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黑云罩地。山野之间,风声渐急。这夏深秋初之际,大风吹过,草伏树摇,哗啦啦作响之音,如同丧曲一般,伴着乌桓人一路踉跄前行。
苏朴延与乌延二人,带着这一队不整不齐兵,已是堪堪走了一个时辰。自饶乐水大败,连续赶路已是一天夜一了。此时人困马乏,肚中饥饿,人人俱是面⾊木然,机械的挪动着两脚,向前移动着。前面究竟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天虽转亮,但云层却是愈发堆的厚了,抬头望去,一层层,一团团的,已是连成一片,天地间昏暗不明。空中的湿气越发重了。
苏朴延看看笼罩的乌云,心头也是一片灰暗。转头四顾,见众乌桓兵俱是瑟瑟而抖,勉力而行,心下难过。对乌延道“且等过了河,便寻个所在,先自歇息一下再行”乌延点头,望着前方,道“估计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到那河边了,过了河,将桥拆掉,便是汉军追来,当能缓得一缓。”
苏朴延点头。天空中忽的亮了一下,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闷响,自云深处传来。不多时候,一滴滴豆大的雨滴便唰唰的落了下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须臾,风势微缓,雨却急了起来。
天地间更是昏昧,大雨如注,众人衣甲尽湿,四周朦朦一片,俱是一片水气。又走地一会儿。风却又渐渐急了起来,呜呜咽咽声中,吹在⾝上。甚是冰冷。
此时已是走出了许久,眼见后面不见追兵来赶,众人心中均是稍定。只是这般天气,众人皆是又冷又饿,马尽困乏。焦头烂额者扶杖而走,中箭着枪者勉力而行。衣甲湿透,个个不全。军器旗幡,纷纷不整。大半是被追的惶急。只骑的秃马,鞍辔服衣,尽皆丢弃。此时,秋风合着大雨之下,这份苦处,何可胜言。
苏朴延在马上却见前方大军不动,传人来问。回报道“前面山辟小路,因连曰大雨,坑堑內积水不流,泥陷马蹄。不能前进”苏朴延闻听大怒,道“我乌桓勇士何时变得如此稚弱,但叫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何来泥堪不能前行之理”遂传下将令,让虚弱受伤者在后缓行,使強壮者伐木砍竹,担土运草,填塞道路。便要速行,违令者斩。
众军无奈。只得下马,就于路旁砍伐林木,填路而进。乌延亦是带着亲卫,驱使众军速加施为。但有慢者,便是一顿皮鞭落下。众军哀号,多有倒地不起者。人马前行之际,践踏而过,死者无数。号哭之声,一路不绝。
苏朴延听着哭声心烦,怒喝道“草原上地汉子,但可断头。怎可流泪。再有号哭者。俱皆斩了”四千败卒,一停落在后面。一停填了壑沟,一停勉力跟着二人前行。过了艰难之处,路稍平缓。
苏朴延回头望去,只有千余人跟着,人人均是衣甲不整,手无寸铁。大军之后,俱是血水残骸,遍布于路。苏朴延心中暗自叹息,却狠下心肠,催军赶路。
走不多时,便听前面流水潺潺,众人不觉精神一振,脚下自觉的快捷了起来。行不多远,眼前一亮,但见一条大河横亘于前,水流并不甚急,河上便有一座木桥。
众人大喜,苏朴延催促众人,急速过桥。众军士俱知过桥后,便要拆桥歇息,皆怕将自己留于最后,哄然一声,已是俱往前奔。百余人抢在头里,迫不及待的踏上木桥。这木桥却是修建的有些年月了,本就是摇摇欲坠。众人只顾往前,却是无人发现,木桥之下,早被做了手脚,于那支撑之处,俱皆砍去。
这百余人同时踏了上去,尚未至中间,便笃闻一声大响,众人惊呼声中,那木桥已是轰然一声,自中间处塌陷了下去,只余两边参差不齐的两段朽木。
苏朴延与乌延俱是大惊,急催马往前来看,眼见这般模样,俱是心中沮丧。苏朴延无奈,便要令士卒前去伐木架桥,却忽听乌延欢呼一声,转头看去,亦不噤狂喜。原来那些落入河中的士卒,此时正楞楞的站在水中,那水却是只及至胸腹,显见并不很深。如此,只要汲水而过便可,省却了许多时间。
苏朴延将手一挥,众军已是欢呼一声,俱往河中而去。堪堪几百人才下的河去,便闻上游响起一阵轰雷般地声响。苏朴延与乌延同时⾊变,举目望去,但见上游此时正浊浪滔天,一股两人多⾼的水势,已是急扑而下。
二人大惊,幸得均是骑着马,且刚入水边,急忙带马跃回岸边,尚未及反应,便闻听对岸号炮连天,鼓角长鸣。无数旌旗自林间竖起,许多汉军⾝影于林间闪动。雨幕迷蒙之中,竟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在此。
随着一阵大旗摆动,梆子声传来,响遏行云。紧接着便是数不尽的利箭自天际落下,河中的兵士本已被大水冲个无影无踪,靠近岸边的士卒亦是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拼命抓住一些小树草根,稳着⾝子,此时在弓箭攥射之下,顿时一片哀号之音,奔腾的河水中,便如同绽放出一朵朵红花。
苏朴延与乌延二人面如死灰,哪里还敢往对岸去,拨马掉头便走,剩余三百多骑,亦是紧随而去,瞬间河岸这边已是空无一人,唯余河水滔滔,震耳轰响。
对岸林中闪出数百个⾝影,为首一人正是胡方,此时望着苏朴延逃去的方向,嘴角已是勾起,平凡的面孔上,却是显露出说不尽的忍残和阴鹜。将手一挥,几百人已是随着钻入雨雾之中,瞬间不见踪影,只是林中却依然是旌旗林立,却是再也没有声息了。
苏朴延与乌延二人此时如何敢回头去看,只恐跑的稍慢,落入汉军之手,却是再无活路可言。所幸方才急着下河地皆是失了马匹的步卒,剩余这三百余人,却是好歹人人有马,冒风突雨的一阵疾奔,直往西面而去。
乌延在前领着,顺着水势往下游奔去。苏朴延追上,奔行中大声问道“此刻却往哪里去”乌延只是望着前面,头也不回,大声回道“往前二十里处,这河水便转了向北,那边有一小径,亦可通往白檀,只是却要多绕出百里。吾等且从那里走吧”苏朴延不再多问,三百余骑,奋起最后一丝精力,在雨中急速往西而来。
那大河之水虽是葬送了大半士卒,却也挡住了汉军对岸的追兵,后顾无忧。只是此刻所行之路,⾼低崎岖不平,战马奔行其上,甚是艰难。偏偏众人尽皆心急如焚,俱是尽力催马急行,那马早已乏透,哪里堪这般驱驰,队伍中便不断响起悲嘶之声,随即便是噗通噗通的倒地之音,马上之人不及起⾝,便已被倒地的马匹庒在下面,随后在后面众马奔行之时,践踏而过。有那幸运的,一踩即死,只不过尸首被踩个稀烂。那不幸的,却是一时尚不得死,便只能有一声无一声的哀号着,慢慢的忍受浑⾝无处不疼地苦楚,哀嚎许久才能慢慢咽气。
待到苏朴延二人奔到那小径之处,随在⾝后的已是只有百余骑。个个均是満目惊慌,临近崩溃。坐于马上只晓得紧紧抓住缰绳,随着前面⾝影快跑,至于到底要往何处去,却是一概不知道了。
百余骑片刻不停,径直往小径投来。堪堪奔出不远,突闻两边鼓声大起。众人直骇的魂飞魄散,拼命勒停舿下马匹,众马在唏律律的长嘶声中,俱皆人立而起。不及细看,便见两边已是涌出无数汉军,手中挥舞着雪亮地长刀,呼喝着杀入队中。
这般士卒此时人无寸铁,手足俱颤,如何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汉军,只听得一片噗嗤声响,随即便是惨呼声不断。
苏朴延与乌延,此时已是再无半分侥幸。乌延眼冒红光,骨子里的狠戾激发出来,狼嚎一声,便提枪扑向人群杀去。只跑的几步,前边已是晃出一员大将,举刀纵马迎上前来,后面亲兵⾼举的大旗上,正是一个张字,却正是张合。
乌延此时哪管是谁,也不搭话,举枪便刺。张合眼见这人已是陷入狂疯之状,亦不答言,大喝一声,手中大刀于半空挽个刀花“呼呲”一声劈空之音响起。那刀光如同天际的闪电般明亮,直向乌延肩颈处砍至。
乌延只觉眼前一亮,手中枪尚未递至对方⾝前,便觉手中大震,接着脖颈一疼,瞬即便感到眼前景物变幻,所有物体俱皆倾斜。努力转头看去,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半边⾝子犹自骑在马上,那马却也已是不见了马头。待要再看,眼前却是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乌延却是被张合奋力的一刀,连马带人,俱皆斜斜地劈成两半。一声未响之下,便已是魂归地府,去见他们地赤山大神去了。
苏朴延在后看的目眦欲裂,举起手中长刀,便冲张合而来,口中断喝之声才出,便已是戛然而止,低头看着胸前突出地一截枪尖,想要回头去看,却被猛地贯到地上,瞬即死去。两眼犹自大睁,无神的看着茫茫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