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开了一部全安性能极佳的好车子,绫子幸运的只有两处骨折,在做完外科手术后便转到一般病房。
罢动完手术的她昏昏沉沉,有点虚弱,但看起来气⾊还不差。
她躺在病床上,而角川学及奈步则分据床的两边,沉默地看着昏睡中的她。
虽然在尚真的劝慰下,她已经稍稍能接受这个突来的事实,但一旦跟父亲面对面,她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运的是…她的父亲似乎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没有不断地试着跟她交谈拉近关系。
二十几年的分离,是没办法在一瞬间连结起来的。他们之间有着缝隙,而那需要时间修补。
偶尔,他们的目光会接触,而从父亲的眼神中,她感觉得到他对女儿是如何的望渴…
他真的想认她吗?一直都想吗?看她哥哥及嫂嫂那欢快的样子,她很难怀疑他们迫切想跟她相认的诚心,但…这一切都太不实真了。
案亲、哥哥…这是她一直不曾拥有的家人啊!
看他轻轻握着⺟亲的手,两只眼睛除了偶尔跟她四目相对之外,从不曾从⺟亲⾝上移开。
尽管疲倦,他却努力的保持清醒,仿彿非得在⺟亲睁开眼睛时,成为她第一个看见的人似的…
当初他们是如何相爱的呢?为什么他明知自己是已婚⾝分,却还是抗拒不了爱情的昅引力?为什么⺟亲明知他有妻儿,仍然选择生下他的孩子?
二十几年来,他们的心里是不是都还想着对方?是不是从不曾放弃过对方?当他知道她妈妈怀了她并生下她时,他心里怎么想?是困扰还是⾼兴?
"奈步,累了吧?"突然,坐在对面的角川学轻声的问道。
奈步一怔,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不…不会…"
她心想自己的寡言也许会伤了他的心,或者让他感到挫折,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尚真在这儿就好了,但他为了让她能够跟父亲多一些机会接触,在确定她妈妈安好无恙后就先行离开了。
而她那生疏的哥哥及嫂嫂,也很有默契地尾随在尚真之后离去。
其实父亲年纪也不轻了,她并不希望他留守在医院里,但又怕她若开口请他先回家休息,会让他觉得这是她拒绝与他同室的借口。
"奈步,那位中津川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开了头,角川学试着跟她聊两句,他知道他们父女间的间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补的,但他并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她犹豫了一下,尴尬地说:"应该是吧。"
"应该?"他不解。
"我们差点就分开了…"她说。
"是吗?"他没问太多,毕竟他们之间还未熟到可以过问她的感情问题。"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我听过他不少事。"
"唔…"
"奈步,你…"角川学凝视着她,欲言又止,"你恨我吗?"
她微顿,有点为难地看着他。
"我知道一时之间要你原谅我、接受我,实在是強人所难,但是…"他殷切地、诚恳地注视着她,"孩子,你能给我机会弥补过去二十几年来欠你的吗?"
她秀眉一拧,不知该说什么。
弥补?亲情如何弥补呢?失去的就是失去了,五岁时需要的父亲是一种样子,十五岁时需要的父亲是一种样子,而二十五岁时需要的父亲又是另一种样子,每一个阶段所需要的父亲是不相同的,时间一旦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但,她恨他吗?不,对于这个父亲,她是期待的,远远多过怨恨。
她的反应之所以有点冷淡,只是因为他出现得太突然,让她毫无坦然面对的心理准备。
"也许你会恨我直到今天才出现在你面前,你…你气我、恨我是应该的…"说着,他脸上有着一种教人不忍的惆怅、伤感,及深深的自责与內疚。
"不…"看见他那表情,她突然感到不舍及同情。
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她怎忍心苛责他什么?况且,他实在不是一个让人生厌或生畏的人。
"我…我并不恨您…"她蹙着眉头,碍口地说。
闻言,角川学露出惊喜之情。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我…我真的没想到您会出现…"她幽幽地说,"在我二十五年的生命中,"父亲"一直只是个名词,是不曾存在的人,所以我…"
"打从你出生,我就一直等着这一天…"说起过去的那一段往事,他的眼神变得迷蒙,眼底仿彿还闪着泪光,"绫子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为了维持我家庭的完整,为了不伤害我的亡妻跟无二,她始终拒绝我跟你们⺟女相认,甚至不肯接受我的资助…"
"如果说我这辈子有欠谁,那就是她…"角川学长长的、沉沉的一叹,然后温柔的凝视睡着的绫子。
"令郎他…"以"令郎"来称呼自己的哥哥实在是很奇怪,但她还无法自在的叫出"哥哥"两字,"他一直都知道我跟妈妈的存在吗?"
他摇头摇,"无二直到一年前,他⺟亲过世时,才知道他所尊敬信赖的绫子妈妈桑,竟跟他父亲育有一个女儿…"
"他…他能接受?"她狐疑地问。
"他很⾼兴。"他直视着她,语气肯定地说,"他甚至不断恳求绫子带着你一起入籍角川家,但绫子一直下不了决心,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跟你提这件事…"
听父亲这么说,奈步发现原来尚真说的都是对的.⺟亲不想伤害别人,选择委屈自己,而现在又担心她无法接受而…
她想,⺟亲应该是期待的,不管是名分还是她爱的男人:但为了她,⺟亲却一直庒抑着她的情感。
想到这儿,再看着床上的她,奈步忍不住的掉下眼泪…
见状,角川学递过来两张面纸,"奈步,别哭…"
"奈步,别哭"这句话是她幼年在跌倒时,最希望听见由一个叫作"爸爸"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看着他,她接过面纸拭泪,心却不再感到酸涩。
"奈步,"角川学深深地注视着她,"你愿意成为我真正的女儿,让我跟无二疼你、呵护你吗?"
迎上他殷切期盼的目光,奈步胸口一阵澎湃。
虽然一时之间开不了口答应他,但她并不想拒绝。
她噙着泪,怯怯地点了头。看见她点头,角川学忍不住流下了男儿泪。
他伸出手,横过病床,然后拉住了她的手。
他们父女俩默默相望,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其实,这时哪需要言语,在彼此的眼神中,他们都看见了对方的渴盼。
这一刻,"父亲"对奈步来说不再是名词,而她一直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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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子幽幽醒来,映入她眼帘的是她最爱的男人跟她的宝贝女儿。
因为伤口还痛,她微皱起了眉头,"唔…"
"绫子…"
"妈妈…"
角川学跟奈步几乎是同时出声叫她,并马上挨到她⾝边。
"绫子,"角川学眼角泛着泪光,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你终于醒了!痛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绫子顾虑到奈步的感受,轻轻地菗回了手,故意装"不熟"地说:"角…角川先生,你怎么来了?"
她以为奈步还不知道她跟角川学的关系,一脸尴尬的看着清楚看见角川学握住她手的奈步。
"妈妈,"奈步当然知道⺟亲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贴心地主动告知,"我都知道了。"
"什…"她一怔,惊疑地看看奈步,再看看一旁的角川学。
角川学撇唇一笑,再一次深情的握着她的手,"我已经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奈步了…"
绫子惊讶又有点不知所措,"奈步…"她不知道该跟奈步说什么。
"妈妈,您什么都不必说,我都知道了。"奈步不忍见受伤的⺟亲过度激动,于是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心情乎和。
而事实上,她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如昨天那般激动了。
"奈步,妈妈一直瞒着你是因为…"
"妈妈,"奈步打断了她.轻轻握着她另一只手,"不要紧的,我都明白。"
绫子红了眼眶,声线哽咽地说:"奈步,妈妈对不起你。一直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
"别那么说,妈妈…"奈步眼眶一热,"能做您的女儿,我很幸福、很幸运,而且我已经知道您的苦衷,我…一点都不怪您。"
听她这么说,绫子流下了两行泪。
"绫子。"角川学轻轻的为她拭去眼泪,"奈步跟你一样,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人,她已经能体谅你的境况及不得不的无奈…"
"妈妈,"奈步秀眉微蹙:心疼又內疚地说:"您应该更早告诉我,这样我才不会说出跟做出那些伤害你的话及事…"
"我怕告诉你实情之后,你会吵着要爸爸。"她说,"我不想给你那样的期待,然后又看着你因期待落空而难过…"
"妈妈…"奈步自责地说:"过去不懂事、不成熟的我,一定曾伤透了您的心…"
"不,奈步,妈妈一点都不曾因为你对我说了什么而伤心…"绫子温柔地凝视着热泪盈眶的她,"你知道什么最教我伤心吗?"
奈步摇头摇,说不出话。
"妈妈最伤心的就是看见你伤心、难过,还有你不能也不敢追求属于你的幸福…"说着,绫子温柔却哀愁地一笑,"出事之前,我一直向上天祈祷,我说我愿意用生命换取你的幸福,只要你…"
"妈妈!"奈步眉心一纠,像个小女孩似的哭着说:"我不要妈妈这么说,没有妈妈怎么会幸福?怎么会?"
"奈步…"看她哭得像个孩子,绫子好心疼。
"绫子,奈步说得一点都没错。"角川学凝视着她,笑叹一记,"没有你,她怎么会幸福?因为有你,她才会变成这么好的孩子…"
"学,你不知道…"绫子难过地说,"她遇到一个很棒的男人,她…她差点就得到幸福了,但因为我,她成为一个没有父亲,无法自信且坦率的追求幸福的孩子,我真的很对不起她…"
"没有父亲?"角川学微蹙起眉头,"奈步当然有父亲…"
"学?"
他深情地注视着她,温柔地微笑着说:"我不就是奈步的父亲吗?"
闻言,她一顿,然后不安又疑惑的看着一旁的奈步,"可是…"
"妈妈,我有爸爸,我…"说着,奈步忍不住激动起来,"我…我是有爸爸的小孩…"
"绫子,"角川学眼底燃着年轻时的炽烈情火,"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们⺟女俩吧。"
"学…"绫子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她开不了口,因为有太多复杂的、混乱的情感及情绪,填塞住她的咽喉…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
"请进。"角川学说。
门打开,先探进头来的是角川无二。
"绫子妈妈,您醒了?"说着,他走了进来,而尾随在他后面进来的是绋纱跟尚真。
看见他们一起来,角川学、绫子及奈步有些吃惊疑惑。
"我们在外面遇见中津川,就一起进来了。"他说。
听见他直呼尚真"中津川",而非"中津川先生",奈步有点讶异.他们已经那么熟络了吗?
"绫子妈妈桑,"尚真趋前,"您好些了吗?"
"托你的福,好多了。"突然,绫子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
"昨天是我送奈步过来的。"他回答。
闻言,她一怔,疑惑地问:"你送奈步过来?你们已经…和好了?"
"嗯。"尚真热情的瞥了害羞的奈步一眼,"我们已经和好了。"
绫子不放心的看着奈步,想从她那儿得到更确定的答案。而当她看见奈步那娇羞的模样时,她确定他们之间是真的没事了。
她安心地一笑,"看来,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请。"
"可不是吗?"绋纱笑看着她,"绫子妈妈,虽然说这话不太恰当,但托您受伤的福,我们一家人都碰面了。"
"老婆,你说得真好。"角川无二毫不掩饰他对妻子的爱意,亲匿的吻了她脸颊一下。
对于哥哥爱妻的热度,奈步傻眼。
角川无二转而看着她,"奈步,做我的妹妹吧!我一直希望有个妹妹…"
迎上他热切而诚恳的目光,奈步胸口翻搅着一种激动。
"是啊,奈步…"此时,绋纱主动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我是独生女,也好想有个妹妹,你来当我的妹妹好吗?我跟无二一定会很爱很爱你的…"
他们的热情及诚意让奈步毫无招架之力,而事实上,这对她来说也很受用。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孤单的人,只要她张开双臂,爸爸、妈妈、哥哥以及像姐姐般的大嫂就一次拥有了。
她转头看着病床上的⺟亲,⺟亲正用一种慈祥的、温柔的、不给她任何庒力的眼神看着她。
这一际,她发现…就算不为自己,她也要为⺟亲着想。辛苦了二十几年的⺟亲,值得拥有这一切。
于是,她因为腼腆羞怯而不明显的点了点头.
见到她终于点了头,角川一家人都放心地笑了。
"父亲,"角川无二看着角川学,"这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是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说着,他眼角又泛泪光。
一旁,还是"外人"的尚真打趣地说:"我…应该没打搅你们一家团聚吧?"
角川无二豪迈地拍了他一下,"你不也快变成我们的家人吗?"
听他这么说,奈步涨红了脸。
绫子看看奈步,再看看尚真,"中津川先生,我可以放心把奈步交给你吗?"
"您可以绝对的放心。"尚真毫不迟疑,语气肯定地说。
这时,角川无二马上摆出他大哥的架式来…
"中津川,"他一把揽着奈步的肩,"这个妹妹得来不易,我实在不舍得一下子就把她嫁出去,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没有异议。"
"感谢你,大舅子。"尚真一脸认真。
突然,角川无二抓住娇羞得手足无措的奈步的手,然后交到了尚真手中。
"妹妹的幸福就交给你了,不过…"他眼底闪过一道精芒,语带威胁地说,"要是她哪天哭着回娘家,就算你是东京光电的执行长,我角川无二也不会对你客气的。"
对于他的威胁,尚真脸上不见畏惧惶恐,有的只是更坚定的目光及神情。
"放心吧。"他深情地注视菩眼前的奈步,"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让她永远开心的笑就成了我一生奋斗的目标。"
迎上他温柔、热炽,又充満若深浓爱意的目光,奈步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没有父亲的孩子,过去那些苦涩、痛楚,还有不被了解的、说不出门的遗憾…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成为遥远的记忆…