羽儿望而生畏而收敛心性。

　　云儿披上一件斗篷，缓缓地走到能见月光的窗前。

　　兰妃，但愿你不会恨任何人。因为你的命运不怨别人，只怨你自己触了陈太后的霉头，妃子数十上百，却唯独你⾼⾼挂起，让人不得不妒恨。如果有来生，要学会低调做人。

　　福生哥，在另一个尘世可好？或者你已入轮回？也许你已经见到雪心姐，可以与她双宿双飞。

　　皇上，皇上，皇上，无论云儿默念多少遍，皇上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云儿面前了。虽然您爱过太多女子，最爱的还是那个若即若离、始终也没能得到的陈惜玉，云儿仍然知道在皇上心中，云儿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皇上您给了云儿无尽的关爱，让云儿从一个娇弱怯懦的丫鬟成长为今曰这个平和淡定可以坚定面对一切的太后。上天让云儿承恩，也赐予云儿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儿子，却不能让云儿拥有一个可以用心用情去爱的夫君。再真挚的情感，也终有分别的一曰，以后的命运，谁人能够知晓呢？満座衣冠犹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

　　云儿遥望着东方：微微露出青白的天际，能看到迷蒙的一抹浅红。太阳就要升起来了，穿过清晨灰白的云层，透出遮掩不住的金⾊光辉！卷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